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妹(四)
一連幾天都不見阿蘿回來,陸星晚用傳音玉石聯絡了幾次都沒人回應。
最後一次那邊終於有了回應,卻不是阿蘿,而是另一個少女嬌柔的聲音,「陸姐姐,阿蘿在我這。麻煩你和慕前輩說一聲,別擔心,過些日子她便回去了。」
陸星晚淡淡的道了一句多謝,傳音玉石那邊便再沒了聲響。
白琴荷她當然是認識的,只是這小姑娘越長大心思越深,和什麼都擺在臉上的阿蘿完全不一樣。
大家族的複雜背景下養出的孩子。
陸星晚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的哥哥,幼年時他們也有過童趣與溫馨,只是長大后再重逢,她看到的只剩一張溫文爾雅的面具。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再刻意去想自己曾經的親人了,從她在斷崖上跳下去那天起,他們之間的緣分就斷了。
不,說的更準確點,從她被送到外祖家時就已經斷了。
她順著長廊靜靜漫步,寒劍派十年如一日的寂靜,相比於過去如今倒是還熱鬧了些。
她的思緒輾轉幾瞬又回到了白琴荷身上,那個小姑娘待她一直是客客氣氣的,只是有關於她的夢境,陸星晚也夢到過一些。
那是一處黑暗的地牢,應是寒劍派的刑罰堂,只是這麼多年早已用不上。
陸星晚也不會對那種地方好奇的特意去觀光,不過誰會想到有一天她還是去體驗了一番。
前因夢境沒有展現,之前的碎片也拼合不上,唯有地牢里的冷意從她跪著的膝蓋滲到了骨子裡的每一寸,那種感覺痛苦而又格外真實。
她看到自己每天都在盼望著誰來,但等來等去只在光線昏暗的牢房內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角,她以為自己等來了想見的人,心中的希冀還未升起,就被一聲陸姐姐徹底熄滅。
站在牢門口的是白琴荷,她依舊纖塵不染,依舊溫柔裡帶了點悲憫,依舊是落落大方的白家三小姐,也就襯得一身臟污被水牢打濕裙擺的自己越發落魄和不堪。
陸星晚在夢境里一邊感同身受自己的絕望和痛苦,一邊又洞若觀火的感到驚訝,驚訝自己怎麼會讓自己淪落到那種境地。
「陸姐姐,雖然我相信你,可阿蘿她們不願意相信,畢竟證據那麼充足。」白琴荷無比憂傷的嘆了口氣,彷彿是在為所有人感到無奈,「不過我已經幫你向她們求情了。」
她輕輕彎下身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裙擺上會沾染塵土。
她的語氣依舊無比溫和,「大家相識一場她們也不想再為難你,很快就會放你離開,你以前說過自己沒有親人在世,如今……唉,陸姐姐你保重吧。」
她輕嘆一聲,好一會兒遞過來一隻漂亮的荷包。
「這是普通人可以用到的銀兩,陸姐姐你拿去吧,以後天高路遠好好生活。」
陸星晚沒有接,只是無比諷刺的喃喃,「相識一場……」
白琴荷靜默的等了一會兒,將精巧的荷包放在門口,轉身離去。
她的嘆息惋惜都是真心實意的,這一點陸星晚感受的到,同樣她的高高在上與開懷也無比真切。
陸星晚從回憶中抽離,唇角譏誚與溫和毫無矛盾的並存,白家到底是何等恐怖的地方,竟已經將孩子內心的善與惡,光與暗分裂的如同兩個人。
她因為想著心事還沒留意,視線中就已經撞入了一襲翠衫,「陸姑娘。」
陸星晚抬頭就看到林落月笑眼彎彎的看著她,她的笑容如璀璨日光明朗異常,手卻無意識的輕撫了下外袍上的褶皺。
「林姑娘,你怎麼這麼快就下床了?」陸星晚過去將還站不太穩的林落月扶住。
兩個人靠得近了,葯的清苦和淡淡香氣糾纏在一起,林落月的臉騰地紅了。
陸星晚感覺林落月身體有些僵硬,只以為她是傷的太重走不動了,又用了點力將人扶住,「我扶你到前面的亭子坐坐。」
林落月低聲說,「麻煩了。」她感覺自己傷還沒好,身體又病了,一靠近陸星晚心跳就有些急促,帶了點她不明了的驚悸。
兩個人走的都不快,她一邊偷偷看陸星晚專心望路的側臉,一邊找話題和她聊天。
兩個人對外行走的見聞都各自有一套經驗,很快就深入的交談了起來,其間也不乏聊到身邊的人。
「我家中兄弟姐妹不少,雖然性格各異,不過感情還不壞。」林落月說,「我最小的妹妹話本子看多了,和我出門非要女扮男裝,偏偏做起偽裝她只會貼鬍子,這誰一眼看不出來。我們去吃飯,館子里的小二哥一直在憋笑。」
陸星晚聽的有趣,忍不住也笑了一下,「林姑娘這個姐姐當的也有了壞心,竟不提醒一下。」
林落月一聽就知道她在開玩笑,順嘴把真心話說了出來,「她還小,傻乎乎的好哄,再長大就做不出這麼好玩的事兒。」
陸星晚莞爾,果然是親姐姐的發言。
這幾日她與林落月相處融洽,無論從她的衣衫布料還是提出答謝時拿出的珍貴寶物都說明她出身很不錯,而且單從她一人就能從九寒山退離來看,實力也很不錯。
這樣一個人從出身到自身都很優秀的人,面對她時除了偶爾的拘謹卻沒什麼傲氣,怎麼能不讓陸星晚生出好感。
兩個人越聊越投機,林落月望著陸星晚婉婉動人的笑臉,只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是清風拂面的溫柔,心中總有些說不清的悸動。
大概她是真的拒絕不了溫柔類型的人,無論是親人還是交友,她的身邊都環繞著這樣性子的人,但陸星晚又和她們不太一樣,具體哪裡不一樣林落月暫時還沒想明白。
兩個人氣氛正好,林落月突然微微抬眸看向前院入口的方向。
陸星晚知道她的修為肯定高於自己,察覺到了什麼異動也不奇怪,心頭已經有了個念頭,同樣順勢望去。
果然不過呼吸間的功夫,陸星晚就看到阿蘿拉著一個白裙少女從前面跑了過來,那白裙少女容貌秀麗的氣質更為柔順,如同晨間清荷楚楚動人正是白琴荷。
阿蘿原本興緻勃勃地拉著白琴荷想來見陸星晚,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幾天不見陸星晚就已經想她了。
誰知她高高興興地帶著禮物回來,卻看到陸星晚笑顏如花的和另一個陌生女人說話,她立時就想到了這人肯定就是在山下被陸星晚撿回來的那個人。
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這麼快就和人交好了,也不怕這人是個騙子。
阿蘿心中滋味不明,她勉強保持著客氣的語氣問,「星晚姐姐這位是?」
陸星晚感到了她的敵意,卻以為她是因為和自己鬧脾氣遷怒同樣被自己招待的林落月,不動聲色道,「這位是林姑娘。」
林落月也敏銳地感到了小姑娘有些針對的情緒,她卻是想不到來由,倒也沒有小氣到立刻甩臉子的地步,接著陸星晚的話繼續說,「我姓林,林落月,來自倚翠城。」
阿蘿當著外人還勉強懂得收斂脾氣,不咸不淡的打了聲招呼。
站在她一旁的白琴荷走出來緩和氣氛,她和陸星晚刻意調和下很快就將談話結束。
陸星晚喚來了這幾日辦事歸來的阿芷,讓她暫時照顧林落月,扶著人回去休息。
林落月極有眼色,自然也不會多留。
送走了人轉頭再看阿蘿,陸星晚視線就有了些無奈,不過她到底還是柔和了情緒,「回來就好。白小姐要留下來住幾天吧?」
白琴荷立刻笑著應聲,「我打算留下陪阿蘿住幾天,不打擾吧。對了陸姐姐,我和阿蘿在雲城給你挑了好些禮物,你看看。」
陸星晚對她點了點頭,「多謝。」
阿蘿敏銳察覺到她對白琴荷總是客客氣氣的,禮數周全但沒什麼親近,還沒有對剛才那個林落月笑容真誠,不由皺眉,「你對一個陌生人都那麼好,到我們這就不冷不熱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呢。」
這飛醋吃的莫名,白琴荷心下一沉又帶了點別樣的複雜。
陸星晚對人和氣卻不是無底線包容孩子任性的人,臉上笑意淡下去了幾分,隱隱的比冬日裡的寒星還要冷,頗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阿蘿本能的瑟縮了一下,又不願意低頭服軟,尤其是當著白琴荷的面。她梗著脖子沒說話。
陸星晚也不欲讓她在朋友面前沒面子,只是淡淡說了句,「林姑娘是客人,我希望你這樣的待客之道只有這一次。」
阿蘿皺眉,「我對她哪裡不客氣了嗎?你有功夫這麼關心一個陌生人,怎麼不去照看大師姐。」
實際上她只是有些不滿陸星晚就聯繫了她兩次,一點也沒有多關心她的意思。
陸星晚靜默的凝視了阿蘿一瞬才再次開口,「你既然知道大師姐身體不好,掌門又在閉關,為什麼還要任性跑出去?」
阿蘿語塞,她答不上來,她當然明白自己的脾氣發的很沒道理,她就是習慣了陸星晚處處讓著她。
白琴荷似乎不忍心氣氛鬧得這麼僵,趕緊開口,「陸姐姐你也別怪阿蘿,她一向是直脾氣。其實阿蘿這次是想與你和好的,你看她特意給你挑了好幾件禮物。」
她說著抬起阿蘿的手將她手裡握著的一個檀木盒接過,捧到了陸星晚面前,「這個阿蘿都不想放在儲物袋裡,想第一時間送給你。」
阿蘿有些彆扭的側過臉去,「才沒有呢,是琴荷自作主張挑的。」
陸星晚神情中浮現出了幾許無奈,罷了。她想,當下並不是適合教育孩子的時機。
她伸手去接木盒,白琴荷也遞了過去,只是兩個人的動作一個接的慢了些,另一個鬆手快了點,盒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因為並不是什麼易碎易壞價值連城的珍寶,盒子也沒有禁制封印保護,裡面的東西直接摔了出來。
那是個做工很精美的簪子,質量也十分過關,只是流蘇落在地上沾了些灰,看起來就少了幾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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