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值得哭泣的時代
那衣衫破爛的中年婦人小心翼翼的接過兩塊餅乾，先是給身邊的小女孩餵了一塊，然後將剩下的那一塊迅速塞到嘴裡。
兩下粗糙的咀嚼之後她就將那塊餅乾匆匆咽下，然後急匆匆的對女兒叮囑道：「快吃快吃，小心些別噎住了。」然後又連聲向艾麗道謝。
艾麗臉龐略微發紅，搖搖頭之後飛奔回到馬車邊。
周圍的流民明顯有些意動，一個個之前被驅趕到道路兩旁的流民又緩慢的朝馬車聚攏了過來，似乎是在盼望著這位好心的貴族小姐能夠大發善心，再度挑選出來哪個好運氣的難民施捨一番。
艾麗見到這個場景，捏著手裡做工精緻卻又已經空空蕩蕩的食物袋子，愣在了馬車旁。
布萊德看了看愣神的小姐，無奈只得朝周圍拿了之前當獵戶時的那些粗話出來：「你們這些身上流膿的無恥賤民，居然敢這樣冒犯貴族的馬車，是不知道絞索的滋味嗎？」
周圍的士兵也隨之開始擴大音量，大聲驅趕。
艾麗有些失魂落魄的鑽回馬車，隨著布萊德一聲令下，整個龐大的車隊再次緩緩流動起來。
法爾加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幕，雙目平靜淡然的看向自己的小孫女：「有什麼想法沒有？」
艾麗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全程目睹的諾莎忍不住了自己的不滿：「那些食物已經不少了，艾麗掏空了自己的零食袋子呢！他們居然得寸進尺想要更多？」
艾麗還是沒有說話，低著頭，緊緊的攥著自己的零食袋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法爾加看了看氣鼓鼓的大孫女，笑了起來：「你覺得是那些流民的錯誤？」
「不然呢？」諾莎正替艾麗生氣，面對老祖宗的問話也表現的有些不服氣。
「幾天前還在吉哈德領的時候，我忽然出現，那個時候你除了長相之外沒有任何手段可以證明我就是法爾加·吉哈德，那麼你為什麼在一瞬間就接受了我是你的祖先這個說法呢？」法爾加依舊笑著問。
諾莎臉一紅，氣勢就弱了下來：「我……我不知……」
「因為那時候吉哈德家族已經遇到絕路了，對吧？」法爾加沒有給諾莎辯解的機會，「一個瀕臨絕望的人很容易把眼前看到的所有機會都當成拯救自己的希望，就像即將溺亡在水中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一樣——即便抓住那根稻草也一樣會沉下去，他難道不知道么？可是那個人依然會伸手去抓……」
「那麼，這丟人嗎？這是錯的嗎？」法爾加問諾莎。
諾莎也有些迷茫了：「沒錯，可是他們終究……」
「如果說他們有錯誤的話，他們的錯誤就是沒有飯吃，讓自己瀕臨餓死。」法爾加又問，「那麼沒有飯吃，是他們自己造成的錯誤嗎？」
諾莎本來想開口辯解，說只要那些人不離開自己領主的領地就不會沒有飯吃，但是一直沉默著的艾麗卻忽然出聲了：「不是。」
艾麗這幾年一直在忙碌領地事務，她很清楚那些沒有逃離領地的平民和奴隸的下場——戰死，餓死，累死的數目只會比流民更多。
甚至有一部分平民是被貴族用各種理由趕出來的，因為貴族想要侵佔他們的土地。
「那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秋葉堡的士兵不把他們放進去么？」諾莎問。
「秋葉堡養不起這麼多流民。」法爾加否定了諾莎的觀點，「即便讓這些貧民進入秋葉堡，今年的收穫季已經結束了，沒有多餘糧食的情況下，騷亂和飢餓會牽連著城內的居民，或許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飢餓或者紛亂。」
「那……」諾莎有些囁嚅。
「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對么，諾莎？」法爾加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我相信艾麗比你想到的更早。」
「這件事的源頭在於那些貴族，無數流民的死亡換來的是他們更大的領土，更大的獵場，更大的草坪和花園。」法爾加語調平緩的說著，好像要把這件殘忍的事實毫不留情的披露給兩名後裔，「他們城堡里那些放在木箱中的錢幣，沒有一枚不是沾著普通人的鮮血和哀嚎。」
「可是……貴族是榮耀，榮耀的血……」諾莎雖然心裡早有答案，但是聽到老祖宗這麼毫不留情的將這些話揭露出來，她還是感覺世界觀一陣扭曲和撕裂。
艾麗依舊沒有說話。
「貴族的血不榮耀——起碼我的血沒什麼好榮耀的，諾莎。」法爾加坦然道，「如果說我對自己有什麼感到榮耀和驕傲的事情，那麼我要說我當年花了大半輩子在給英勇的戰士們賜福上邊，甚至會耽誤吃飯和睡覺，這讓我覺得自己在為了整個人類未來的幸福而努力。
「越是忙碌，我就越是開心，因為我能通過自己賜福的雙手感受到人類朝周圍開拓的腳步。如果讓我躺在某個奇奇怪怪的石頭做的厚厚的城堡里，整天正事不幹，還大言不慚的說自己生來高貴……那我做不到。」
艾麗忽然說起話來：「其實之前我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沒有老祖宗您看的這麼明朗，總覺得質疑自己血統的高貴和榮耀是在污衊您。」
「或許是後人把我神話了，導致你們想要干一些違逆的舉動時會感到很大的壓力吧。」法爾加摸了摸小孫女的頭，「雖然我這個一千多年前的老傢伙現在不能以戰神神官的名義為你賜福了，但是我祝福你。」
艾麗的眼裡湧出了兩行淚水，她忽然抱住了法爾加撫摸她頭頂的右手，低聲哭了起來。
法爾加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自己那純白又金燦燦的神官長袍，上邊幹掉的淚漬還很明顯呢，這下估計又要濕透了。
但他沒有阻止這個正在哭泣的少女，透過馬車的縫隙和城門往外看，還能夠看到一些試圖跟在吉哈德領隊伍後邊混進來然後被守衛攔住的流民。
「確實是一個值得哭泣的時代呢。」
諾莎問：「那有沒有改變這個時代的方法呢？」
法爾加朝她點點頭：「會有的，我指著自己千年前為了人類而做出過的奮鬥和你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