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且不提平家主母怎樣下定決心要將小女兒教養成一個合格的優雅貴女,單是被要求從現在開始就要學著控制木屐踩在地上的聲音大小這一點,清澈就覺得受不了。
更別提整天被告知身為女子參拜神社時需膝行上前磕頭、接受長輩訓告時也要下跪表示尊敬這些束縛人性的規矩和禮儀了。
於是清澈開始搞事了。
發覺自己不忍心約束年幼小女的天性,平時子專門從宮中請了身份高貴、衣冠楚楚的女官來教導小女兒禮儀。
結果女官剛被請到平家的第一天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當那位德高望重的女官嚴肅地要求平家九公主下跪學習禮儀的時候,年不過三歲的平姬站立如松,冷笑一聲:「爾等也配?」
她聲音稚嫩,吐字清晰,通身的威嚴氣勢令人震撼。周圍的侍女們甚至只在盛怒的清盛公身上見過,但那時也沒有如現在這般戰戰慄栗,彷彿下一刻就會被年幼的公主殿下如刀刃般凜冽的眼神斬斷頭顱。
那神色高傲的女官忽然想起了平家年紀最小的姬君的那些傳聞,這才開始害怕受了對方的禮會受到神罰,立即膝行而前以頭搶地,莫敢仰視。
「吾只跪天地君師父母。」
有好事者立即將平姬的話傳播了出去,遠在朝廷弄潮的平清盛也知道了這件事,並未訓斥女兒的「無禮」,反而讚賞有加。
見丈夫是這般態度,平時子便不再強迫小女兒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與父同朝為官的平重盛則多有憂慮,認為小妹此舉不可行。一下朝就乘牛車去見了平姬,還帶了很多書籍。
清盛公因著對愛讀書的小女兒的寵溺,令下屬四處收集各種書籍,讓京都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平家九公主平日里痴迷於看書練武。
平重盛前來看望時,三歲卻有六歲孩童身高的平姬正拿著幾顆打磨得非常圓潤的透白色瑪瑙珠子在玩,主母派遣到她身邊伺候的侍女都跪坐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見平姬男兒一般的盤腿坐姿,平重盛摒退左右,微微蹙眉道:「人無禮,無以立。」
人沒有禮儀,就難以有立身之處。
從小聰慧過人絕對能聽懂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的小妹立即轉盤坐為跪坐:「徹之禮唯示吾服者。」
我的禮儀只展示給我承認的人(看)。
依然覺得小妹太過高傲了的平重盛有些無奈:「世人皆愛有禮者。」
平姬直言:「一個能力出眾但禮數不周的人,和一個禮數周全但能力不足的人,大兄會選擇哪一個擔任你的下屬呢?」
平重盛不答。
平姬問:「父親去年升任檢非違使別當......二哥哥卻被解官下放去承擔押紫宸殿的營造任務,兩者是否有聯繫?」
平重盛不悅。
平姬再問:「天家父子失和之事,父親是否插手?」
這話太過不敬,平重盛呵斥平姬:「慎言!」
他用一種複雜中暗藏驚奇的目光審視著這個不過三歲的女孩。
她身著美衣華服,背脊傲然挺立,面部膚色天然的白凈無瑕,漆黑的髮絲柔順濃密,瑰異的黑瞳流露出年幼身軀不相符的早熟與沉靜。
在這樣的注視下,平姬還輕鬆地將散放在桌案上圓潤若珍珠的瑪瑙一個疊在一個上面搭起高塔來,直到疊的高度讓她短短的小手再也夠不到最上面的那一顆才停止。
明明這麼高難度的疊放,在她手裡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幫忙扶著這座高塔使它站立。若那隱形之人鬆手,普通人吹一口氣都能讓這座瑪瑙高塔倒塌。
平姬纖白的小手在最下面的那顆瑪瑙上輕輕一點。
轟隆——
近在眼前的高塔轟塌的巨響震耳欲聾,平重盛看著這座不能再往上疊加一顆瑪瑙的高樓轟然倒塌,那些珠子頃刻間如牆倒猢猻散般四處滾輪。
須臾之間,他彷彿參悟透了什麼。
平姬輕聲點出他心中所想:「平家之危,更猶累卵。」
平重盛正襟危坐:「何出此言?」
平姬沉默片刻,如實地回答道:「因為源氏。」
平重盛聞言一愣,示意她繼續說。他想知道伴異象而生的平姬,這個年僅三歲的女孩對平源兩家又有什麼獨特的見解。
或許是回想到了自己從父親那裡聽來的故事,平姬組織了一下語言:「大兄知道,我伊勢平氏以武功起家。父親在保元元年升任播大宰大貳,但此後源義朝因我們父親的官職比他高而不滿,舉兵抗之。最後由父親獲得了勝利,將源義朝誅殺后又將許多源氏族人處死,源義朝部分子嗣流放至伊豆國......自此奠定我平家基業。」
平姬強調著現在雖然被平氏打殘、但在她看來日後定會成為平氏心腹大患的源氏的威脅:「源氏蟄伏如寒冬之蛇,平氏稍有不慎,便會源氏看準時機咬住咽喉。」
「更何況如今局勢不明,但父親他頻繁用聯姻的方法使朝野上下大多為我平家人,若非平氏之人,即為平氏引薦之人。徹認為這並非好事,我平氏雖非無敵,但終究一家獨大,現在又被天皇和上皇所忌憚......看似滿門顯耀,實則危機四伏。」
或許想到了快要位極人臣到父親言語中無意間表露出來的傲慢,平姬語氣有些急切:「長吏馬肥,觀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馳驅不已,至於死!」
官吏的駿馬強壯厚實,看到的人都說肯定跑得很快,騎馬的主人對這些誇獎感到得意,使勁讓馬不停奔跑,以至於馬兒過度疲勞而死!
這是引用漢朝學者應劭所著《風俗通義》里的典故。
平重盛認真聆聽小妹對家族的擔憂,光潔的額頭也沁出了汗珠。
他身居廟堂,更能理解平姬所言並非危言聳聽,若是有人因為平姬年幼而輕視她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小妹這般年紀,卻能在閨閣之中讀書明智,從父母偶爾講給她聽的故事裡,抽絲剝繭得出了「平家危矣」的結論,令他不得不為此驚訝。
待平姬說完,平重盛嘆了一口氣,感慨道:「難道真如父親大人所言,你是天賜之女、神佛轉世嗎?」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為何平姬能聰慧到這種地步了。
清澈微微垂眸,看了一眼在自己身旁跪坐著的少年付喪神。
剛才還略帶嫌棄的幫她扶著瑪瑙高樓、又配合她把樓推倒,小烏丸此刻卻深思著他們的對話,並未注意到她看過來的視線。
這夢境的正主自然是知道平姬並非神佛轉世,因為他能感覺到整個京都有靈力的存在不過十指之數,其中並不包括平姬和知行禪師。
但為什麼這兩人都能看見他,小烏丸只能用緣分兩個字說服自己。
想到小妹的種種異常,平重盛問:「徹子讀書練武,也是為此嗎?」
平姬正色道:「我知道自己所思所想與尋常女子不同,承蒙父兄厚愛,得以在閨閣安享榮華富貴。也相信大兄是赤誠君子,不會因我的與眾不同而疏遠於我。」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不瞞大兄,我讀書練武,是想得到家族的重視,不被父親當做工具隨意嫁出去。也是為了謀求更好的位置,保護家族不受傾覆之災。」
「可你是女子。」平重盛頭疼的強調著叫平姬的名字:「平清徹,你是女子。」
「可我也是平家的女兒。」平姬直視長兄的雙眼,初生牛犢不怕虎般無懼無畏的樣子像極了年輕時的父親大人,竟令人有些不敢與之對視:「大兄,我是此間最強大無畏的武士的女兒。」
平姬對自己的父親是清盛公充滿驕傲。
平重盛妥協了。
和眾多對平家九公主妥協的人一樣,他也給了她一個揚名的機會:「三叔近日來府上邀我去櫻町參加歌會,徹子可有興趣?」
平重盛話中的三叔是清盛公同父異母的三弟,生母是源氏之女的平經盛。已過而立之年,仍在朝廷默默無聞,僅僅擔任正三位太皇太後宮大夫。
但平經盛值得一提的是,他精於和歌,尤其善於吹笛,經常參加或者舉辦一些達官貴人絡繹不絕的歌會,作品也頗受世人歡迎。
而櫻町,則是櫻町中納言成范卿的領地。成范卿風流儒雅,酷愛吉野山的櫻花,在領地上栽了很多櫻樹,並在櫻樹叢中建房居住。櫻町也因此而得名。
有關成范卿與櫻花也還有一段雅事。櫻花一般開七天就凋謝了,成范卿覺得可惜,便禱告天照大神使花期延長為三個七天。那時的天皇聖賢,神也顯示出神德,花也有了靈氣,從人心愿,竟真的能保持二十天的花期。[1]
這個時節,他們現在去,還能趕上晚櫻開花。
被能外出的好消息佔據了思維,小烏丸精緻的臉上流露出些期待,輕輕拉了拉平姬華美的衣角。
清澈吊人胃口的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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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又有裝X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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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綜合題材寫刀男是不是有點涼......
害,可能是作者不擅長歡樂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