第 8 章
房間里一屋子的人，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顧得歡身上。
她們的目光都有些鄙夷之色。
雖然小姐們都穿著同款淺綠色衫子，可發間那些簪子珠花無一不表明了各自身份，有些甚至插了五六根閃閃亮亮的簪子，就如一個行走的首飾架子。
然而顧得歡只梳了一根大辮子，竟是連一朵珠花都沒戴。
很明顯，這個姑娘家境連小富都算不上，屬於貧困家庭。
「這樣的人，如何能與我們在一起念書？」有小姐竊竊私語：「女學不是要篩選的么，為何還會出這樣的差錯？」
站在沈玉兒身邊的劉二小姐輕聲抱怨了一句：「已經有人提過此事，可山長大人就沒處理，也不知道裡邊有什麼曲折。」
顧得歡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劉二小姐，存在即合理，請不要妄加推測。」
有人提過此事？難道是那間房裡三個人一起聯名去告狀？
劉二小姐被她盯得心虛，不由自主朝後邊退了一步，口中喃喃：「我也只不過是猜測而已。」
「顧小姐，你應當識趣一點，自己離開女學。」
那個頭上戴著五六支簪子的小姐趾高氣揚的看著她：「你也配和我們坐在一塊么？」
她開了口，身邊的人跟著各種指責，七嘴八舌，屋子裡瞬間熱鬧起來。
顧得歡聳聳肩，這就是校園霸凌罷？雖說沒動手，可精神上的打壓給霸凌對象造成的影響絕不會比暴力欺負要輕。好在她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不是那種柔柔弱弱任人欺辱的小姑娘，對於身邊的一切，她可以視若罔聞。
「有什麼配不配的？事實上女學已經收了我，我就是要在這裡念書的。」
顧得歡走到一張空著的座位坐了下來，翻開攜帶的書本，認認真真的看書，半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過那群麻雀。
「你你你……」首飾架子有些生氣，完全不顧形象的衝到了顧得歡身邊，正準備嚷嚷，就聽門口有人喊：「黃娘子來了！」
聽得這幾個字，眾人作鳥獸散，飛快的各回各座。
顧得歡合攏書本，看了一眼教室，約莫有十七八個學生，課桌邊還擠著十七八個丫鬟。
還以為這些大小姐們有什麼手段呢，也不過是口裡說上幾句話罷了，都還沒鬧騰開，聽著黃娘子過來，一個個都慫了。
黃娘子的身份，大抵就是前世的班主任。
走進教室，她威嚴的看了一眼諸位小姐，清清喉嚨開始宣讀女學規則。
顧得歡仔細聽了一下，真是神奇，禹州女學居然還要記出勤，類似前世的打卡，每天早晨七點便要起床，有管理生活的媽媽逐間登記，若是遇著睡懶覺的，上報黃娘子這邊是會要有處罰的。
「各位小姐以後都會是高門大戶的當家主母，自然要懂得勤勉的道理，夙興夜寐侍奉公婆打理中饋，這都是以後各位要做的事情，若是一個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說出去定會辱沒了我們禹州女學的聲望。」
座中各位小姐的臉色開始神色變幻，顧得歡瞧著她們的神情只覺暗自好笑。
卯正時分起床有什麼了不得，換算一下大概是七點起床，想當年，姐可是五點半就起床念書的人，禹州女學這起床時間對她來說真是小菜一碟。
「禹州女學講求一視同仁，凡是能被收入女學之人，都是被我們認可的，不能因為誰家境貧寒就加以歧視，這種捧高踩低的事情，只有那些沒有修養的人才做得出來。」黃娘子笑著看了一眼顧得歡，又看了看教室里諸位小姐，聲音鏗鏘：「我且用坊間一句俚語來概括這種行徑，那便是狗眼看人低。」
這是在給她撐腰？
顧得歡有些詫異，沒想到黃娘子對她這般維護。
她站起身，沖著黃娘子行了一禮：「娘子，我們都會謹遵女學規則。」
這話音還沒落，沈玉兒就跳將起來：「娘子，我不敢苟同，都說鳥以類聚人以群分，該在一起的人便會在一起，不該在一起的便是強行塞進來也會融不入我們中間，像顧得歡這樣的人，她就不該和我們坐在一處！」
「可不是嗎……」
身後有細微的議論之聲。
黃娘子淺淺一笑：「鳥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一點都沒錯，我們禹州女學有自己分類的標準，只要是符合我們條件都可以進來念書。顧得歡家中已交納了五十兩銀子，她才學過人達到了女學錄取標準，我們才讓她進來的，倒是沈大小姐……」
沈玉兒臉蛋憋得通紅，不知道黃娘子接下來要說什麼。
「沈大小姐出身東城沈家，想必已經得了做豆腐的真傳。」顧得歡一本正經道：「女學兼容並包，會做豆腐也是一項了不得的技能。」
此話一出，全堂鬨笑。
黃娘子眉眼動了動，極力忍住了嘴角那抹笑容。
「顧得歡，你且不用說話，我自有話與沈大小姐說。」黃娘子一隻手暗暗掐了下大腿，讓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經起來，另外一隻手朝著顧得歡和沈玉兒做了個坐下的手勢：「昨日沈大小姐的家人和另外幾位有頭臉的老爺找到了魏山長，提出要我們女學勸退顧得歡，然而魏山長已經明確拒絕了這個要求。」
沈玉兒張大了嘴，她實在想不通為何魏山長要維護顧得歡。
就憑她住在西城，就憑她一身寒酸，也不該將她招進女學來的呀。
「沈大小姐，你本夠不著進女學的條件，只是你父親生生多出了三百兩銀子才將你塞進來，你可知否？」
教室里頓時一片嗡嗡之聲。
啊，原來是指標生，魏山長倒是生財有道。
顧得歡飛快的算了一下，這一屆夏季招生，禹州女學開了三個班，可能招了五十餘人，若只有一半正取生，另外一半買指標，那……唔，這可是一筆不錯的收入呢。
「你好不容易進了女學，便應當謙遜有禮，向周邊的人多學學，沒想到你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反而三番五次去找人的碴子，難道不該自我反省？」黃娘子的聲音漸漸嚴厲了些：「這五日里你且將女誡去抄錄十遍，抄好以後交給我來檢閱，我還要抽查裡邊的內容，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記住了。」
沈玉兒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她小聲抗議了一句：「娘子，這女誡委實太長了。」
「不讓你長點記性你如何知曉謙遜？多說無益，你先自己去抄寫罷，若是不服約束，沈大小姐自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
這句話頗有點威脅的意味，沈玉兒目瞪口呆的望著黃娘子，好半日才回過神。
身邊的丫鬟夏荷偷偷的拉了下她的衣袖：「小姐，你坐罷。」
若是平常，按著沈玉兒的性子，定會朝夏荷發火，而此刻她半句話都不敢說，默默的坐了下來。
「若是讓我知道誰暗地裡排擠同窗，定會嚴懲不貸。」
黃娘子眼睛掃過教室，凜凜威嚴。
一時間教室內鴉雀無聲。
「現在打開書，我們且來看看女誡第一篇。」黃娘子慢慢抬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書。
顧得歡已經把女誡大致翻過一遍，她驚喜的發現大周的女誡沒有她想象里的嚴苛，女子還能到外邊走動，拋頭露面什麼的不受世人詬病。雖然男權社會印記依舊嚴重，可至少沒有將女子約束在閨閣里。
「顧得歡，你且來說說前邊幾句。」
黃娘子才把第一頁念完就點著顧得歡來聊心得體會。
這是在考閱讀理解能力嘛，想來這些字在座的小姐們都認識，黃娘子就是想了解她們對這段文字的理解。
「娘子，我並不覺得這本女誡字字珠璣。」
顧得歡直言不諱，她並不想隱瞞自己的觀點：「這個世間有男有女，陰陽調合，憑什麼女子就不能出人頭地，非得要被男子壓制？放眼大周，聰慧的女子並不少，就如我們女學的娘子，個個都是冰雪聰明，然而她們卻不能如男子那般去參加科舉，不能在朝堂有所作為，這難道不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么？」
黃娘子呆住了，愣愣的盯住顧得歡：「你怎麼會想到這些？」
「我很早以前就有此想法，若是朝堂允許女子做官，女學大盛，女子和男子一樣有念書做官的機會，我們大周定然會更繁榮昌盛，只可惜今上並未想到這一點，女子依舊被束縛在閨房之類，哪怕是念書，也只不過是學些做詩繪畫的本領，鮮少能用在民生，實在可惜。」
「這……」
黃娘子搖了搖頭：「顧得歡，你想得太多了，世間聰慧女子大有人在，然而男子為尊女子為卑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千萬莫要胡思亂想。」
顧得歡應了一聲「是」，低頭看書。
她不欲與人爭辯，畢竟這種思想根深蒂固，她就算駁倒了黃娘子，大周還有千千萬萬個黃娘子等她去駁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