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逆襲
本來就鴉雀無聲的影棚內,現在變得落針可聞。
啊~~這一聲,顯然並不在官方給台詞之中,完全不用再給任何機會。
梵睾看起來並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但在這裡面對馮導,也只好灰溜溜的走了下去。
他下去之後,議論聲音四起,演員們紛紛都覺得他是個傻屌,沒事兒啊啊啊啊你頭的啊。
孫成虎立刻拿著大喇叭,喊上了第二位演員試鏡。
這次試鏡的是一位經驗十分豐富的演員,從一坐下來后狀態就起來了。
「Action!」一喊。
他就聲情並茂的說起了台詞:「我的家住在大山裡,在我們村的山道上看到灘牛糞...」
「停..」
馮導再次打斷,並說了一句:「這台詞讓你念的跟詩朗誦似的,下一位。」
……
「讓你坐著演,沒讓你給自己加肢體動作,下一位。」
「磕巴是天然的還是緊張的?下一位。」
「電影不是話劇,說台詞跟喊似的,下一位!」
「寧是怎麼著?臉抽筋了嗎?下一位」
……
影棚中,演員飛速輪換。
一連四十幾人全部折戟沉沙,讓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
後來馮導乾脆都不說話了,直接一揮手,意思還是下一位。
「046號,周文亮。」
一聽名字,朱總趕緊上前囑咐了幾句,接下來的三個演員都是他公司的人。
在他囑咐時,化妝師飛速的給周文亮補了補粉,然後是晨光經濟公司上下眾志成城的一聲:「加油!」
周文亮起身,來到了萬眾矚目的中央區域。
「Action!」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的家住在大山裡,在我們村的山道上看到灘牛糞,沒帶糞筐,就撿了個石頭片,圍著牛糞畫了個圈..」
朱總正覺得這台詞說的不錯,吐字清晰台詞有力,馮導就揮了揮手...表示刷掉。
「下一位,047號..」
星光團隊:「加油!」
陳最也混入其中,幫著朱總的藝人鼓勁,畢竟在場除了寶醬任何人成功都是他希望看到的。
朱總手下第二元大將登場。
「.....我在高原,逢年過節,都是我一個在那看工地。沒人跟我說話,我跟狼說話,我不怕狼,狼也沒傷害過我...」
朱總深吸了一口氣,這台詞非常有節奏感,不疾不徐的聽著真舒服,然後馮導又一揮手..
「下一位,048號..」
最後一次機會了。
晨光團隊,加上陳最喊了一聲:「加油!」
朱總甚至還給他捏了捏肩膀,王牌選手終於登場!
他雄赳赳氣昂昂的坐在了椅子上,在一聲「Action!」后輕聲獨白..
「我的家住在大山裡...」
「我在高原,逢年過節,都是我一個在那看工地..」
「我走出高原,這麼多人在一起跟我說話...」
眼看所有台詞都要講完,馮導還沒有打斷。
朱總不說有多緊張吧,但確實在這一瞬間產生了一絲希望。
也在心裡有希望的這瞬間,馮導一揮手..
朱總:「……」
陳最也無奈的搖了搖頭,從目前上場的演員來看,其實有些真不錯。
但由於《天下無賊》這樣備受矚目的項目不會在這樣的公眾場合公開角色的具體信息,以免遭到媒體泄露內容,所以只給了傻根一個角色的名字,還有這一段台詞。
這造成了演員們只能根據角色名猜測背景故事,更導致了他們無法猜測導演到底想要什麼,所以很容易打不到點子上。
但..沒有演員有怨言。
因為馮導早已經用獨樹一幟的京味喜劇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了自己,在片場他就是絕對的權威,說一不二,他不說,沒人敢問。
「048號...」
寶醬聞聲,整個人立刻緊繃到了起來:「陳哥..到,到..俺了。」
「台詞背熟了嗎?」
寶醬十分有底氣的回道:「沒...」
不知道為啥,可能是特別緊張,拿到台詞之後他就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全是漿糊,台詞死活就是不能一個字一個字的全順下來,還特別莫名其妙的總想到『門前兩棵樹,一顆是棗樹,另一顆還是棗樹...』
看著寶醬怯怯的眼神,陳最安慰道:「沒事,放開點。」
其實試鏡進行到這裡,陳最心裡已經有數,寶醬不可能成功。
之所以可以如此論斷,是因為前面很多演員真的都非常不錯,台詞功底紮實,不同情緒的展現,有些人的眼神里還特別有戲。
四十多個演員,刨除有瑕疵的,其中十幾人完全從不同維度,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表演挖空了這段台詞。
雖然陳最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沒選上..
但他就是可以確定,他們都不行...寶醬更不行。
也深知自己不行的寶醬深吸了一口氣,在陳最和汪財的鼓勵笑容中走進了中央場地。
這時,見他走了,朱總在陳最身邊道:「其實..陳總,我一直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為什麼你選藝人會選他啊?」
陳最當然不會告訴他因為寶醬絕對可以賠錢...
他只是以寶醬的表演馬上就要開始為由,將手指放在了唇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期待著寶醬丟人現眼..
……
唯一的聚光燈照亮著車廂中的座位。
多角度的攝像機默默的矗立在周圍。
從人群中走來的寶醬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大場面,說不惶恐是假的,他整個人都在抖,無法控制的抖。
場下數以千計的目光在這時聚焦在他的身上,其中馮導的目光也正隨著他正在移動,在他坐下時,馮導微微的簇起了眉。
寶醬不敢抬頭,尤其是走進聚光燈之後,更是把頭垂的非常低,左手按住右手,雙手借力希望自己不要太抖了。
只是這時,一位工作人員跑了過來,對他道:「內個,坐反了,主攝像在這邊...」
「對不起,不好意思...」
寶醬連忙站起來轉了個身,周遭難以避免的響起了一陣鬨笑之聲。
「笑什麼笑,都嚴肅點!」
馮導一挑眉,雖然面前沒麥克風,也沒大喇叭,但一瞬間全場落針可聞。
打板小哥還一如既往,精氣神十足的喊了一聲:「Action!」
寶醬聽到這個聲音后,大腦立刻一片空白。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聚光燈外的人群,看到了陳最的帥臉上期許又溫和的笑容,正用手正坐著下壓的動作,似乎在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看著陳哥,內心裡的暖流湧出,他發現他不抖了。
寶醬的餘光最後一次瞥到了自己的膠底鞋,然後他微微昂首,開始敘述台詞。
只是不抖了,不代表不緊張,語調發音本能的變成了方言。
「俺家住在大山裡。」
「在俺們村的山道上看到灘牛糞,沒帶糞筐,撿個石頭片,圍著牛糞畫了個圈,過幾天想去撿,那牛糞還在。」
「因為別人看到那圈就知道牛糞有主了。」
咬字並不清晰。
但導演並沒有叫停,也沒有揮手。
寶醬微微頓了一下,心裡的緊張緩解了不少,但為了尋找安全感,還是將眼神看向了陳最方向作為錨定物,並下意識的繼續訴說。
「後來俺在高原,逢年過節,都是俺一個在看工地。」
「沒人跟俺說話,俺就跟狼說話。」
「俺不怕狼,狼也沒傷害過俺。」
「俺走出高原,這麼多人在一起,跟俺說話..」
還是沒有叫停,也沒有揮手..
寶醬說到這裡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自從認識陳哥以來,陳哥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懷。
結合后兩句台詞,他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疑惑,他的眼神變的有些不解,他堅定了台詞中所相信的善。
他語氣疑惑:「我就不信,狼都沒傷過我,人會害我?」
最後他語氣上挑,發出了最後怯怯的質問:「這人咋兒會比狼還壞?」
……
……
全場無聲。
不是因為寶醬的演技有多驚人,只是因為馮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一段台詞,是《天下無賊》這個故事立意的重中之重。
《天下無賊》講述的是一對雌雄大盜由壞變好的故事。
傻根這個角色,不僅串聯整個故事,也是主角王薄,女主王麗由惡轉善的主要誘因。
所以,觀眾相不相信傻根所說的這一段,展現出傻根絕對相信人性本善的台詞至關重要。
如果觀眾不信傻根,那麼故事裡的主角和女主卻相信傻根,繼而在由惡轉善的過程中做出傻事,這個故事一下就立不住了。
反之觀眾相信傻根,才會相信主角和女主由惡轉善過程中所做的一切看起來傻的事情,這個故事才會立得住。
所以,這次選角才會這麼艱難。
就像馮導之前給孫成虎下過的要求,傻根必須氣質很土,還需要憨,眼神里不能有一絲雜質,最好還要有一種天然無辜感。
氣質很土,是因為傻根是小人物,來自農村,跟著老鄉在XC修廟多年,人設需要。
憨,則是因為這年頭正常人都知道人比狼更壞,只有憨批說出「這人咋兒會比狼還壞?」才會顯得有說服力。
眼神中不能有雜質,是因為眼神中的任何一種情緒,都會讓憨批看起來不那麼憨,會降低說服力。
而且其實之前試鏡其實很多演員的台詞都過關,形象如果再加上化妝也可以,但是他們的眼神不夠純,而且沒有無辜感。
無辜感只是最後一條要求,對於馮導來說有是最好的,人都是同情無辜的,有這種感覺可以讓傻根變得更加完美,可以讓觀眾迅速的進入故事相信角色,沒有就需要一些鏡頭的技巧來填補。
但眼前..
寶醬的出現,完全滿足了他所有對傻根的設想和預期。
那一口一個俺體現出了角色的背景..
那後腦勺都在散發著的『土』簡直貼合的不能再貼合角色..
還有他憨憨的表情,以及最後怯怯的質問:「這人咋兒會比狼還壞?」
這..
這不就是傻根嗎?
這就是傻根!
……
……
由於全場安靜了過久。
以至於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陳最萬萬沒想到,寶醬居然可以完完整整的念完台詞..還沒被喊停。
不過只要和前面的老戲骨相比,瞬間就可以得出結論,差的太遠了..
寶醬眼神里的戲太少,不僅憨,還有點呆,不說普通話可能由於緊張一下子變成了方言,語調十分奇怪,口齒也不清晰,尤其最後的質問,弱弱一點氣勢都沒有...
但..為什麼馮導還沒揮手?
可能是忍不了了,正在醞釀著爆發吧,畢竟試鏡了這麼多人了,水平這麼低的..應該算是獨一份。
果然,在陳最的注視下,馮導站了起來。
如果預計的沒錯,這位京圈大導可能要來一頓國罵了..
寶醬本就脆弱的心靈,可能會被徹底碾壓成粉,可憐啊....
陳最暗暗決定,晚上一頓要請寶醬吃頓好的,慶祝一下試鏡失敗,安慰他以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只是視線中站起來的馮導沒有破口大罵,反而從兜里掏出了一根煙,自顧自的給點燃,並深吸了一口。
看到擁有無上權威馮導這番舉動,全場再次安靜了下來。
他吐出一大口煙,問了聲:「你叫什麼來著?」
寶醬站在燈光中,看著眼前這位以前只出現在傳說中的導演怯怯的,還結巴了起來:「俺..俺叫...。」
馮導一笑搖了搖頭,對著寶醬道:「今天起,你就是傻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