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三月正午陽光燦燦,照在妘千里烏黑的長發上,照在她高高舉起的手上,那隻手裹起了布條,朝一兜扭動的麻袋猛砸下去。
麻袋裡傳來高聲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殺人啦!」
奈何正是玄天門弟子上課時間,後山地廣人稀,人煙稀少,妘千里盯了這人許久,終於選在此處下手。
可謂是叫破喉嚨也沒人管。
麻袋不停地撲騰尖叫。妘千里連打帶踢幾下,朝一旁拚命使眼色。
一角站著個少女,她穿著一襲粉白衣衫,仙氣飄飄,煞是好看。
只是那少女一雙眼俱是惶恐,注意到妘千里的表情,拚命地搖頭後退。
妘千里停下毆打的手,幾步走到魏輕岳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
麻袋裡的人趁這間隙,往旁邊滾了滾,恰好滾到兩人面前。
妘千里估算著麻袋裡人的姿勢,按住魏輕岳的手,狠狠往下砸去。
魏輕岳閉緊眼睛,一手下去。
「啊!」慘叫聲衝破雲霄。
一時鳥雀亂飛,掠過林間。
魏輕岳開始束手束腳,幾拳下去,開啟癲狂模式,連踢帶踹,麻袋裡的叫聲從孔武有力,漸漸變得有氣無力。
妘千里拖著魏輕岳離開,魏輕岳離開前又奮力踹了一角。
兩人繞小道回前山,走著走著,妘千里直覺不對,抬眼一看——
一段素白的衣角自樹上垂下,她的視線往上滑,看見金線綉成一隻飛翔的雲鶴,脖頸高高揚起,騰雲駕霧。雲鶴頭上,橫著一把帶鞘長劍。
再往上,女人長發散落,姿態慵懶地倚在樹上,笑眯眯地看著她們。
妘千里目瞪口呆,一時心墜入深淵,砰砰地跳起來。
至於魏輕岳,兩股戰戰,眼眶發紅,帶著哭腔小聲求饒:「師父……」
女人伸手到懷中。
妘千里深提一口氣,做好了下一秒棍棒齊來的準備。
女人從懷中抽出的不是鞭子,而是一條淺藍帕子。
她啞聲道:「輕岳的手帕掉了,拿好。」
妘千里定睛一看,果然是魏輕岳隨身攜帶的手帕,手帕一角還被她綉上了一朵並蒂蓮,一定是她剛才嚇得恍惚時掉落的。
妘千里飛身上樹,從師父手中接過手帕,斜覷師父確實沒有當場肅清門戶的想法,心虛道:「我們先去上課了。」
女人笑眯眯地盯著她們,妘千里心頭愈發虛,拉著嚇出鼻涕泡的魏輕岳逃離現場。
玄天門前山,老師一走,數十名弟子從井然有序,到懶懶散散,再到吵吵嚷嚷,一派歡樂祥和。
妘千里和魏輕岳混入其中。
魏輕岳剛一站定,手上立刻被塞了塊抹布,「一有活干你就逃,趕緊去擦石獅子。」
「怎麼了這是?」
魏輕岳左右一掃,赫然發現,眾人掃地的掃地,擦磚的擦磚,給樹打葯的打葯,系帶子的系帶子。
「迎接門派大比唄。」師兄嘀咕。
魏輕岳:「年年都要門派大比,今年怎麼了,十年沒擦過的石獅子都要洗個澡。」
「今年不一樣,長老說了,有位貴人來看。可是檀州節度使面前的大紅人!」
聽牆角的妘千里默默低下頭,難怪要幹活,原來是領導要過來。
她真不知道自己穿越來這裡的意義,前世好不容易讀完二十多年書,終於畢業了,唰地一下,魂穿到武俠門派的小孩子身上,又要重新上一遍學。
前世讀了一輩子書,這世練了小半生武,真正貫徹了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的精神。
只是她沒想到,連領導要來搞衛生都照搬!
「哇!」她好閨蜜聽到檀州節度使的消息,瞬間星星眼,「是溫節度使嗎?」
「就是他!」小姑娘們嘰嘰喳喳,「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溫轍溫節度使!」
妘千里腹誹:這是想造反嗎?
魏輕岳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繼續星星眼。
她那塊抹布丟在石獅子爪子上,半個身子靠在石獅子頭頂,腦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自言自語:「溫節度三次討伐柔然,擊敗柔然領袖,又有《浩然賦》三篇名震文壇。能當得起溫節度使眼前的紅人……是誰啊?」
她身畔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魏輕岳,你幹嘛這幅樣子,溫轍哪兒有你說得那麼厲害。」
魏輕岳一轉頭,看見一道高挑的身影,少女的姿態和她聲音一般高傲,眉眼裡俱是不屑。
正是門閥世家,平州奚家的獨女,奚昭。
其父作為平州節度使,掌一方軍權,說一不二。奚昭多少繼承了其父的性子,眼高於頂,恃才傲物,與百丈峰的弟子不太合得來。
魏輕岳有點怕她,但她心裡終究不服,小聲反駁:「你父親是平州節度使,平州檀州一向不和,你當然對檀州節度使有意見啦。」
「你說什麼?!」奚昭柳眉倒豎,瞪著她。
魏輕岳朝妘千里處移了移,「我沒說什麼。」
此時又一名遲到早退的學生跑進來,帶來一個新消息,驅散了奚昭的怒火,「日月峰的司黑在後山被人打了!」
這個消息風一般地傳遍百丈峰上下,人人興高采烈如過大年,「是哪位豪傑仗義出手?我要把我珍藏的果蔬送給這位豪傑!」
「這誰知道?他說自己沒看到人。」
「豁,還沒看到人?他不會要栽贓陷害誰吧?」
「栽贓陷害誰啊,司黑的仇人多得數不過來。」
「聽說被打得慘的喲,大夫看了直搖頭,說誰下手那麼狠。」
「我決定今晚加個肉,慶賀這件事!」
妘千里充耳不聞,魏輕岳心虛起來,開始一心一意擦石獅子。
有相熟的女生湊過來,「哎,輕岳,你是不是喜歡司黑?」
魏輕岳一甩帕子,心頭火蹭一下竄起來,心虛飛到九霄雲外,「我喜歡他?!我喜歡後山的野豬都不會喜歡他!」
女孩有點訕訕:「對不起啊,他說你送給他一個香囊,做為定情信物,還給我們看了。我覺得你不會看上他,畢竟他長得……但是我看到的香囊確實是你做的,我還記得你繡得並蒂蓮。」
魏輕岳此時好恨,恨自己為什麼不多踩幾腳麻袋。
她怒道:「那是他硬搶的,他非說我對他有意思,因為他叫司黑,我的荷包是黑色。還說他喜歡並蒂蓮,我就綉並蒂蓮,我怎麼知道他喜歡什麼花啊?天下喜歡同一種花的多了是了,難道我人人都要喜歡?什麼人啊這是!」
「啊?竟然是這樣……」那個女孩同仇敵愾,「真是過分!他對好多人都這麼講,日月峰現在人人都說你在追他,追不上。」
魏輕岳咬牙切齒。
奚昭突然冷冷道:「魏輕岳,我教你,你下次就該這樣提起腿,朝他狠狠踹一腳,踢得他斷子絕孫,讓他不敢再打你主意。」
說著,奚昭朝旁邊的石獅子來了一腿,咔地一輕微聲響,石獅子的下巴碎了……
魏輕岳呆住,奚昭壓根不在乎,她橫眉冷對魏輕岳:「你天天跟著妘千里,不知道她教了你些什麼。這種人都能欺負你。」
魏輕岳看了眼妘千里,不好意思:「妘妘很好啦……」她們剛才那一頓,至少讓司黑半個月下不來床。
奚昭掃了她一眼,從鼻子里發出一道哼聲,轉身離去。
妘千里走到石獅子前,觀詳下石獅子。
魏輕岳伸帕子準備擦,妘千里按住她的手,「再擦它下巴要掉了。」
「也是噢。」魏輕岳收起手。
魏輕岳瞅了眼妘千里,「你別往心裡去,奚昭那是嫉妒你,才那麼說。」
妘千里疑惑:「她說什麼了?」
「……沒事。」魏輕岳忘了,自己這位好友,是萬事不沾心的性子,奚昭在她面前挑釁多次,她倒好,壓根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對。
司黑被打作為一個小插曲,很快被門派大比壓過。
魏輕岳在人群里穿梭,掌握第一手八卦消息:「今年的優勝者將會到京師,參加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哎,我也好想去,可惜只有一個人能去。」
武林大會,妘千里心中一動,終於等到了!
無論是電影小說電視劇里,武林大會,一定是重大劇情的發生點!
不過……等等,只有一個名額,她不會連參加的機會都沒有吧?
妘千里奇怪,「我們玄天門作為天下第一的門派,怎麼只有一個人能去?」
魏輕岳解釋:「因為我們男女分開比啊,女弟子是一個名額,所以只有一個人能去。」
「……」妘千里完全忘了,年年大比,都是男弟子和男弟子比,女弟子和女弟子比。
「那男弟子呢?」
「我去問問啊。」
魏輕岳過了好一陣回來,開開心心道:「我剛剛聽到奚昭說她肯定要拿到這個名額,我才不信,她贏不了你。誰不知道百丈峰上誰最強,當然是我們家妘妘啦。其他人也這麼說,嘻嘻,你沒看到奚昭的臉色,要被氣死了。」
妘千里:「我好像有什麼事要問你……」
魏輕岳一拍手:「噢,對了,我打聽了,男弟子要選十個人。」
妘千里:「對,是這個問題。」
兩人邊聊天邊草草收拾一番,提前溜開,準備去後山玩樂。穿過人群時,妘千里敏銳地聽到自己的名字。
幾個女弟子聚在一起抱怨:「肯定是千里拿到這個名額,我不怪千里,我確實比不過她,但說實在的,咱們門派女弟子這麼多,就一個名額哪兒夠呀。」
幾個人紛紛贊同,此時一道冷冷的聲音突兀地插/進/去——
「一個人又怎麼樣,只會是我的,你們自己不努力,不要賴到名額上,只要你夠強,名額不會成為限制你們的事情。」
妘千里沒回頭,就知道這是奚昭的聲音。
她的聲音總是那麼倨傲。
有女弟子發出不認同的嗤聲,有人小聲說:「你能比得過千里再說吧。」
再後來的議論,妘千里沒聽到。她和魏輕岳已經一路朝後山奔去。
玄天門矗立在玄天山上,山巒連綿起伏,無邊無際。
妘千里自五歲入山,拜在百丈峰峰主門下學武,至今十年,日日閑逛,都未探尋完玄天山。
後山有大片大片的樹林草地,她常在里鬥雞走狗抓兔子。
此時她帶著魏輕岳,手挽弓箭,凝神注目。
一抹白影躥過,她一鬆手,箭簇如流星般劃過,直直射向白影。
一隻兔子落在地上。
魏輕岳興高采烈去撿兔子,「我上迴向淺淺學了個方子,烤兔子特別好吃!」
妘千里笑著看向她,突然變色,「等一下!」
一手伸向後背取箭,弓弦瞬間彎起如滿月,指向窸窸窣窣的林叢中。
「是誰!出來!」
玄天門後山人跡罕至,尤其是此方地方,她從未見過有外人來。妘千里渾身肌肉緊繃,餘光看著魏輕岳,輕聲說:「輕岳,到我身後。」
魏輕岳小心翼翼撿起兔子,小心翼翼溜到妘千里身後。
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在,未有人回應,妘千里凝神看去,目之所及,影影綽綽,她不再出聲,一時間,只有風聲,和她的呼吸聲。
她視線里,出來一個人。
「誰?!」
那人恍若未聞,繼續朝前走。妘千里沉聲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要放箭了!」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
妘千里盯著那人,右手猛然一松。
「嗖」地一聲,利箭穿過叢林!
妘千里終於聽到回應。
一道訝異的聲音響起,像是光浮在湖面上,月影沉入水中。
妘千里那一箭射中了對方,將對方的髮帶和粗壯的樹榦貫穿在一起。
往下一分,即貫穿對方的頭,往上一分,則落空。
魏輕岳已經驚呼出聲,「啊!他死了沒!」
妘千里:「沒死。」
那人一聲驚嘆后,停在原地,沒有掙扎,似乎射中他的不是一支隨時可以奪走他性命的箭。
他朝妘千里的方向轉了轉頭,「誰?」
妘千里朝前走了一步,上下審視了他一番。
她第一反應:他真好看,門派有這麼好看的男弟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