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來是個啞巴
呲溜呲溜幾口,一碗數得清米粒兒的清粥就見了底,顧長安看著把臉扎進碗里的人,想到了老村長家裡養的水牛,他今天算是知道什麼叫牛飲了。
「吶!」顧長安拿起一張菜餅子遞到男人面前,成功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男人愣愣地盯著顧長安手中的食物,眼底閃過一抹狠厲。
顧長安心下一緊,對男人的身份又多了幾分好奇。餓成這樣還能做到隱而不露,藏而不發,這份隱忍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有的!
將男人臉上的渴望盡收眼底,顧長安揚了揚嘴角,突然抬起胳膊將手中的食物扔了出去。
顧長安只覺得頭頂一暗,眼前閃過大片的艷紅……待他穩住心神一看,男人正雙手捧著菜餅子狼狽地吞咽著。
身負重傷還能時刻保持警惕,出手迅速動作敏捷,這人很危險啊!
眼神暗了暗,顧長安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倒在我家門口?」
男人直直地盯著顧長安碗里剩下的半碗粥,抿著嘴,似乎並沒有把顧長安的問話聽進耳朵里。
「你是烏蠻族人?」顧長安好脾氣地問。
男人依舊沒有反應,混沌的眼睛里除了對食物的渴望只有滿滿的木楞。
「難不成真是個傻子?」皺了皺眉,顧長安納悶兒道。
趁顧長安低頭沉思顧不上瞪他,男人不動聲色地湊上前,風捲殘雲一般將桌子上剩下的食物消滅乾淨。等顧長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前只剩下了一碟小鹹菜……
攥了攥拳頭,顧長安咬牙說道:「既然是個呆傻的我便不和你計較了,我們大禹有句話叫知恩圖報,昨夜我救了你一命,今天又起早給你做了吃的,所以……」
頓了頓,顧長安提高了聲音,「這份恩情你打算怎麼報?」
在顧長安的注視下,男人竟漸漸紅了臉。
沒想到對方會是這副反應,顧長安一時竟有些語塞。人是傻了些,羞恥心倒挺強。瞧著對方的大紅臉,顧長安心裡樂了,殊不知男人的臉是被他肆無忌憚的目光看紅的。
杞國地處西南一隅,山高嶺峻、地廣人稀,極少與外界來往,多年來一直被大禹視為「南蠻之地」。
杞國不分四季常年高溫,無論男女膚色都要比大禹人深上幾度。被比女人還要白上幾分的顧長安盯著看,男人心頭一熱,不知怎麼的,就紅了臉。
顧長安自然會錯了男人的意思,語氣不由地柔和了幾分。
「你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身上受了傷,腦子又不像是好使的,我也無意為難你……」沉思片刻,顧長安指了指頭頂的半片白雲,開口說道:「我這屋子年久失修,你……」
「顧大哥~」
不等顧長安說完門外便傳來一道歡快的聲音,泥娃兒和來福蹦蹦跳跳跑了進來。
「咦?」小安村極少有外人來,乍看到一副陌生面孔泥娃兒不由地驚呼出聲。
「你是誰呀?怎麼在顧大哥的家裡?」小孩子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總是充滿好奇,泥娃也不例外。
聽到泥娃兒的問題,男人先是愣了愣,似乎在努力消化他話里的意思。
「你穿的衣服好奇怪啊!比在集市上唱戲的人還花哨!」泥娃兒毫不留情地鄙視了杜一珍的審美。
比起橫眉冷對的顧長安,眼前的小孩兒讓男人感到格外親近,他剛要張嘴回答,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他未出口的異族語言。
「他是我找來修屋子的。」
不等泥娃兒說話,顧長安又補充道:「他是個啞巴!」
「啊?」泥娃兒瞪大眼睛,同情地看了男人一眼,「那他叫什麼?」
這下男人和顧長安同時愣住了,一個是對自己的過往一無所知,一個是正在編排對方的身世。
「他叫……」顧長安拉長聲音答道:「啞巴,他就叫啞巴。」
「啊?」泥娃兒一臉不解地問道:「這算什麼名字?」就是他這個山裡的娃娃兒,除了泥娃兒外都有一個正經的名字李鐸文,怎麼會有人叫啞巴?
雖出身貧苦,但大禹風和雨順,政通人和,農民日子過得還算溫飽有餘,泥娃兒又被家裡人捧在手心,哪裡知道小安村之外的疾苦。
前朝為了維護政權統治,曾推行過數次土地改革,其中,最為後人痛惡的便是相地制,只要得了中央的領地文書,貴族們就能正大光明地把田間屬於老百姓的私田佔為己有。不顧民間怨聲載道,相地制推行了近二十年,直到大禹建立才被正式廢除。
雖然大禹接連施行了一系列措施保障農民的權益,但被相地制所累成為流民的人還是數不勝數,這些失去土地的人有的成了有錢人家的佃農,有的靠力氣生活,而大多數都混入了各行各業,成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販或工匠。很多人甚至沒有一個固定的家,天為被地為床,晚上就在破廟湊合一宿。每每看到這些人顧長安都慶幸這裡氣候溫和,若是換做都城,每年冬季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
對於溫飽尚不能解決的人來說,名字是一個一文不值卻又奢侈至極的東西。
見泥娃兒有刨根問底的架勢,顧長安連忙岔開話題問:「一大早的你不去學堂,來我這裡幹什麼?莫不是又闖了禍,被先生趕出來了?」
泥娃兒漲紅了臉,顯然是沒少被先生教訓。
「我才沒有!先生說昨夜的大雨讓他的寶貝藏書受了潮,他正忙著在家曬書呢,今天學堂放假一天。」
「你們先生倒是個愛書之人。」作為村裡唯二讀過書的兩個人,顧長安和泥娃兒的先生有過幾次交集,那是個嗜書如命,已經把腦袋讀傻了的瘋子。
「奶奶說昨夜的雨勢顧大哥家的屋頂肯定受不住,這不,一大早就讓我來看看,要不要找人來幫你修屋子。」不知道自家先生已經被顧長安腹誹了好幾遍,泥娃兒認真解釋道。
心頭一熱,顧長安真是愛死了這些熱心腸的村民們……
「我……」
「沒想到顧大哥早就找好了人,我就說奶奶是瞎操心。」朝男人露出一口白牙,泥娃兒衝過去就將人帶到了門外,等顧長安反應過來的時候,泥娃兒正扛著比他高出兩倍的梯子呼哧呼哧地架起來。
「我來的路上特地到王大叔家借的梯子,一會兒我要和啞巴一起上去。」泥娃兒自顧自說道,腳下是跑前跑後為主人開路的來福。
顧長安趁機站到男人身後,壓低聲音命令道:「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開口說話,以後你就是個啞巴知道嗎?」
一張一合的唇瓣呈現出淡淡的粉色,談不上多漂亮,卻讓男人移不開目光。
努力理解顧長安話里的意思,男人雖然不記得之前的事情,可腦子卻不笨。感受到身邊人質問的目光,顧長安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快速說道:「誰知道你有沒有仇人追殺,萬一暴露行蹤連累了我怎麼辦?」
男人張嘴想要解釋什麼,顧長安理都沒理地扭過頭,「你的語言我聽不懂,不過如果你想留下來的話,就聽我的。」
盯著顧長安纖細的脖頸,男人抿了抿嘴,眼底燃起一簇火焰,像一隻捕殺獵物的猛獸,隨時可能撲過去將牙齒狠狠嵌入對方的咽喉。
「啞巴~」
清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男人下意識地仰起頭,泥娃兒正坐在房頂上朝他揮手。
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就在男人準備抬腳離開的時候肩膀一沉,半截木棍正好杵在他的下巴上。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上去補房頂!」手上用力戳了戳,顧長安沒好氣地催促道。
片刻后,男人黑著臉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不動,周身的低氣壓簡直能把人凍死。但顧長安是何許人也,他抬起木棍啪啪拍了兩下男人的肩膀,嘴邊一連串的說詞砸向了男人飽受打擊的自尊心。
「吃我的住我的,連帶著還救了你一命,讓你幫忙修個房頂還磨磨唧唧的,早知道昨天就該讓你在雨里淹死,我是手賤了才會救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白眼……」
「嘎吱」一聲,顧長安手中的棍子被搶過去狠狠扔到了地上斷成兩截,男人蹬著木梯幾步爬上房頂,看都不屑於看地上的人一眼。
顧長安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手裡擺弄著前幾日採回來的草藥,心裡正算計著要不要給男人煎上一副葯的時候,不遠處「嘭」地一震,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一連串的斷裂聲……
眼前閃過數道白光,等灰塵散盡,顧長安睜開眼睛的時候,身前已是一片廢墟……
男人和泥娃兒正二臉懵逼地坐在廢墟中,頭上插滿了稻草。
頓時,顧長安心臟漏了半拍,他苦心經營起來的家,就這麼沒了……
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顧長安不慌不忙地將草藥放回原位,卻因為指尖的顫抖被草莖上的倒刺扎進肉里,帶出一滴鮮紅。
果然,又是他多管閑事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