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死
百里會窩下身子,頭枕在他的邊上,閉上了眼,「襲暗,我們一起睡,我醒來的時候,你也一定要醒哦。這是我們的約定,說好了,你不說話就表示同意了。要是我醒來你還睡著的話,我可是要生氣的,到時候,我就再也不回皇宮了!」
女子閉上了紅腫的雙眼,身子半側著,只想著,醒來以後就能看到襲暗睜著眼睛了。
殿外,那隻蒼鷹依舊徘徊在半空中,落在女子東宮的檐上,靜靜守護。
「回皇上,是一種野性極強的千年雪狐,至於孤挺,皇後娘娘的體內倒沒有,想必是去除了!」
百里會睜開眼,便見幾名御醫垂首在一旁,女子慌的抬頭,襲暗果真是醒了。
「你醒了?」
男子費力的笑開,點了點頭。
百里會剛要起身,便覺一陣酸麻襲滿全身,動彈不得。
「怎麼了,腿麻了吧?」襲暗拉了拉她猶在自己掌中的柔荑,「上來躺會!」
女子一手捶著腳脖處,並未起身。
「會兒,告訴我,你是怎麼得的孤挺?」襲暗的聲音很輕,迴繞在耳畔。
百里會將臉頰貼回男子的手背上,話還未說出,卻是熱淚盈眶。
「還記得柳閱說我扎她的那幾刀嗎?孤挺的傳染,便是血液相溶,那日,那拉著我的手,刀刺向了她,卻也划傷了我的手掌。」女子伸出一手,一條抹不去的疤痕,橫亘在掌心中央。
襲暗心一涼,雙眸無力的閉上。
「那期間,我服過很多毒,均是沒有用,後來耶律式為我找來了雪狐,方救了我一命。卻也因此,落下了這病根!」
男子用力的握著她的手,努力的想要將溫暖給予她。
「這病,要怎麼治?」
「回皇上,這……」御醫為難的拱了拱手,「醫書上並未記載過!」
襲暗憤然欲起身,卻是撕裂了本就縫合好的傷口,「醫書上沒有,你們就束手無策了?朕要你們這些廢物有何用?」
男子一手按在胸間,倒了回去,百里會忙拿來濕巾,擦拭著,「襲暗,我沒事,不是保住了一條命么?」
「不,朕就不信,連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襲暗一手拉住百里會,眸光瞅向幾人,「還愣著作什麼,滾下去想辦法!」
「是,皇上!」幾人忙的退出屋子,獨留二人。
「襲暗,對不起……」
男子撫著百里會如墨的髮絲,五指纏入發中,以指腹輕拭起她頰邊的苦澀,「不,是我對不起你,沒有好好保護你!」
仿若又回到了先前的那般無助,殿外,嘶鳴聲不斷,百里會起身,跑了出去。
蒼鷹飛旋,為什麼,一見到這隻鷹,心就會好痛好痛。
百里會雙手捂在心口處,對著它緩緩輕語,「耶律式,是你么?你說,要是你不在了,就化作草原之鷹守護我,不,肯定不是你,我不要是你!」
女子伸出一手,月光下,清澈的眸閃動著一絲懼意,以及些許躲避,「如果是你,就下來,守在我的身邊!」
雄勁的蒼鷹在高處旋了三圈,下一瞬,便如箭般俯身而下,利爪嗖的停在一旁的欄杆之上,側目,望向百里會。
「不,不會的……」女子難以置信的掩起唇,心越來越疼,臉上,更是冰冰涼。
襲暗起不得身,只看見百里會正對著一隻鷹發獃,神情木然。女子似是真的累壞了,眸光無措,赤著的腳還未穿上鞋子,衣服還是原先那套,只是不斷的搖著腦袋。
「會兒,會兒……」男子輕喚,掙扎著想起身,卻是有心無力。
百里會將全部的注意力撲到了那隻鷹上面,「耶律式,你怎麼在這?你怎麼了……」
蒼鷹說不出話,只能哀鳴兩聲。
女子伏在欄杆之上,痛哭,今後要怎麼辦,連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刺殺皇帝,那可是死罪,襲暗雖是命令那日的侍衛,以及所有在場之人不得說出一句,但這消息,還是傳遍了朝野。
早朝無人,李丞相因為雲綺的事,原就記恨著百里會,如今,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雲綺的死,本就存在著太多的懸疑,而最讓他接受不了的,便是連屍骨都未見上一面,且立了百里會這樣身份卑微之人為後。
夥同幾名朝廷元老,幾人一早便在襲暗的寢宮外候著,誓要將百里會懲處。
男子在她的攙扶下,勉強下了床,幾人跪在殿外,手上均拿著奏摺。
「參見皇上!」
襲暗冷眼睨視,一旁的丫鬟搬來暖椅,百里會攙著讓他坐了下去。
男子並未叫起身,幾人只得干跪著,李丞相見狀,忙將奏摺遞過頭頂,「皇上,臣有事啟奏!」
襲暗無力的靠著椅背,那斑駁的金黃碎碎而下,打在男子白凈的內衣之上。
發散下,自身側瀉落,「李丞相,你好大的膽子,沒見到朕受傷,不理朝政么?」
男子一驚,脊背緊繃,「皇上,臣就是為了皇上的身體考慮,皇后刺殺,犯了死罪,理應受罰!」
襲暗眼一冷,放在椅側的五指緊握,「皇后刺殺?李丞相,朕看你是老糊塗了,還是,聽了什麼閑言碎語?」
「皇上,皇后一日留在您身側,就會多一份危險,微臣以為……」
「以為什麼?」男子擰眉,「李丞相,朕念你有功,有些事便不再追究,前皇后的『死』,丞相可知曉幾分,可惜了,大好的河山,竟少了明王爺的輔助!」
李丞相驚愕的抬頭,張了張嘴卻不敢再多說一句,雲綺同明王爺,他雖不是太明白,但也有幾分察覺。
「丞相,回去好好掂量掂量著,想坐上這個位子的人,可不在少數!」
跪著的幾人見狀,忙將手中的奏摺收了回去,不敢說一句話。
李丞相咬了咬牙,軟下身子,「是皇上,微臣告退!」
襲暗不耐的一手撐起前額,百里會見狀,忙的蹲下身子,伏在他的雙膝之上。
女子未發病之時顯得很平靜,濃密的睫毛合動,雙手交錯枕著。
襲暗一手在她發間穿梭,似是習慣了這樣的動作,如此真實,就在自己身側。
一把溫暖,融入了心底。
「皇上皇上,柳妃幾日未進食,鬧著要見皇上……」一名丫鬟跪在兩人身前,打破了這好不容易來的詳靜。
「幾日未進食還有那閑力氣?」襲暗擺了擺手,「讓她一人鬧騰去……」
百里會抬起腦袋,身子依舊半倚在男子的腿上,柳絮,我本來就沒有打算放過你。況且,還有一件事,要你來說清楚。
「皇上,讓她過來吧,興許真有什麼事呢?」
襲暗見女子執意,便開了口,「叫人把她帶過來!」
「是!」
柳絮一身素色衣裙,半張臉遮起,面容憔悴,身姿帶著幾分佝僂之狀,早就不見了先前的美艷。
冷宮,真是一個能將人活活耗死的地方。
「皇上!」女子砰的一跪,「請皇上放了絮兒,讓臣妾出宮吧!」
百里會暗笑,看來,是真的想通了。
襲暗的胸口一下抽痛,男子一手撫上,睬了女子一眼,「絮兒,你的家已經不在了,就好好的呆在冷宮之中吧!」
「不!」女子爬跪著上前兩步,一手拉住他的袖子,「皇上,在那冷宮之中,絮兒生不如死,求皇上放絮兒出宮吧!」
襲暗微微嘆了口氣,本是想,留她一命的。
百里會俯瞰女子,眉眼一挑,「柳絮,今日你若說了實話,或許就能放你出宮!」
女子抬眸,似是動搖了幾分,卻又不知她想問什麼,顯得幾分迷茫,「什麼實話?」
「當日,柳閱死之時,是懷著孩子么?」百里會起身,站到她身後。
襲暗抬眸,不解的望了女子一眼,雙眉緊蹙,均盯向地上跪著的人。
柳絮直起身子,「當然,那日你一刀不僅要了姐姐的命,更將她肚中的孩子也一併殺死了。怎麼?想賴了?」女子狠狠的望向上方的百里會,身子卻仍是半跪著。
「哈哈……」百里會突兀的笑出了聲,「我想賴?柳絮,你姐姐所謂的兩條命,我早就還上了。只是,那根本就不是我欠她的,如今,都是你們欠我的!」
柳絮怔忡的低下頭,並沒有反應過來。
「柳閱的病,是孤挺么?」百里會低下身子,一手搭上她的肩,在她耳畔輕語。
女子側目,盯向她,「是!」
「哼!」百里會冷笑著站起身,將目光調到男子身上,「你們知不知道,得了孤挺之人,是不能受孕的!」
轟的一下,像是炸開般,女子的聲音很輕,卻無疑給人一記重創。
柳絮面色慘白,猛的撲到百里會身上,「不,你亂講,皇上,不要聽她胡說,姐姐不會騙你的!」
百里會走到男子身旁,「那時在遼國,我是聽韓有天講的!」
襲暗一手抓起女子的手,韓有天的醫術,怕是無人能及,他說的話,自然也就是真的了。
「皇上!」柳絮轉身,緊緊抱著男子的腿,「皇上,你是相信姐姐的,對么?」
襲暗並沒有掙開,卻是抬眸瞅著上方,「那時,朕就是太相信她了!」
柳絮身子癱軟下來,雙手不斷捶打著地面,為什麼,一念之差,柳家今日會到這樣的地步。
「皇上!」百里會將外衫披在男子的肩上,「就放她出宮吧!」
女子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我不要你求情,百里會,你不得好死!」
襲暗冷冷的揮手,「將她仍出宮去!」
「是!」身側的丫鬟見狀,忙的上前,將她架起。
女子不哭也不鬧,卻是笑的凄涼,「哈哈哈……」久久回蕩,空曠的滿心不安。
襲暗緊抓住女子的手,在她的攙扶下起身,另一手輕輕的搭在她的肩上,「會兒,我虧欠你的,怕是今生都還不了了!」
百里會心下一陣酸澀,將他扶至床榻上,「你先把傷養好!」
男子卻是不肯放手,「叫我,如何面對你!」
百里會努力扯開一抹笑意,「我不也刺了你一劍么,好了,傷還未好,歇息吧!」
將被角掖好,女子見他閉上了眼,這才躡手躡腳的出了寢宮。
一路上,百里會走的很急,裙擺輕提,時不時的跑上幾步。
一回到自己的寢殿,女子便拿起那張小巧的弓,以錦帕擦拭著,今日,總算派上用處了。
拿起一支黃金箭,百里會將東西藏於寬大的衣袍中,便一路走向了城樓處。
女子拾階而上,寬大的袖內暗藏殺機。
「皇後娘娘!」幾名守城侍衛忙的行禮。
「起來吧!」百里會上前,「你們先退下吧!」
「這……」幾人面面相覷,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女子挑起一邊眉,「本宮的命令,就可以不聽了?」
幾人慌亂的對視幾眼,「屬下不敢!」
待到幾人下了城樓,百里會才拿出袖中的弓箭,選了一處視眼清晰之地,等著柳絮。
一頂轎子停在宮門口,遠遠的便見柳絮同著兩名丫鬟走了過去。
帶著一絲不舍,女子轉身,將這一切攬入雙眸,從王府,到皇宮,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
只是,醒的好快。
高樓之上,百里會拉起弓箭,瞄準。
「柳妃,上轎吧!」一旁的丫鬟掀起轎簾,示意女子上轎。
柳絮提起裙擺,心裡卻是一陣莫名不安,壓迫感越漸強烈,女子下意識的轉身,便見一道碎色的金黃,朝著自己射了過來。
身子由於強勁的衝擊力而猛的向後退了兩步,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襲向全身,女子說不出一句話,只聽見身側的丫鬟高呼出聲。
「來人啊,柳妃娘娘中箭啦……」
柳絮無力的摔到地上,身子一陣陣發冷,忽的便聽不見任何聲響,只有自己沉悶的呼吸聲。
身側的丫鬟害怕的不敢扶起她,只在一旁拚命的叫喚。
柳絮淡然一笑,呵,死了也好,至少不用一個人了。
侍衛們聽到呼救,卻是不敢上前。
百里會將手中的弓放回袍中,走下了城樓,經過侍衛們身側時,女子輕輕啟音,「沒有聽到呼救么?還不快下去,還有,皇上身子不太好,這種小事你們就掂量著自己處理,該埋哪,總該清楚吧?」
幾人誠惶誠恐,忙點了點頭,「屬下明白!」
皇后刺殺皇上一事都未計較,那一個柳妃就更加不足一提了,幾人快步跑向遠處,處理後事。
柳絮頭一歪,便望見百里會的裙角。女子試了幾下,都未抬起頭,終是,不甘的閉上了眼。
百里會靜靜的一人回宮,踏著年久的青石板,堅硬而威嚴,柳絮死了,自己也像是被抽空了般。抬眸,瞅著上方,「雲綺,你在哪了呢?」
女子展顏,她知道,她會幸福的。
襲暗,我究竟該怎樣對你呢?我突然好怕,萬一有一天,我誤殺了你,那當我自己清醒之際,還面對的了么?
暖春的太陽,居然帶著烈火般的焚熱,百里會拾起袖子,擦落頰間的汗。
心,一下劇烈跳動起來,那股被強壓下的熱流,頃刻間在四肢亂竄。
不好,百里會慌的拔開步子,那該死的雪狐野性怎的又發作了。
女子只想著,千萬不能讓別人看見。
百里會步子虛晃,順著長廊一面跑一面喘著。在一處轉角之地,竟與人撞了個滿懷。
「哪個該死的冒……」女子嗖的住嘴,半句話隱在喉間,慌忙行禮,「憐兒見過皇后!」
百里會哪還有這心思與她計較,只是擺了擺手,急欲回宮。
「皇后!」憐妃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皇后不舒服么?」
女子緊閉上眼,體內像是灼燒了起來,痛苦萬分,「走開!」
憐妃呆楞著望著自己被甩落的手,百里會身形不穩的走了幾步,雙手緊緊握起,那尖細的指甲全都沒入了掌心。
憐妃眼一挑,一下便覺察出來女子的異常,朝身旁的兩名丫鬟使個顏色,便追了上去,「皇后,您病的不輕那,先去憐兒那,憐兒叫丫鬟給您叫御醫來!」
百里會被她一把拽住手肘,面色痛苦的緊揪起,「滾開!」
女子卻怎麼也不肯放,身側的丫鬟聽話的截住百里會的去路,不讓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