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素暴走
庫克深吸口氣,放開了鈴木的衣領,正色道:「但既然都已經知道了,你也該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吧。」
「啊,當然。」鈴木說道。
在他的敘述下,他們終於知道了當初在傳送陣的拿頭鈴木經歷了什麼事情——
他遇到了一個召喚者。
和他們不同,那是一個「完成品」。
是為了他跟隨他負責護衛的大人物才來到這裡的。幸運的是,那個人和鈴木一樣來自日本,他才能得知關於這個世界的關於他們的信息。
召喚儀式。
需要三十人以上的魔法師齊心協力花費七天舉行的儀式,成功率極低,據說被成功召喚來的人會獲得獨有技能,能得到極高得禮遇。
而他們,雖然也是被召喚來的,卻是有瑕疵的「瑕疵品」。
問為什麼「瑕疵品」的待遇與「完成品」的待遇天差地別,雖然他們沒有獲得技能,但他們也得到了極為強大的力量啊?
因為,短命啊!
那些所謂的超能力,就是技能雛形,但它們終究不是技能。
技能的形成需要大量的魔素,這正是他們所擁有的。
但若是沒有形成技能又該如何?
過於強大的力量聚集卻沒有形成技能,魔素無處可去,他們的身體隨時會因為那些淤積的能量而崩潰死亡!
這就是他們一開始猜測的,會奪去他們生命的「病」。
「發病」即是體內魔素的失控暴走。
據說「瑕疵品」至今被證明的活到最長的期限是五年,換句話說,他們的生命已經進入五年的甚至更短的倒計時了!
怎麼會這樣?
他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得到這樣的命運!?
怎麼能甘心呢?
他們還這麼年輕,卻連活到成年都是奢望!
「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們還能去哪裡?」塔爾瑪傷感的自語道。
但四周實在是太安靜了,哪怕是如此小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除了懵懂的綱吉外,大家都很消沉。
特別是奧黛爾和圖卡,前幾天他們還沉浸在穿越到了異世界、得到了超能力的喜悅中,現實就告訴他們原來這是一塊帶毒的糖,得到這些彷彿小說主角般的待遇的代價,是他們可能僅剩的五年壽命!
當初有多興奮多激動,現在就有多絕望多憤恨。
他們這群人最大的鈴木也不過十三歲,連他們生活的世界都還沒看清,就活在可能明天就會死掉的陰影里了。
他們連長大的機會都失去了。
可惡!
他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們不肯相信!
奧黛爾的情緒太過極端化,又愛胡思亂想,於是當天晚上,她體內的魔素就第一次經歷了暴走。
——很疼啊!很恐怖!
深夜時分,其他孩子們都被奧黛爾的慘叫聲給驚醒了。
塔爾瑪隨手點起了掛在牆壁上的火把,室內一片亮堂,抬眼就看見奧黛爾一身鮮血的模樣。
流淌在身體里的魔素不復先前的溫和,帶著暴戾的氣息在血管里橫衝直撞!
她越是疼痛,越是恐懼,魔素暴走的越是厲害。
塔爾瑪下意識的捂住了綱吉的眼睛。
不要看。
不要聽。
不能接近。
情緒是容易蔓延的,近距離的直接觀看這樣的場景容易引發他們物傷其類的同感,間接的就會引起同樣的魔素暴走。
他們見過的好幾個人就是這麼死掉的。
圖卡就被嚇得不行,庫克眼疾手快的在他尖叫前一手刀砍暈了他,別又瘋了一個。
「冷靜下來,奧黛爾。」
鈴木走近痛苦的在地上翻滾掙扎的奧黛爾,幽深的黑眸凝視著她,「你要是想要活下去就給我冷靜下來,不要去想自己會不會死。只要堅定的相信你能活下來就行了!」
庫克和塔爾瑪同樣看著這邊,眼神複雜,似是透過奧黛爾看見了曾經的他們。
他們也是在鈴木的提醒下挺過了魔素暴走。
那種疼痛,刻苦銘心!
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奧黛爾恍惚的看著鈴木模糊的面容,最後竟是昏了過去。幸運的是,她體內的魔素隨著她的昏迷也跟著安靜了下來。
她活下來了。
但這也意味著,她要繼續活在這份痛苦裡。
「暈過去了哎。」庫克走近蹲下身,戳了戳了奧黛爾被鮮血、淚水和塵土混雜,盡顯狼狽的臉。
塔爾瑪嘆氣,垂下的眼帘掩蓋住了眼底兔死狐悲的哀傷,「第一次沒清醒的安撫下來,之後就更難了。」
庫克撇撇嘴,「大不了撐不過去就打暈她。」
說著,他又想起了還有一個沒見過這個場景的新人。
怎麼沒聲啊,不會是嚇暈了吧?
轉頭一看。
哦豁!
小不點不知道什麼時候躲開了塔爾瑪遮擋的手,愣愣的注視著昏迷的奧黛爾。
「她怎麼了?」他問。
聽到綱吉的問題還在苦惱「自己怎麼這麼不注意要是綱吉出了什麼事」的塔爾瑪也怔了一秒,然而對上了那雙澄澈的眸子她便瞭然了。
對了。
綱吉太小了。
他懂得什麼是受傷,什麼是死亡嗎?
他不懂的。
塔爾瑪突然覺得,綱吉或許才是他們中「病情」最穩定的那個,不知者無畏。
其他兩人也想到了這點,鈴木轉頭就躺回了自己的位置看起來是要睡了,庫克見他這麼利落的動作瞪大了眼,「喂喂,不幫個忙嗎?」
這裡躺著兩個需要搬運的大活人呢!
「你自己解決。」話落,他就背過身去,不動了。
庫克:「……」
庫克下意識的看向塔爾瑪,塔爾瑪也在微笑著看著他,兩秒后,紅色捲髮的少年只好認命的當起了搬運工。
啊,該死,他前面為什麼要打暈圖卡啊,這貨沉得跟頭豬一樣!
塔爾瑪拉著綱吉的手,走回自己睡覺的位置。天色很晚了,他們明天還要工作呢。
奧黛爾沒能挺過去。
魔素的暴走在她的情緒下一直反覆,沒幾天,她就被自己逼得精神崩潰了。
最初幾天,她只是縮在角落裡,不說話不工作,連以前「每天都一定要洗澡」的執念也被她丟棄了。
奧黛爾不再每天乾乾淨淨的了,魔素暴走是造就的傷口暴露在空氣里,流下的鮮血和汗水也因為時間過長而發出奇怪的味道。
但她已經不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綱吉見了,自發的去為她清理傷口。
他先前因為幹活兒受過一點小傷,是塔爾瑪用清水幫他清理的。
塔爾瑪說傷口一定要清理好,不然萬一感染了就危險了。
綱吉不希望奧黛爾出事。
在小不點抱著小木盆靠近,並拿著小手帕輕輕為她擦拭傷口的時候,奧黛爾只是看了他一眼。
綱吉的水資源是最有限的,拿這些水為她擦拭傷口,可能就意味著這孩子今天沒水喝了。
多傻啊!
奧黛爾看著想著,最後居然有淚水從眼眶滑落。
她將自己的臉埋進臂彎里,從牙關里泄露的,是低沉的壓抑的,絕望的哽咽。
小不點以為是自己笨手笨腳弄疼了她,有些無措的笨拙的安慰道:「奧黛爾,對不起……很疼嗎?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
奧黛爾的哭聲漸漸變大,最後變成了號啕大哭,她嘶啞的哭聲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發泄出來!
綱吉不知所措,只好坐在原地,等奧黛爾自己冷靜下來。
奧黛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明明,已經沒什麼好哭的了。
這裡沒有人會像她父親一樣,一看她掉眼淚就手忙腳亂,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為什麼她要離開家呢?為什麼她會離開家呢?
不甘心啊!好恨啊!
要是她從未離開過家該有多好。
要是她從未離開過父親,那該有多好!
魔素暴走在反覆,奧黛爾逐漸陷入了自己的幻想,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她幻想中的自己從沒離開過家,自己的父親依然在自己身邊愛護著、保護著自己,她是父親的珍寶,是個幸福的孩子。
這個愛乾淨的,初見時像個公主般的小姑娘瘋了,時而縮在角落裡又哭又笑,時而跟著臆想中的父親一起嬉戲玩鬧。
綱吉把這些看在眼裡,塔爾瑪叮囑他不要再靠近奧黛爾了,可她自己有時還會把得到的黑麵包分些給不再工作的奧黛爾。
奧黛爾死了。
是綱吉發現的。
他突然發現奧黛爾一直在睡覺,怎麼睡都不醒。
他擔心的告訴了塔爾瑪,塔爾瑪跟過來仔細一看,沉默的摸了摸綱吉的腦袋,然後告訴他,奧黛爾死了。
奧黛爾死的很不體面。
滿身的血污,身上散發著難聞的酸臭味,栗色的長發乾枯結塊,皮膚泛著青紫,有些傷口甚至化了膿,再也找不到最初乾淨漂亮的樣子了。
魔素的暴走讓她身上多出了很多的傷口,儘管每次都有綱吉幫她清理,但傷口太多,綱吉能清理的位置也有限。
而奧黛爾自己又不處理,再加上身上的臟污,傷口會感染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
她也不像圖卡那樣好運,沒有自我癒合的能力。
她死於傷口感染。
那天天空很陰沉,厚重的烏雲壓在頭頂,有種隨時會塌下來的錯覺,風難得的大,颳得周圍的樹木嘩啦啦的作響,荒草也在輕輕搖曳。
空曠的外面傳來遙遠的「嘎嘎」聲,像是烏鴉般的黑色大鳥在天上盤旋,不肯離去,似在等待著什麼。
澤恩又和那個大叔來了。
他們看著奧黛爾的屍體很嫌棄,用麻袋一套,拖走了,在地上留下了一條暗紅色的血痕,盡頭不知道延申去了哪裡。
屋子裡很安靜。
安靜了很久,然後,有輕輕的啜泣聲響起。
是圖卡。
他抱著腿坐在角落,腦袋深深的埋在環抱的雙臂里,他大概是最能體會奧黛爾生前感受的人了,看著奧黛爾的死亡,他也是最惶恐的那個。
下一個會是他嗎?
從他冒出這一想法開始,他在鈴木三人組的眼裡,與死人無異了。
不出意料的,那天晚上,圖卡體內的魔素也暴走了。
受不了他難聽的哭號,庫克乾脆利落的給了他一個手刀。
他現在做這個事情已經很熟練了,託了奧黛爾的福,否則奧黛爾早在第二次魔素暴走時可能就死了。
第二天醒來,圖卡身上的傷全沒了。
是因為他自我癒合的能力。
但這並沒有安慰到他,反而是有了這一次的體驗后,他無時無刻不感覺有把達摩克里斯之劍高高懸挂在頭頂,隨時給他致命的一擊!
——他會死!
——他會死!!
昨天的體驗讓他從沒有這麼直觀的感受到,死亡與他的距離竟如此之近。
——他會死的!!
怎麼這樣!憑什麼他要死,他不想死啊啊啊啊!
綱吉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醒來后就有些神經質的圖卡,沒有說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他救不了他,也幫不了他。
他什麼都做不了。
圖卡神經質的時間比他們預料的還要長,到後來沒有按照他們期待的那樣好轉,反而直接跳過黑化過程反社會了。
當他們被叫到院子里,看到遍體鱗傷的昏迷中的圖卡時,他們都是懵逼的。
然後塔爾瑪便從澤恩的口中得知了前因后,圖卡居然把老鼠藥倒進了大人們的飯菜里,被發現后還企圖用菜刀殺了他們!
當然,看看現在的狀況就知道了,圖卡的謀殺計劃沒成功。
鈴木眼神死,掃了一眼面帶審視,打量他們的澤恩,便彷彿乖順的垂下了眼帘。
沒成功就算了,還引起了大人對他們的警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
鈴木一直都很謹慎,很早就察覺這些大人對他的排斥了。
畢竟像他這種在這兒硬生生熬了兩年的傢伙確實值得警惕,尤其是當初他在庫克和塔爾瑪的幫助下進入了傳送陣后,這種警惕達到了頂峰,甚至連庫克和塔爾瑪都被牽連了。
大人們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學會了這裡的語言,並謹慎的不再在他們三人的面前暢所欲言,機密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他收集這些情報只能依靠不被重視的綱吉。
柔弱的外表和過幼的年齡是最好的保護色,加上他才來沒幾天,不會有大人知道綱吉能夠聽懂這裡的語言。
因為小不點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會跟著聽到的語言轉換語言,所以塔爾瑪故意嚇唬綱吉,禁止他和大人們交流。
因為有綱吉的存在,大人們對他們三個每次識趣的自動迴避感到安心,好不容易漸漸放下了點防備,圖卡這個笨蛋竟然就這樣撞上了槍口!
功虧一簣!
但再怎麼咬牙切齒,事情也已經無法挽回了。
後來的好幾天里,大人們果然都因為這件事情沒有叫他們去別墅幫忙,就算叫了也沒再讓他們有靠近廚房的機會。
少了工作,得到的食物也少了,幸好他們早就有囤積食物的習慣,日子倒也能過得下去。
圖卡被他們領了回去,這次的傷讓他整整三天沒能爬起來。
他的話變少了,整個人也陰沉沉的,誰也無法看出他半個多月前還是個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搗蛋鬼。
經過這次的教訓,圖卡已經深刻的了解到了自己和大人們的差距。
——不可能的,沒辦法殺死他們……
他看起來正常許了多,但也只是看起來,不斷反覆的魔素暴走暴露了他不平穩的心態,而這一現象也代表著,他離瘋掉不遠了。
然後。
在某天晚上,圖卡跑了出去,他帶上了柴刀,步伐沒有在院門前停止,他穿過了門,身影消失在了森林裡。
綱吉那天晚上沒有睡著,而且他知道其實塔爾瑪他們也都清醒著,但卻沒有一個人去阻止圖卡的出走。
塔爾瑪說,那是圖卡自己的選擇。
他並不是第一個跑出去的,估計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剛來的新人有三個,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轉眼就只剩下綱吉一個了。
哪怕是見慣了這些的三人組也要感嘆,這一屆的死得太快了,居然連一個月都沒有撐到,心理素質不過關啊!
塔爾瑪要感謝綱吉年紀小懂的少的自身條件了,你看,小不點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連一次魔素暴走都沒經歷過,估計他還不理解什麼是「死亡」,恐懼也就無處而來了。
庫克嗤笑一聲,看了眼綱吉,說道,無知真是種幸福啊!然後翻了個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繼續睡覺。
鈴木從頭到尾都沒動過,似乎是真的睡熟了。
那晚,綱吉在目送著圖卡離開后就抱著膝蓋坐在門邊,靜靜的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似在等待著什麼回歸。
直至朝陽升起,金紅色攀爬上男孩的衣角,逐漸往上,慢慢驅散夜間的寒涼,卻怎麼也暖不起男孩逐漸黯淡的雙眸。
「踏出那扇門的人,從來沒有能回來的。」
塔爾瑪告誡的聲音猶然在耳。
圖卡最後的結局是怎樣的,綱吉不知道,因為他再也沒見過那個叫做圖卡·布朗的澳大利亞男孩。
清涼的微風拂過,綱吉縮了縮脖子,把自己抱的更緊了點。
這個早晨,
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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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些壓抑。
小孩子是擁有自己的思考的。
小綱吉正在逐漸理解死亡和生命的含義。
人的性格除了後天教育,天性也佔了很大一部分。因此,不同的人在面對同樣的事情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我相信綱吉的天性一定是能將周圍的一切苦難化作自己成長的動力的人,而且很難長歪!
他是小天使!(*/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