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邱點酥面紗落地被春紅拾在了手裡,問她可要再戴上時,邱點酥搖頭拒絕了。
女嬌娘粉腮凝肌,霞雲抹花了眼暈,一雙琉璃眼剔透明亮,笑著問清秀的少年人:「琢玉這麼懂雕木,什麼時候再教我吧。你我和解,你喚我十娘子便可。」她滿目雲霞,皆是認真神色。
謝琢玉一聽有戲,嘴比心快,激動道:「十娘玲瓏心,琢玉心知。」
眼見日頭西移,謝琢玉想起一件事情,她猛地一拍大腿嚇了旁邊的邱點酥一跳,「對了,過幾天就是桃花林開放的日子,你不是喜歡桃花嗎?要不要去看看?」
她心裡有些緊張,眼神滿懷期待地等著邱點酥的回答。
邱點酥一聽桃林,心花怒放。她早就知道近幾年聖上大興土木建設,宣城城外聽說是修了什麼桃花源,卻從未去過。
聽聞桃花林,遍地桃花樹。春雨過後桃花開,細風吹過繁花枝頭冒,入尾花期落花更美,鋪墊了數里的花雨。就是不知道比起暖閣里娘親親手栽的那株絳桃花如何?
想必也是花香滿園,落花如風過,美如幻境。
「桃花林遠嗎?你去那做什麼?」
「不遠不遠,乘馬車只需半個時辰,遠的十五里坡路。我經常去看看,走小路騎驢的話要快得多。」謝琢玉伸手比劃著宣城以外的丈勢方圓,手舞足蹈可見心裡興奮。
邱點酥笑她,「做什麼騎驢?那多難看,別人都是高頭大馬披褂裹錦。你一襲青衫再帶個裝箱,騎著頭又矮又倔的毛驢別人還不笑你。」
謝琢玉鬱悶,她一腳將路邊的碎石踢進街邊的小溝渠中,「馬高、腰瘦、顛人屁股,我又不急著趕路,做什麼騎馬?」
「騎驢多好啊,驢騎屁股馬騎腰,穩當又舒服。再不濟,等累了還能倒坐仰卧在驢背上,有什麼不好?」
邱點酥低頭笑笑,看她一一將小溝渠邊的石子都踢進水渠里,拉住她,與她說:「你怎麼這麼好動,身上長虱子了?我爹跟傭工水利師們研究了一年多才修出來的水渠溝,你別給又填上了。」
謝琢玉看看溝里的清水裡躺著的幾顆石頭,水流繞過石塊圈出一個個圓波。她心裡頓感慚愧,彎了腰想去撿石子。
「等會兒,你又要做什麼?」邱點酥忙拉住她,卻見她一邊將短衫塞進纖瘦的褲腰,一邊挽著袖子輕輕拂開自己。
「我撿石頭,你往邊上站站,別給水滋著了。」
「你這是有做什麼名堂。」邱點酥沒覺察她的細心,「你小心別摔進河裡去了。」
夕陽不知何時近了最遠的一棟城樓,暈黃的暖陽卡在了觀哨的石槽里。漫過城中建築的層疊立影蓋在了幾人身上,餘暉將暖意逐漸取代。
春紅和柳綠對視一眼,兩人想要上前幫忙,卻被謝琢玉制止了。「你們等著啊,都別動。現在天還寒涼,姑娘家的別沾了涼水,鬧了風寒就麻煩了。」
邱點酥心裡惴惴的看她挽著褲腳,跨腳站在小渠上彎腰去撿那些碎石。混著青泥的涼水將她粗糙的雙手打濕,指尖中泛著白,十指通紅。
邱點酥後悔自己調侃她,心裡想著就算是謝琢玉這麼個少年也耐不住春水寒啊,這人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你快過來吧,別撿了。這平日里那麼多人丟石子,也不缺你一個。快別撿了,衙門裡的人每到傍晚會有人用簍子扒出來的。」
謝琢玉難得執拗,不肯過去。水清則暗波凝,夜涼則過水寒。
『這都春了怎麼還這麼冷?』她在心裡叫天喊地,等最後將雜物都撿出來后才收手。
邱點酥迎上來,看她被漲了岸的水流打濕的褲腿和前襟,說不上心疼或是別的,總之就是看不慣。
她的眉間花鈿細碎凌轢,神色一緩百媚千嬌,柔荑輕抬想要握住那雙凍得通紅的手,卻被遠來的叫喚聲驚醒了神智。「你——」
謝琢玉冥冥有感,驀然抬眼,與她四目而視。
她不快不慢地扯著青衣擦著手上的水漬,眼神含笑帶著意趣,調侃一驚一乍的點酥釀:「傳聞總說邱家女子如何才德兼備,依在下看,邱九娘端莊,十娘卻是心思細膩難猜,琢玉今日得與十娘走這一道,對此深有感觸。」
邱點酥凝眉,晚間的燈火明滅在她雙眼的霞光里,『這謝琢玉又在說什麼?』她嘀咕著。
「我今日才知原來邱十娘也是一副巧嘴利口,三言兩語便叫我甘心拜服,我這才知傳言不虛。」
「不虛什麼?」邱點酥品出點味道來,不與她站在一道,自己站進了路沿邊的陰翳里。
行人漸多,宣城有晚市的習慣,民風傳了十幾代人至今。
結伴相走,奔於萬家燈火中,人影熙熙嚷嚷,好不熱鬧。
「十娘總叫人心生喜歡,那股子靈巧勁和嬌蠻任性,最討小哥們的歡喜了。」謝琢玉笑她,然後裹了裹頭巾,她扎著步子心欲奔走。
邱點酥恍然大悟,這謝琢玉又騙她,險些她還誤以為有行人過來了。她從黑暗中走出來,最後的漁陽點燃了千家萬戶的燈火,「你又在耍我——」
明燈正恍惚,點燃了片片星點。
「怎麼會?」謝琢玉轉身便跑,瓦礫當下,踩腳便走,「回去吧,當心天晚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笑著跑遠,丟下了與她作伴了一日的邱點酥。
邱點酥氣急敗壞,狠狠地跺了跺腳,踩碎了地上一塊碎瓦碾進了青石縫裡。「你給我等著!」
說什麼「討小哥們喜歡」?她又不是什麼蜂啊蝶啊的,要什麼喜歡?!這人真是,說什麼都氣人!
「小姐,我們現在要回去嗎?」柳綠惴惴不安地偷瞄自家小姐的氣得發抖的臉,不安自己該不該勸小姐回家。
春紅比她有眼色,見著柳綠被瞪了,暗道小姐當真對謝公子的話認真了,心裡直念叨。「小姐,現在天色已晚,咱們回去吧,再晚些時候老爺該知道您晚歸的事了。」
邱點酥聽言一想,她毫不顧及形象的翻了個白眼,爹爹真是她最討厭的人了。
「走吧,醒得他整日見我出門又念叨什麼女子家三從四德,侍奉親長問候姊妹,聽得我都煩了。」
柳綠哆嗦了一下身子,老爺吩咐她彙報小姐平日之事的事情一定不能暴露!
春紅奇怪地杵了她一拐胳膊,上前主動給邱點酥點燈引路,柳綠回神後去攙自家小姐,三人一行人緩慢地往邱府行去。
人影灼灼,孤燈遠影,暮色將宣城靜謐的夜晚又惹上了一層幻影,恬靜且宜人。
謝琢玉跟著後頭遠遠地看著,直到三人進了府,她勉強記下了路線后才離開。
風又開始呼嘯,將行人匆匆的褲管吹得燁燁作響,謝琢玉一張被曬得開裂的臉紅了又白,她抖擻著削薄的肩膀,拽緊了褲腰帶往王府的方向走。
比起寒風的刺骨和肌膚的冷瑟,她的心潮一陣陣上涌,一顆心慌亂無比。兩頰滾燙非常,謝琢玉渾身都冒著熱氣,滿腹心思擾亂了心神。
邱點酥啊邱點酥……
我本是女兒身,奈何男裝示人,不知不覺中也習得了男子的趣志。與其說她女心若男,不如說她本就喜歡嬌娘。
謝琢玉看呆了邱點酥輕笑時的眼彎,那懸著的梨渦小巧可愛,也許是家中幺女的緣故,點酥娘笑起來的時候甚至會露出小小的尖牙,皓齒明眸異樣光彩。
面容婉約性格卻張揚,偏生還喜歡笑,長發如瀑鬆散柔順散落耳邊尤顯嬌俏。又有誰家的女子有邱點酥的這份玲瓏心和神采?
謝琢玉察覺到了內心的悸動,心脈跳動的感覺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五臟六腑。她心知不能再待下去,否則會出事情,所以才說了胡話慌不擇言。現在細細想來,尤其是邱點酥看她的時候更加心脈紊亂,患了疑難雜症。
她想和邱點酥說更多的話,卻也心悸到直覺不適應,急於奔走,最後落荒而逃。
謝琢玉踩著步子匆匆,路上行人不知撞倒了多少。
有人張口就罵,「誰啊!沒長眼嗎?」有人迷茫被擠出了道,更有人走著走著就亂了方向。回頭再看,作亂之人卻早已走遠,心思全在那顆撲通亂跳的心上。
長街上,鬧市中,偶有佳人遺世獨立於人群。
重袍輕袖,攬衣作姿,舉手投足便是極好的修養和動人的美景,擾亂了世人的閑心。
「你這人,你是?喂你等等!」月瑤一襲紫衣,肩上搭著一條從北國來的商隊重金購來的一條雪白狐裘,襯托得她臉色白玉透紅。
「嗯?」謝琢玉被月瑤一把拉住,奈何她心思不在腳下,拖著月瑤走出幾步險些摔倒。驚覺呼叫后她漠然回神,急忙將人抓住。
「啊!」月瑤驚呼,緊閉著雙眼靠在比她小一歲的謝琢玉身上,想象中的冰冷和疼痛沒有到來,只有一個磕磣的額間碰撞。
「沒事吧?」謝琢玉揣著月瑤的兩條玉臂,眼神從複雜混亂轉瞬變得正常,「你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