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我,我還欠你什麼?
謝琢玉傻眼,比起滿臉嚴肅的她給人的不近人情,這個樣子的她看上去很傻。
傻的讓人想要逗她。
邱點酥走到她面前,清咳了兩聲,眼睛含笑靈動非常,「謝琢玉莫是忘了,你欠我可不是一根簪子,是兩根。」
謝琢玉看著她嬉笑的面容,又心軟了,如寒曉般的雙眼迸發出神采。她溫和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邱點酥在為難我?」
邱點酥頓了一下,半垂的眼帘微微掀開。她望進謝琢玉的眼裡,「你知道我?」如此大膽的喊一名尚未及笄的少女名字,若讓姐姐知道她可是越了禮法的。
謝琢玉不覺有礙,只憑心而論,一個名字而已。當今朝代早已不如以前那樣民風頑固不化,如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言,大白天也常見到。
她點頭,「當然,「邱家出美人」可是眾所周知的,先前不是還有京城才子紛說邱家美人「玉骨天成,溫婉聰穎」嗎?」
她這得意的樣子,好似自己沾了光一般,讓邱點酥心裡甚是不悅。「南方邱家出美人,才貌雙全邱蘭馨」,與她邱點酥可有半點名聲?想到這,邱點酥暗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
她決定捉弄謝琢玉,以解她心裡的怨氣。
「那這麼說,在你眼裡我也是美人了?」宣城西城裡誰人不知她邱點酥性格好強,不是還有人說她「如大蟲般彪悍凶人」嗎?嗯?
謝琢玉不疑有他,遂點頭,卻是踩進了邱點酥的坑裡,「自是美人,佳人。」
邱點酥樂了,與她一道走,邀她陪同,一道說說話。
謝琢玉心裡藏著事,但佳人相邀怎能拒?
兩人走在長街上,漫無目的的碾路子。
邱點酥問她:「謝琢玉是你的名字吧,我昨日聽你說過。你跟我說說這花簪吧,為何你一個王府公子會雕簪子?」雖然她也不是不知道。
昨日一事實在荒唐,事後她遣了人去打探才知謝琢玉就是城東的謝王府二子,從小善雕工,為人坦蕩謙遜。一想昨天的事,再言傳聞,反倒像是她邱點酥無理取鬧了,呵呵。
謝琢玉走在靠中的位置,聽她這一問,眼中浮現出絲絲懷念。她含著淺笑,望向長街的繁榮和青石板路,褪去了水霧的蔚藍天空。
謝王府曾經也風光過,這都得益於謝王妃母家家財萬貫,謝王爺和府中眾人自然也不得不以她的意願過活。
謝王妃過門三年後才誕下了嫡子謝流昌,這時的謝慶也才經過謝王妃的同意后開始納人。這本是世俗人家大喜的事情,卻因為小三歲的謝琢玉的誕生激起了嫡母的不滿。
謝琢玉曾猜想,如果自己是女子身份,嫡母也不至於將她與姨娘打壓至此。為此,小時候她便問過姨娘為什麼將她扮作男子?謊報男女?
姨娘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悔恨,她抱住小小的自己,然後在破木板床上說了一遍又一遍「對不起」。謝琢玉那時就懂了,原來,姨娘也是想要讓父親對她有別樣的青睞。
誕下男孩遠比女孩地位高,也正是因為柳姨娘與阿嬤統一口徑表明她是男孩,這才讓柳姨娘從通房抬到了妾室。
至於謝琢玉為什麼這麼猜,原因就是小她三歲謝木蓉的出身。王府王妃善妒,但不為外人所知,故明裡安排通房,為了子嗣昌盛也就並未灌下避孕湯藥,暗地裡卻將那些不受寵的通房貶發到庄下子去。
謝木蓉自生下來后就跟在王妃身邊,不免嬌奢嫉妒。若不是王妃至死也未鬆口將她記在自己名下成為嫡女,恐怕她的性格還要更驕縱些。
以上種種謝琢玉並未提及,她腦海中的千絲萬縷不過轉瞬即逝。
「說來慚愧,我自小便不那麼通達詩書,府中捉襟見肘時只將比我聰穎的兄長送去習書。」
「我幼時一見這工活就甚覺稀奇。王府旁側是一戶人家,我走錯地兒去到隔壁人家,就見著一位坐在院里雕木的工匠人。」
邱點酥眨眨眼,心生好奇。「匠人?」
謝琢玉撫摸腰間懸著的一枚錦袋,裡面是師父第一次教他雕刻木料時選的料子,一塊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香椿木。雖然比不上最好的檀香木、沉香木這些,但因為它能驅蟲辟邪,味道也好聞,謝琢玉便拿了一塊放在身上。
她贈給邱點酥的這根也是香椿木。謝琢玉想到這,看向邱點酥,笑如燦花。
邱點酥被她一眼看得莫名,她悄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她有什麼不妥嗎?
「匠人就是引我進門的師父,我聽旁人都叫他老衣農,但他確實是我授業的師父。幼時我時常因為迷路走到隔壁府院,偶然一次離開時見到師父的雕工就被吸引住了,長久以往走錯門,我便坐在牆頭上看他雕花啄木,漸漸也就喜歡上了雕工活。」
謝琢玉低頭傻笑一聲,「誰曾想如今卻也是這門手藝讓我做了賺錢的行當,當初師父知道的時候,也很震驚呢。」
邱點酥納悶,「你師父他不反對嗎?你用從他那裡學的手藝賺錢,聽你說,你師父似乎也不像是會喜歡你這樣功利行商的。」
「你不知道,當時師父罵了我一頓,好幾天不見我呢。」謝琢玉抓了抓髮髻的裹布髮帶,回想起來這些事心裡也挺愧疚。
「那後來呢?」
「後來我因為餓慘了去府里找吃的,迷路了,昏倒在了師父的小院子里。師父收留了我一夜,我醒后他從供奉的案桌上拿了一塊長尺打了我的手心,一臉氣餒又無可奈何地跟我說。」
謝琢玉少年心性,突然從沉穩變得頑劣。
他裝模作樣的端起一隻手撫著莫須有的鬍鬚,一臉嚴肅的批評邱點酥道:「你這劣徒,雕匠一門的手藝算是斷在你手裡了。該幹嘛幹嘛去,別礙我眼,滾滾滾。」
邱點酥被她突然嚴肅的語氣和少年的苦大仇深怔了下,然後便悟了,「你師父同意了?」這麼說,謝琢玉還是老衣農唯一的弟子了。
謝琢玉恢復少年蕭瑟的抖擻,明朗的笑容晃眼,他驕傲的昂著頭,說:「對極、對極。」
邱點酥被她的喜怒無常和玩鬧嬉笑所渲染,也不自覺跟著笑。她想起手中的盒子,遂就問謝琢玉,「這麼說,這簪子真是出自你手了?」
「不然呢?」謝琢玉毫不在意的聳肩,她自幼學雕活,質疑她手藝的人也不是沒有。「師父說我這是「琢玉雕木、通靈點蘊」,可好著呢。」
她說完才覺邱點酥話里的意思,轉頭看去,邱點酥已開了盒子握著木簪臨摹。
謝琢玉一口氣嗆了過去,隨口嚷嚷:「喂,你不會是不相信吧?這真是我雕的簪子,誰家能把雕工使得如此好,一根木簪已是極致。也只有我才有那份閑情雅興和心思,自己琢磨出了活機關的木流蘇步搖。」
邱點酥摸著木簪花翹墜著的鏤空木雕小球,排排綴,個個穿,玩趣且罕見。她問謝琢玉:「你說這是活機關,木流蘇步搖?這是你自己想的?」
一談起這個謝琢玉就有的說了。她先是氣呼,接著是高興,「這自然!師父前年考我雕活的最後一門技巧,就是雕出集齊自己所學技藝的簪。這簪可是我磨壞了百十根木料才雕磨出來的,別看穿的只是普通的織線,那一串串的小珠子可是我用針磨的。」
十指皆破,可不殘么。
邱點酥知道繡花針難握,她少時也因著女工戳破了十指不下半年好疼的,於此感同身受。
「那你說說這簪子吧,不是說這是什麼香木嗎?我怎麼沒看出來是什麼木料。」
謝琢玉陪她一路,早就將自己返回鋪子的想法拋擲腦後,如今說起木料來又有的說了。
邱點酥做她安靜而傾心的聽眾,兩人時不時交流幾句,交換想法。
謝琢玉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邱點酥喜歡桃花?尋常女子雖然愛花,但如此愛桃花的人她也只見過邱點酥一人。
「你呢?這麼愛雕木,沒想過開間鋪子?這麼又去當鋪,又一戶戶去賣簪的,我還沒見過。」
謝琢玉抓耳撓腮,眼神飄忽,「啊、你說這個啊,誰不想呢?我這不是已經弄了間鋪子了嘛,還沒開張呢,等開張了請你來光顧一二?我再給按你心意雕根簪子賠你?」
邱點酥如今知曉她三分性情,兩人明明昨日還吵得不可開交,今天卻聊了一兩個時辰,也算是「興趣相投」。
「那就這麼說定了,謝公子請我,我一定到。」
宣城季風不顯,但尤喜歡捉弄行人。
邱點酥的面巾在此時突然翻飛,發間的小扣簪不住這面紗,玉容乍現,佳人顯露真面目。
謝琢玉一時看呆,久等著回答的邱點酥再說話,將她驚醒。
「好,好啊。」
「邱姑娘你也別叫我謝公子了,在下羞慚擔不得,如之前一樣喊謝琢玉就行。」她斂下雙眼,心裡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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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詩詞「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出自《詩經·鄭風》。
有關木料和簪子的很多設定都是作者杜撰,請勿深究!!解釋一下年歲:現在謝16歲,邱快滿15歲。後面需要跳時間線,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