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嘉應二年十月,微雪初霽。
得清盛公特許,平姬戴白狐面具掩容,著狩衣,背弓箭,佩太刀,策馬隨侄兒資盛出獵。
到了目的地,隨行的三十多個年輕武士紛紛散去狩獵。清澈望著天空中那些剛被放去獵捕鵪鶉和雲雀的迅猛黑鷹出神,在現代可看不到這麼好的鷹了。
年僅十三歲已官至新三位中將任越前守的平資盛策馬過來,關心道:「小姑?」
平姬回過神來,剛對他搖搖頭表示沒事,忽然又目光一凜,迅速從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長弓上,厲聲呵斥:「何方賊子?!」
音未落,平姬手中離弦之箭已憑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從樹林直射向資盛的箭矢攔腰折斷。
平資盛一身冷汗,若非小姑,他已經命喪黃泉。
在附近狩獵的武士聞聲趕來,平姬弓箭未曾放下,依然警惕著樹林里的動靜。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個渾身狼狽不堪的武士匆忙從樹林里跑出來了:「中將大人!前方有一頭白虎正在傷人!屬下們放箭不能使它的皮毛受損,反倒將其激怒!請中將大人速速撤離!」
沒死在老虎爪下,反而差點被自己人放的流矢幹掉,平資盛哭笑不得,當下也沒了問責的意思。與此同時,山林傳來的一聲驚飛鳥雀的虎嘯令他神色大變,正要下令撤離,就被人攔住了。
「我去會會那隻大蟲。」平姬鎮定自若,立即策馬前往那聲虎嘯傳來的地點。
目睹了平姬剛才那一手驚艷絕倫的箭術,平資盛改了主意,當機立斷下令讓隨行武士為小姑壓陣。
「吁——」
平姬一拉韁繩,坐下白馬高高揚起前蹄,重重落地激起一陣塵土,停止奔跑后煩躁地打了一個響鼻,不安地向後踱步。
那頭吊睛白額猛虎還在兩百米開外與手持弓刀的武士糾纏。但礙於王者之威,馬匹已止步不前,若鞭撻馬匹迫使其前進,白馬很可能會當即卧伏癱軟。
想到這裡,清澈決定挑戰一下。
於是在隨行的平資盛眾人眼裡,平姬似乎對這兩百多米的射程勝券在握。
要知道在這個時期,戰場上敵我的弓箭手們進行射箭的有效交火距離是一百二十米左右。就連大宋朝廷最強的弓/弩射程也不會超過一百五十米。
平姬從箭筒中取了兩支箭搭在弓上,分別瞄準了目標。
說實話平資盛並不看好小姑的一次性射出多支箭矢,多重箭在弓上調整箭的位置所花費的時間就是一個問題,更別提兩支箭分走的拉力和箭尾之間的互相干擾了。
屏蔽周圍一切雜音的干擾,平姬挽弓如滿月。
蛟龍出海般的兩支箭矢帶起疾風衝擊向那還叼咬著一具武士屍體的吊睛白額虎,正中其雙目。
那白虎嘶吼一聲,雙目流血不止,將屍體甩向一旁,似乎能感覺到威脅的來源一般,猛地朝這邊奔跑而來,襯著那血淋淋的雙目,甚是駭人。
清澈冷靜拈弓搭箭,迅速射擊,同時預判離自己不過七十米遠的瞎目老虎的下一個位置,連射數箭,九箭成線,猶如連珠。
那通身雪白的皮毛上露出數支銀箭箭羽的猛虎踉蹌幾步,猶如一座肉山轟然倒地,伏地不動了。
見白虎似乎已死,隨行的武士發出歡呼。平資盛也露出笑容,率先下馬前去查看虎屍。
離虎屍不過十步距離,那白虎突然暴起,張開散發著腥臭的血盆大口向少年撲去。
若說平姬的多重箭和連珠箭還可以理解,那麼她接下來箭術就完全超出旁人的認知了。
這及時到來的救命一箭若貫日長虹,竟在即將射中擋在白虎身前的少年之前神乎其神地轉了一個彎,將垂死掙扎的白骨一箭穿心。
在他人目瞪口呆的驚駭目光中,平姬收起弓箭,泰然處之,下馬向被白虎倒地的屍體壓在身下的少年走去。
身體素質不錯的平資盛費力將身上的虎屍推開,剛站起來抹了一把滴滿虎血的臉,就被人點了下額頭:「魯莽。」
平資盛裝傻:「小姑可以親自做件虎皮大氅送給祖父當壽禮了。」遂吩咐隨從武士將白虎搬運回去。
白虎皮,多威風!若不是知道這是小姑的戰利品他都想私吞了。
平姬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被看破了心中想法的平資盛討好一笑。
*
天色至薄暮,眾人才騎馬返回六波羅。
一路上平資盛不斷向平姬詢問著轉彎箭的技巧,直至在大炊御門遇到另一伙人,為了保持平氏子的風度才閉了嘴。
平資盛皺眉,看向平姬:「皇室的人......」
貴族公卿路遇皇室中人,應下馬致敬。
平姬壓了壓臉上的白狐面具:「你來決定。」
得到長輩許可,平資盛驕傲道:「普通的貴族公卿怎能同我平家的人相提並論。」便沒有下馬,反而令隨行的年輕武士直接騎馬沖了過去。
那邊的皇室中人似乎對平氏早有不滿,竟然裝作沒有認出這邊是清盛公的嫡長孫,令隨從把衝過來的那些武士從馬上拉下來,肆意羞辱還在馬上的公卿子弟不知禮儀。
平資盛立即就要下馬與之理論,被平姬攔住:「沒有長輩在此,還讓小輩出面的道理。」
平姬策馬上前。還等她未發言,就聽見對面的皇室子嘲笑道:「閣下藏形匿影,難道是面容醜陋,見不得人嗎?還請摘下面具,再與我等談話。」
誰人不知在京都著男子裝扮、戴狐面遮面的少女是清盛公最寵愛的九公主。平資盛忍無可忍,怒呵道:「爾等欺人太甚!」
「無妨。」平姬並未被激怒,只是抬手摘下面具,居高臨下道:「諸位可看夠了?」
該怎樣形容平姬的美貌呢?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粉面桃腮,絳唇映日,瓠犀皓齒,蛾眉橫翠,顧盼生輝。
猶如朝花含露,明珠生暈。
唐詩有云: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便是如此了罷。
直面領受平姬美貌的眾人竟是看痴了。
平姬輕蔑一笑,戴上狐面,與資盛縱馬離去。
那皇室子望著平姬妙曼的背影,喃喃自語:「卿本佳人,奈何為平氏女......」
*
一回六波羅,為了不受父親的責罵,平資盛搶先將這件事稟告給了護短的祖父。
平清盛聽了十分惱怒,說道:「即使是皇室中人也不該這樣羞辱我平家的孩子,還冒犯了徹子,若不回敬於他,真令外人以為我平家無人了!」
平重盛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借著與父親討論公事的機會,大力勸說:「資盛遇上殿下出行卻沒有下馬致敬禮讓,這才受到了殿下的苛責。這件事完全是資盛的過錯,父親怎麼能報復殿下呢?」
知道那位皇室的殿下對小妹出言不遜的不佔理,未免火上澆油,他並未提及這件事。
見父親顫抖著手指著他,生氣得說不出話來,平重盛施之一禮,然後告辭前去召集並訓誡那些隨資盛出行的武士了。
平清盛撫膺大慟:「逆子啊!」
或許清盛公玩弄權術,任人唯親。但不可置疑的是,他的行為都建立在這些事都對平氏一族有利的基礎上。
平姬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連忙給父親倒茶,勸解:「爹爹,我可以去勸導大兄。」
看到脾性最類自己的女兒,平清盛心情稍微好轉,接過茶一飲而盡,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案上:「重盛從小到大都是這個脾氣,你如何勸說?」
「君子可欺之以方。」平姬思忖片刻:「父親且看著罷。」
君子會以善意眼光去看待所有事情,如果無傷大雅,情理之中,別人欺騙他,占他便宜,他會覺得無所謂。
清澈覺得用合邏輯的方法欺騙這位便宜大哥沒什麼難度。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
不管平重盛與清盛公如何政見不和,他們都是為了平家的繁榮昌盛。他們也分別代表了平家內部的兩個聲音,一個是希望暫緩腳步與皇室和解,一個是希望擴大權勢掌控皇室。
清盛公帶領武士階級打到了一群公卿,而又將平家變為公卿,自己還對武士階級多有防備打壓,使得武士階級也對平家也愈發的不滿。這也確實是個問題。
平姬到時,平重盛當著她的面,失望的說道:「都怪資盛行事不當,資盛現在已經十二三歲,理應懂得禮儀,如今卻干出這種事。」
遂下令讓資盛暫時到伊勢去,算是給皇室一個交代。
平姬一臉不可置信:「大兄要廢了資盛令立維盛為嫡子?!」不是說平維盛不好......好吧,她就是覺得平維盛的資質比資盛差遠了,不然當初重盛也不會立資盛為繼承人。
平重盛也有自己的理由:「實在是資盛這次太過分了,竟對王室如此無禮!」
平姬不服:「少年意氣,哪個不曾有?大兄不能因為資盛犯了一次錯就否定他整個人。」
平重盛頭疼:「我若不如此,皇室那邊肯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平姬反問:「那父親就會善罷甘休了?」
平重盛沉默良久,輕聲問道:「徹子,除了平氏,朝野其他人,難道真的都是賤類嗎?」
*
嘉應三年。
平姬年滿十二歲,在清盛公的主持下行了元服禮,但拒絕了染齒剃眉。
平清盛看著女兒比飛燕合德更甚的容貌,不得不承認平姬無需憑藉外物裝飾姿容就足以傾國傾城,便也並未強迫女兒染齒,只是囑咐女兒出行一定要戴好面具。
他可不想再因為哪個無禮的皇室子看到了平姬的美貌、求而不得竟抑鬱成疾、吐血而死,的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理由被人蔘一本了。
誰知平姬越是掩飾自己昳麗的容貌,就越是受那些愛好風花雪月的貴族子弟追捧。若不是她一箭射殺吊睛白額虎的事迹流傳出去,晚上已經有大膽之徒翻牆來一窺芳容了。
也因為平姬的冷傲與出神入化、無人能及的箭術,還有技壓群芳的才華。平家內部在評價家族的優秀子弟時也帶上了這位九公主殿下。
相貌堂堂、文采出眾且武藝過人的清盛公五子重衡被此作「牡丹」,而平姬就被此作了「玫瑰」。
樂天居士有詩云:菡萏泥連萼,玫瑰刺繞枝。等量無勝者,唯眼與心知。
荷花雖美,但它的花萼卻是陷在泥里的,玫瑰花美,但它的枝上卻長滿了刺。同樣的美好事物不計其數,只有眼睛和心靈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美好。
平姬也認同了這個評價:「玫瑰類我。」
玫,石之美者,瑰,珠圓好者。因其枝莖帶刺,歷來被認為是刺客、俠客的象徵。她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
承安元年,平德子入宮做了高倉天皇的女御。
承安二年,平德子入主中宮。
雖然平姬拒絕染齒、剃眉,在不少人看來不循禮法,但作為當朝皇后的親妹妹,朝廷第一權臣最寵愛的小女兒,有的是王公貴族前來求娶。
在清盛公試探著給到了出嫁年紀的愛女看那些儀錶堂堂、氣度不凡的貴族公子的畫像的當晚,平姬跑去庭院對月發誓永遠保持處子之身。
本來沒有人把這件事當真,但已經被證明了可以與神明溝通的知行禪師卻說,月夜見尊大神回應了平姬,承諾凡是月華流淌之處,皆有神明於她的祝福。眾人這才驚駭。
而清盛公也不敢違背神明的意願,得到知行禪師的告誡后,立刻就把那些辛苦收集的畫像焚燒了。
就這樣到了承安四年,十五歲的平姬依然沒有出嫁。
在此期間平姬潛心研究學問,頗有佳作傳出,最受貴族歡迎的當屬《朝霜辭》,一時間京都紙貴。
這天,一直在為父兄出謀劃策的平姬收到了「禿童」傳來的消息,說是有一位自稱「吉次信高」的黃金商人去鞍馬寺拜訪遮那王。
這位吉次信高經常往來京都與陸奧,據說與奧州藤原氏的鎮守府將軍藤原秀衡有深交,此次拜訪京都源氏子肯定另有所圖。
平姬將密信燒毀,帶上弓刀立即動身追趕吉次信高的商隊——那支商隊的目的地是奧洲,不難推測出遮那王混跡在裡面。
可惜帶領數十位侍從的平姬來晚了一步,只能在城樓上看著給了點錢就輕易矇混過關的商隊離去。
喬裝打扮后的遮那王或許別人認不出,但教導了他數年的平姬不可能認不出。
遮那王若有所感的回頭看了一眼。
面戴白狐面具而非烏鴉面具的平家九公主神色淡漠,挽弓搭箭對準了他,一如當年風采。
以平清徹的箭術,確實可以輕易射殺他。
但若她想殺他,早就殺了。
他相信以平姬的品格,也不屑於背後放箭殺人。遮那王轉過頭來,目光堅毅,直視前方的道路,逼迫自己不再關注那人。
只是那種冷冽的視線,始終讓他芒刺在背。
半晌,平姬放下了弓箭,悵然道:「我看到了......」
身邊的侍從問道:「公主殿下看到了什麼?」
清澈一言不發。
我看到了千里之堤,正潰於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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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從小天使的建議改了文名和文案,放心本文核心梗和內容沒有變,封面過幾天換。
害,可能大家不信,其實作者開文的時候真的想寫一篇蘇甜文,只是寫著寫著畫風就又回歸正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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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涼梔]小天使上章的評論在這裡↓,不是作者刪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顯示......】
網友:南涼梔評論:《我好像在哪愛過你》打分:2
發表時間:2020-03-2015:10:25所評章節:6
懂了√
不過如果走fate線的話,嫖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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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回復:fate系列只攻略某個幸運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