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使

艾麗照著吩咐下去之後，布萊德大聲回應道：「是！」而後又有些為難的補充道，「領主，門口那邊有很多貧民等著進城過冬，咱們要把他們驅趕開么？」

法爾加之前也感應到了不少生命氣息在遠處的城門邊，但是一來距離還有很遠，二來他以為是城門口有平民在做買賣，所以沒有放在心上，這時聽到布萊德的話語之後他驀地打起了精神：「等著過冬的貧民？」

「他們一般都是一些被貴族剝奪了家產的平民，也有出逃的奴隸……冬天雖然不是很冷，但是足以結冰的溫度下，如果不找一個躲避寒風的庇護所，那麼還是有極大的概率會凍死。」布萊德簡要介紹道。

「繼續說。」法爾加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冷意。

「其實這種事每年都有的，老爺——尤其是這些年帝國開始鼓勵貴族之間互相兼并之後，因為要躲避戰亂和強征，大量的奴隸會試圖出逃，而平民就要負擔上遠比之前更加沉重的賦稅和『保衛』義務，這也導致了一大批平民的流離失所和家破人亡。

「這種情況下為了生計，就會有很多人寧願忍受飢餓和寒冬也要逃離開貴族的領地——但冬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不想被凍死餓死的人總還是想要往城裡去。」

布萊德頓了一下，略略的偏了一下頭：「某種意義上……他們是咎由自取的，無需可憐他們，老爺。」

法爾加不用神念都能明顯看到布萊德這個漢子眼角一閃而過的淚花。

他盯著布萊德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這就是你所說的，追求力量的時代么，諾莎？」

「是……是的，先祖。」諾莎有些艱難的回答，「所有人都在追尋著百級成神的傳說，每個人都想要變得更強，帝國也比以往更加崇尚武力……」

「不是的，諾莎。」法爾加打斷了自家大孫女的話，「不是的。」

「只有一部分人在追尋力量，和你說的所謂……百級成神。」法爾加的聲音彷彿極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堅冰，「有更多，遠比那些人更多的人，他們追求的不是力量，而是活著。」

「這個時代開始令我失望了。」

抬眼看了看一邊大氣不敢喘的兩個孫女，法爾加問道：「咱們這次出來除了帶了剩餘不多的士兵之外，還跟來了多少平民？路上攜帶的糧食夠吃多長時間？」

艾麗有些迷糊的回答：「不太清楚，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馬車上……」

「有大概一百來人跟著車隊，算上本家的護衛，差不多不到一百二十個人，一共攜帶了兩車糧食，算下來差不多也吃完了，這次進城裡之後還要大規模的採購接下來需要的糧食。」布萊德回答道。

「差不多也吃完了么……」法爾加閉了閉眼睛，輕輕的捏了捏額角，「那沒辦法了。」

「……是。」布萊德低頭道。

「城裡沒有教堂么？他們怎麼不接濟難民？」法爾加忽然發現了一個疑點。

「先祖，現在……現在已經沒有教堂了。」艾麗有些怯怯的提醒道，「現在城裡邊的標配是一座足夠用的斗魂場，一座武魂殿的分殿，還有一座城主府。」

「斗魂場……」法爾加差點被氣的笑出來，「原來如此，真不愧是篤信力量的時代啊……」

「老爺，您那個時候的教堂會收容難民么？」布萊德問道。

「那個時候眾神為了眾生的信仰，各自的教會都會派出大量的經受過祝福的神官前往各個人類聚居點建立教堂——聖光之神的治癒神力幫助了很多的人；豐饒母親的神官每到休耕的時候都會為土地賜福以尋求來年更好的收成；負責和那些兇惡的魂獸作戰以擴大人類的生存空間的戰士會獲得戰神的祝福，那祝福讓他們獲得更強的力量……沒有難民一說，大家都是在困苦中開拓的人，互相幫助互相扶持是最正常的事情了。」法爾加回憶著千年以前的境況，有些恍惚。

「這樣的么……」布萊德堅毅的臉龐上看不出有什麼感觸，但是沉吟的語氣已經出賣了他的內心。

「真是個美好的時代啊……」艾麗感嘆。

法爾加搖搖頭：「也就那樣，那個時候很多人都吃不飽飯，尤其是神官這個群體，我還記得我年輕的時候……那會兒沒有被戰神所揀選，只是一個普通的神官的時候，」

他頓了頓：「有次連續三天只吃了一個苕，把我餓的不行……但是還有很多人更餓，甚至還要面對危險，我們做神官的可不能讓那些戰士帶著飢餓和疲憊去和魂獸戰鬥啊……」

又聊了這麼一會兒，車隊離城門更近了幾分，已經開始逐漸有難民注意到這一串從自己身邊經過的長長的隊伍。

布萊德和一部分士兵提提精神，開始驅趕可能在路上的難民：「別站路上！」

「保持距離……」

「離我們遠點！」

……

吉哈德家族一直以來都奉行著寬厚待人的行事風格，這些士兵也大都是窮苦人出身，因此用詞上就不怎麼嚴厲。

法爾加掀開馬車的帘子，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

奴隸和卑劣的平民是不允許用自己骯髒的目光污染貴族老爺們的馬車的，在道路上看到貴族老爺的馬車經過，他們需要埋低頭顱，雙眼看著地面才是有禮節的表現——不，平民和奴隸是不懂什麼禮節的，他們那勉強算得上合乎一些淺陋規範的行為只是能夠不太讓貴族們心生厭倦而已。

法爾加的視線掃過之處，是一片黑壓壓伏低的後腦勺，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混雜的，不妙的味道。

不遠處有一個抱著小女孩的衣衫破爛的中年女人沒有低頭，她懷裡的小女孩約莫三歲大，長的瘦骨伶仃，正瞪著一雙圓圓的藍眼睛聚精會神的看著這邊。

那女人似乎沒想到法爾加會挑開帘子探頭出來，瞬間著了慌，連忙伏到地上，還不忘把懷裡的小女孩也一併按下來。

那小女孩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或許是麻木也似乎已經形成了習慣；那中年女人倒是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看得出來十分的害怕。

法爾加搖搖頭，轉過視線。

艾麗卻有些不忍心，用一種探求的目光看著法爾加。

法爾加微微搖頭，但艾麗實在心有不忍，從身邊的綉著花紋的小布袋裡拿出了兩塊餅乾：「老祖宗，這是我自己的食物，我想去送給那對母女。」

法爾加見狀便不再阻攔，任由艾麗下車。

艾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拎著那個小布包，走到了那對母女的身邊。

似乎是感受到了眼前地面上籠蓋了一層陰影，那個中年女人顫抖的更厲害了，是貴族的士兵么？她彷彿已經預感到了自己和女兒會被挖掉眼睛的結局，不，甚至更慘，她甚至有可能被直接殺死……

一隻溫柔的手輕輕的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很餓吧，這個給你。」

那身著破舊衣服的女人嗅到了空氣中的一絲香味，慢慢抬起頭來，正好看到艾麗逆著陽光的身影。

她手裡拿著兩塊餅乾，微笑著重複道：「你和你的女兒都很餓吧，拿去吃吧。」

逆著陽光的方向，那女人看不清艾麗臉孔的細節，只是在極飢餓之中模糊的感到自己彷彿遇見了天使。

對，帶來幸福和平安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