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日若見魔穹月
無垠星空,星辰碎裂,星雲染血,破損的虛空碎末如浪濤激蕩,星空還是一如既往的死寂,只是在星河中漂浮的無數血紅骨肉,兵戈碎片,讓死寂之中如有鬼魅穿行。
血浪滔天,亡魂恣肆,那遠遠望上去像是一枚血色巨繭的,正是那被第六魔域血海包繞,魔族僅存戰力所在的第九魔域!
第九魔域內,魔月暗淡,山河破碎。在滿目瘡痍的大平原上,黑壓壓的一群魔族族人聚在一起。
在他們正中心,矗立著一座由森森黑石鋪就的金字塔,塔高十丈,百級台階,頂端放著一尊銹跡斑斑的銅鼎。
這,像是一座祭台。
一干魔眾圍祭台而立,沒有人說話,有的只是刮過的陰風帶起的呼嘯。氣氛顯得有些壓抑,有些凝重。
許久,當天上的魔月移到穹頂,正對著祭台上的那尊銅鼎時,有十一道身影從人群緩緩走出。
十道人影,默默地站在最前面那道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后,仰頭望向祭台上的那尊鼎,眼中流露著悲憤,透露出哀傷。
這十人,乃是魔界十大帝族的族長,他們各自從紛亂的魔界二十域橫渡虛空來此,為的,便是抓住他們魔族如今最後的希望,日後再度崛起的曙光。
「大長老,時間到了,我們……該開始了……」
十大族長中的一人輕聲開口,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一片神色凝重,目露悲傷卻又面容堅毅的魔族族人們,而後悄然掩飾起眼底的哀愁。
「開始吧……」
籠罩在黑袍下的人影嘶啞開口,他被稱為大長老,魔神宮的大長老,同時也是魔主幼時的老師。
大長老一把揪下籠罩在身上的黑袍,他的頭髮漆黑,可雙目卻是雪白,沒有瞳孔,顯得有些奇異,而在他的眉心處,有著一縷火苗起伏。
大長老將黑袍高高一拋,寬大的黑袍隨風鼓起,沐浴著魔月森冷的光,在半空中,望去像是一面旗幟。
大長老緩緩走上前,一步一步地走上這一百級台階。他的腳步緩慢而有力,蹬蹬的聲音響起在魔族眾人的心頭,沉重而堅定。
他走上了最後一級台階,面前是那一尊青銅鼎,鼎上的圖案有些模糊,似乎是有著一個人在浩瀚星空下祈求著什麼。
「吒!」
在凝視了鼎上圖案半晌后,沉默的大長老突然開口一聲叱吒。
「吒!」
隨後的一聲,則是黑壓壓的一片魔族人齊聲喝出。
這兩道聲音像是開啟了什麼,銅鼎上的銹跡逐漸地剝落,銹塵沙沙地落下,直到最終鼎上的圖案變得清晰可見。
天上的月光傾瀉而下,盡皆落入鼎中,望著鼎內如水的月光起伏,大長老的心緒亦是隨之動蕩。
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大長老緩緩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雪白的雙眼依然轉化為漆黑,可那一頭黑髮,卻是攀上了些許雪色。
眉心處的那縷火苗漸漸變得清晰,越來越靈動活躍,像是要跳躍出來一般。火苗從大長老的眉心逸出,像是被牽引,直直地落入鼎中。
如水的月光似是被點燃,刷的一聲,鼎中冒出一團火焰,無形的火焰,焰苗上似乎帶上了幾分殷紅,那是月亮的顏色。
「火種已燃,暗鱗……可升!」
燃燒的火苗映在大長老的眼底,他喃喃開口,吐出了這麼幾個字。
在台下,圍坐在祭台周圍的十大帝族的族長各自吐出了一口鮮血,在大長老目光的指引下,灑在了燃燒的火苗之上。
「咔喇……咔喇……」
火焰就像是被大風吹過一般,抖動得厲害,讓人擔心隨時會熄滅。當火焰逐漸趨於平穩,從鼎中,緩緩浮上來了一枚黑色的鱗片。
這是一枚鱗片,在燃燒的火焰中的鱗片,在它的表面,有著一道道脈絡爬過,這是一枚魔的鱗片。
「暗鱗……升!」
大長老罕見地露出了一抹激動神色,在那激動中,卻還包含了惶恐與擔憂。
十大帝族的族長皆是抬頭望向半空中的那一枚小小鱗片,心神震動。
「升!」
大長老仰天一聲長嘯,可以聽得出,他喊出這一個升字后的聲嘶力竭。
在無數魔族族人的共同注視下,那枚鱗片緩緩地升上高空,沐浴著月光,像是要與天上的魔月融在一起,在域外的無垠星空中升起了一道潮汐,不知擴散向何處……
「魔族有望……魔族終有望啊……」
大長老似哭似笑,看著暗鱗終是升上高空,壓在他心頭的石頭終於是稍微緩了緩。
「太古有魔,腳踏山河,臂攬青天,笑傲蒼穹,威震宇內。今我魔界,疆土不存,血脈凋零,魔主不歸,生死無音。」
「如今第九魔域內,餘下的魔族族人不足兩億,尚擁有戰力的更是不足一半……」
「你們,是我魔族將來的底蘊,是我魔族日後的希望所在……」
大長老說出這些話,心似乎都是在滴血,浩浩蕩蕩的魔族啊,如今就這剩下這些人了嗎。
「第九魔域,自今日後,全域封鎖,修養生息,直等魔主歸來,重振魔族絕代威名!」
十大帝族族長齊聲開口,聲音傳入每一個魔族族人的耳中。
「天蒼蒼兮歲月長
人茫茫兮笙歌涼
祭魔皇兮月無光
溯音啼兮不見路有方
神無眼兮妒夜世無雙
仙無良兮辱魔人心惶
干戈舞兮捍我道長存
熱血燃兮衛我界永昌
叛仙道兮血肉紛揚
悲歌起兮閉目穹蒼
天若有情兮護我血不衰
魔若有靈兮佑我月長存
暗鱗升兮宙宇辰星浪潮盪
咒音起兮億萬魂魄頌悼亡」
……
當半空中的那件黑袍將魔月遮掩,整塊魔族大地陷入了一片漆黑,第九魔域的餘下族人紛紛陷入了沉睡,直到天上明月再現光芒……
仙界,葬仙嶺。
方圓萬里一片死寂,荒野的花花草草亦是長得詭異,不像是這個世界的產物一般,花草的脈絡是黑的,葉片上是有著黑光流轉。
這是魔氣,是魔域生靈的氣息,越往深處魔氣越濃,而最裡層濃郁的魔氣,比起魔域還猶有勝出。
這裡原本也算是一塊仙人樂土,雲蒸霞蔚,仙鶴吐息,可自打這魔氣侵襲過後,一切都變了,濃郁的魔氣使得仙人避猶不及,更不論其他的什麼生靈。無可奈何,畢竟仙與魔,互相對立,難得共存一體。
葬仙嶺,據說這裡曾經有過仙與魔的大戰,隕落的仙人無數,故得其名,魔氣也由此而生,直至如今,這裡已然成為了一塊禁地。
葬仙嶺中心,黑壓壓的魔氣之中,這裡矗立著一座塔,一座漆黑的巨塔,四野的無盡魔氣便是從塔中散出。
塔尖隱藏在黑雲中間,在其上,不見太陽,唯有一輪月盤高懸。
塔共二十層,百丈高,塔身卻是有些傾斜,底部有部分陷入泥土中,看樣子像是從空中墜落下來的一般。
第九層,在第九層塔身上,從遠處看去像是有著幾個人的輪廓,不過那幾人的姿勢卻是有些怪異。
這三人是被釘在了塔身上,軀幹僵直,四肢各被一根銀色的釘子洞穿,這釘子是由殞魔碎冰銀所鑄,對於魔氣有著極佳的抑制效果。三人皆是雙目緊閉,沒有一絲生息,只是中間的男子有些特殊,在其眉心處,像是被種入了一朵花,八瓣的花朵緊緊貼在他的眉心中央,生機盎然。
他的容貌倒是頗為俊美,黑色的髮絲幽邃,隱隱有些發青,膚色雪白,皮膚細膩,藍黑色的長袍纖塵不染,若非他此刻以這樣的一種形態示人,怕是會惹起不少的女子的愛慕之意。
在他的左邊,被釘著的乃是一名高兩三米的大漢,上身赤裸,盡顯虯勁肌肉,下身圍著一塊獸皮,右手上還握著一根雪白如玉的骨棒。他頭髮蓬鬆,亂糟糟的鬍渣,讓人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勇力過人的悍將。
最右邊,一名女子,七綵衣裙,肌膚瑩徹,潔白似雪,她應當是一個絕美的女孩,卻被人以這樣的方式釘在了這裡,不免讓人感到有些惋惜。在她的身後,有著一截尾巴露出,是蛇的尾巴。
這是一條美女蛇!
不過此時的她,左手微揚,像是要抓住中間那名男子的手,遺憾地卻被釘在了半空中。
百丈黑塔,被釘住的三人,魔氣涌流,四周一片寂靜,這氛圍,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嘩……
從天上傾瀉的月光連同四周的魔氣忽然齊聲波動了一瞬,原本沐浴著整座黑塔的月光緩緩地移動,最終只停留在被釘住三人中間的那名男子身上。
嚶……嚶……
被月光籠罩的魔氣緩緩流動,匯聚成一條黑線,爬上了男子的額頭,隨後緩緩蠕動,勾勒出了一枚布滿紋路的黑色鱗片,悄無聲息地隱沒在其額間。
黑色鱗片的忽然出現,讓男子眉心的那朵花微微震顫了一下……
刷!
黑乎乎的魔氣之間突然出現了一塊大大的真空區,應是有著一個人闖入。
這道人影似是不懼魔氣侵襲,以極快的速度在魔氣內穿行,闖出了一條長長的軌道。
許久,這道人影在半空中停了下來,看其面貌,竟然是仙族六帝之一的軒帝,明軒。
葬仙嶺最中心的魔氣,饒是以明軒也不敢輕易闖入,他皺了皺眉,隨後身邊閃爍起無窮的仙光,在其周圍形成了一個防護罩,隔絕了魔氣的侵襲。
大手揮下,無窮無盡的魔氣被仙光撕裂,露出了隱藏其中的黑塔,望著這座黑塔,明軒的眼神波動了一下。
他抬頭望向半空中的月亮,皺了皺眉,冷哼一聲,旋即指尖白光大盛,緩緩擴大,一指指向天空,一輪大日從其指尖脫離,在半空中與魔月相峙立。
仙與魔,日與月,兩者相持,看似均衡相對,可畢竟這裡是仙界,完整無缺的仙界!
仙日有源,而魔月,已然無根!
「夜冥月……魔主……」
明軒輕聲喃語,在那三人正中間的,正是闖入仙界的魔族之主,夜冥月。
這三人被明軒釘在這裡,已是瀕死之態,陷入恆久的昏迷之中,自然聽不到明軒在說些什麼。
「真不愧是魔主,讓這二人心甘情願陪你來送死……」
明軒不冷不熱地讚歎了一聲:「不過到頭來還是被本帝囚禁在此處……」
「驕傲過頭,便是愚昧了……」
明軒微微一笑,魔主自視甚高,闖入仙界,在他看來,當真是一個笑話。
「魔月消亡,魔主命殞……夜冥月,這次你真的是太過託大了……」
明軒哈哈一聲大笑,他還依稀當初記得這無界黑塔從空中墜落,夜冥月浴血嘶吼出的那兩句話:「明軒,若我命不絕於此,再見之日,便是你仙朝歸墟之時……」
「他日若見魔穹月,必以君血染天證仙亡!」
振聾發聵的幾句話迴響在明軒耳畔,卻是讓他臉上有了笑意。
「既然如此,本帝會再給你一次機會,證明這魔月,還會在本帝眼中再次出現的機會……」
明軒靠近夜冥月的身旁,湊近他的臉頰,隨後將目光落在其眉心的那朵花兒上,這朵花,正是他親手種下的。
而他之所以匆忙趕來,正是因為之前這朵花傳來的一朵輕微顫動引起了他的注意,唯恐發生什麼異變,不過現在看來還好,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當花兒成熟之日,便是送你夜冥月進入輪迴之時……」
軒帝輕飄飄地留下這麼一句話,轉身洒然離開。
在他走後不久,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那女子的眼角忽然凝出的一滴清淚滾落,在偶然的一縷飄動魔氣的帶動下,輕輕落在了夜冥月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