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報仇
第一百零七章報仇
秦言面如土色,強弩之末的身體終是支撐不住,哇的嘔了一口鮮血。
見秦言吐血,方菲開心得像是撿到了寶貝,一手捂著臉,笑得四仰八叉:「哈哈,你不知道吧?當時就是我,用剛剛被你削斷的鴦劍,從他身後,一劍刺進了他的后心。」
事發之時,秦勉將妻女藏在密室之內,自己卻拔出自隱退以來便不曾用過的鴛劍,沖入那火光衝天的夜色之中。
後來,他隱約聽見了方菲的聲音,唯恐妻女不幸遇害,便往回趕。然而,那時秦言已經因為擔心而握著匕首跑出去了,只方菲和小秦芷在。
因為有過激烈的搏鬥而氣喘吁吁的秦勉,此時已經沒有了商人的從容和算計,取而代之的,是歸隱前的江湖意氣。
這讓方菲看得有那麼片刻的發愣。
秦勉親自引了方菲和秦芷,想要趁亂把他們送出去。
他手持鴛劍,在前探路,走得很快,方菲牽著秦芷快步跟上。
秦勉用生離死別的語氣道:「芳娘,你先帶著阿芷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我去找阿言。我們一家人,一定會……」
和和美美還沒說出,秦勉便覺后心一陣劇痛。他腳下趔趄了一下,半身的力氣都被抽離,隨著身後的利刃從血肉之中拔出,他緩緩轉身,便看見他的師妹、他的妻子,左手牽著小女兒的手,右手卻握著那把短劍。
短劍小臂長短,劍身上銘刻著一隻鳥。
鴛鴦連環劍,一雌一雄,分鴛劍和鴦劍。自十多年前,他們決心退隱江湖之後,便封劍於箱底,再不曾使過。
若非今日事急從權,秦勉也不會再度解封。
只是,沒想到解封的不只是他的鴛劍,還有妻子的鴦劍。
秦勉不知道為什麼,當腦海中的一片空白過去之後,他才緩緩開口:「你不是芳娘?」
說的問句,他心裡也從來沒有這般沒底氣過。
「不是?哈哈,怎麼會,」方菲誇張的大笑,「我不是方菲,難道還是旁人易容的么?」
秦勉已明白,今日之事,亦是由她促成的。
而笑過之後,方菲嫌惡的看著秦勉,像是看著世上最讓人噁心的東西。她說:「大師兄,你蹉跎了我的青春,將我從那轟轟烈烈的江湖拉扯到平淡寂寞的生活,把我困在這樣可悲的人生中慢慢老去。我再也不願忍受了!」
「你為什麼不同我說呢?」
「說了又如何?說了就能回到過去,回到那叱吒風雲的時候么?」她丟棄那連劍柄上都沾了血的鴦劍,搖頭,「你再也不是那個鴛鴦連環劍主秦勉了。你本就不那麼愛我,我也不再愛你了。」
秦勉臉頰驀然滑過兩行淚來,輕聲道:「我一直都是秦勉,只是……不再是英雄罷了。」
大人的恩怨總是來得那麼奇怪,都說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然而這一念,卻又不知從何而起,自何而滅。
不到六歲的秦芷頭昏沉沉的,睡眼惺忪的睜眼,便瞧見她爹一劍穿過了她爹的身體,然後,說那些她壓根兒就聽不懂的對話。
秦芷的瞳孔中只有那入肉的一劍,反反覆復,在她小小的心靈中來來回回。
終於,像是觸到了什麼機關一樣,在兩個大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中,她突然蹲了下去,抱住頭,大叫:「啊……」
方菲也跟著蹲了下去,不住的安慰,然後,秦芷慢慢抬起頭來,眼中滿是驚恐:「娘,你殺了爹爹。」
方菲顯得心虛,在久久都安慰不好的情況下,秦芷的哭聲和質問都像是一把把利刃,絞在她心口,一刀一刀,不停的翻動。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抬起手,一掌劈在了秦芷的後頸上。
秦芷翻了翻眼白,昏了過去,哭聲也戛然而止。
等方菲反應過來時,秦勉已經沒了蹤影。
然後,她與洛遠道匯合,將被劈昏的秦芷送了出去。而她,卻穿上那黑衣,戴上黑面,拿起黑刀,成為第十七個人,走入燃著熊熊大火的黑夜之中。
而秦勉,拖著重傷的殘軀,想要去找秦言,卻被阿七遇到。他認出阿七,卻道:「阿言是真心實意歡喜你,你就算對她無情,也請救她性命。」
然而,阿七沒有手下留情,他還是一刀戳了過去。
而這一下,偏巧便被秦言看到。所以,她恨阿七,恨他欺她瞞她,恨他引狼入室,恨他手刃秦勉。
而原來,秦言真正的仇人卻是她的親生母親。
那種恨意,比洛遠道讓她認賊作父助紂為虐了十年,還要來得洶湧,幾乎要填滿秦言整個胸膛。
她緊握著焦尾,靜心訣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眼眶從紅紅的變成雙目赤紅。她手背上青筋盡現,凸起得像是下一刻便要爆裂開來一樣。
之前她便已經隱約猜到那第十七人會是方菲,卻也只當是無知的幫凶。卻怎麼也想不到,方菲才是主謀,才是促成這一慘案的罪魁禍首,亦是殺死秦勉的真正兇手。
秦言一路走來,勢要報仇,可是,當殺父仇人就是生身之母時,她卻難以下手。
一日夫妻百日恩,便是沒有這點兒恩情,便是陌生人之間,也用不著這般殘忍吧?
聽聞一切的洛芷驀然笑了,竟也帶了點兒癲狂,她說:「我想起來了,那一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了……」
她沒有說看到了什麼,但眾人心知肚明。
秦言僵硬的抬手,撥開扶著她的陸離,然後對方菲道:「你既不喜,既已厭惡,何必委曲求全?他一向依你,便是和離,便是分手,他也會依了你。可你,為什麼偏偏要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呢?不愛,便要叫對方死。是因為對方死了,便能真正做到此生只愛過你一個人?這樣的虛榮,太過涼薄了。」
方菲對她的斥責充耳不聞,此刻正完全處於自己的世界里。
秦言不想再看她,卻見洛遠道臉上那陰慘慘的笑裡面似乎包含了天下所有的詭計。她太陽穴一跳,便要問。
然而,洛芷比她早開口。
洛芷淡淡道:「洛宗主,你是不是還在等玄北門的死士衝進來,點燃埋在女蘿苑的火藥?你是不是還在等,襄樊王領著朝廷的人馬過來捉拿叛國賊?或是在等劉浩吹奏《執紼》鬼屍湧入?」
劉浩,便是之前秦言拿下振威鏢局時為之清理財務的劉管事。
她每說一個字,洛遠道的面色便黑一分,最後一個字說完時,洛遠道已面如玄鐵,金剛怒目了。
他道:「你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的,」洛芷自嘲的一笑,「我可是你親手捧出來的江湖第一美人呢。」
所以,沒有男人能在洛芷的石榴裙下撒謊。
她不過同那些人喝了杯水酒,蹙眉托腮,隨隨便便幾句話便叫他們說出了洛遠道最後的底牌。
然後,她展現出不同尋常的行動力來。
假借殘月令遠調玄北門衛,然後,叫他們同遠道而來的襄樊王混戰,最後,在一個峽谷之處,引爆了本要在女蘿苑炸響的火藥。
至於劉浩,他一向就是洛芷的忠實擁躉。洛芷勾一勾手指,他便自投羅網。
色字頭上一把刀,斬的便是這些色膽包天之人。
陸離心道:「看不出來啊,原來他們秦家的女兒,各個都是這麼有手段啊。」同時,也心安不少。他一直覺得洛遠道還有手段沒有使出,提心弔膽著,而現在才知,這些手段之所以沒有如約而至,是洛芷黃雀在後。
洛遠道終於面如死灰,抱著森森白骨的手臂,仰天大笑:「哈哈哈,我竟是輸在兩個女娃娃手裡,哈哈哈……」
「你是輸在自己手裡。」陸離適時插了一嘴,「是你多行不義必自斃。」
洛遠道譏誚道:「呵,我洛遠道此生,背師叛父,殺妻殺子,殺兄殺友,手上鮮血淋漓,腳下白骨累累。」這話狠戾冷血,從這麼一個落敗的梟雄嘴裡說出來,仍能想象當時的血腥場面。然而,他看向瘋瘋癲癲手舞足蹈的方菲,眸中閃過溫柔的神色,「但我此生絕不後悔,那年三月路過長安,不後悔那個雪夜的所作所為。」
他說:「我負天下人又如何?唯不負她一人即可。」
說得言之鑿鑿,叫人難以反駁。
「少自誇了,」然而陸離卻嘲諷道,「你誘騙她殺夫殺弟殺親女,難道不是陷她於不義?你是負了天下人,可也負了她,唯一不負的,是你自己的野心。」
洛遠道沒能說出接下來的話,因為秦言和洛芷已經同時出手。
劍如飛鴻,弦似流光,同時穿過洛遠道的胸口。
他怒目圓睜,一頭栽倒下去,死不瞑目的眼睛不知看著哪裡。
終於手刃仇人的秦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淚流滿面,高聲叫道:「爹,我們終於給你報仇了。」
洛芷也跪了下來,對著長安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才道:「爹,你安息吧。」
秦言苦求了十一年,終於在六月廿五這日迎來了終結。
洛遠道身死,天殘派元氣大傷,南宮錦暫時打理教中事物。
而方菲,已經瘋瘋癲癲的方菲,也迎來了這晚到十年的懲罰。
蕭白歌為方菲診脈之後出來,搖頭:「這個瘋病我怕是治不了。和洛芷的病情不同,她這不是暫時性的瘋癲。興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她做了那麼多錯事,也算是……他們的在天之靈,給她應有的懲罰。」洛芷瞥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隨即回首對秦言道,「這裡清靜,就讓娘在這裡靜養吧。阿姊,你覺得呢?」
「好。」秦言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山間的庵子,從此青山綠水白雪皚皚都未再回過頭,她的聲音很輕,道,「這裡很好,就在這裡吧。」
雖然有僕人伺候,卻是聾啞人。雖還是衣食無憂,卻遠離紅塵。
而那庵子里,陳設布局像極了十多年前在茶坊時的模樣,茶几上還擺著一壺剛剛煮好的「孤芳」。
十六人身死入幽冥,一人被囚苦長生。
這或許就是當年大仇最好的結果。
洛芷道:「阿姊,我知曉你同陸先生還有大事,我本應當一同前去的。可到底……我受那人十餘年恩情,仇報了,恩也不能忘。」她道,「我想留下來,待教中事務穩定,雖不統領武林,卻也不被武林所欺。」
秦言沒有多說,把一顆玻璃球鄭重的交到洛芷手中,道:「這是爹留給我的,我現在給你,替我好生守著。」
洛芷收過,道一句珍重。
然而,她們姐妹都知道,秦言此行,絕不比殺洛遠道那一戰來得容易,那是真正的與天下人為敵的九死一生。
但,此余心之所向也,雖九死其猶未悔。
南宮錦因為翻案的事情,也同陸離他們一道,只蕭白歌有點兒猶豫:「要是爹娘曉得我摻合這麼多事兒,會不會罰我跪祖宗牌位啊?」
可最後,蕭白歌又想:「算了,跪就跪吧。看看這一堆人,瘸子、木頭,還有一個冷冰冰的言姐姐,沒有我這麼個活波可愛、醫術精湛的小可愛來一路護衛,先不說一路上頭疼腦熱沒人治,無聊也得無聊死啊。」
於是,蕭白歌大義凜然的回京了。
至於陸離,他朝秦言討好的笑:「你的事兒,我都做到了,這眼看就要進京了,你是不是該把我要的東西給我了啊?」
秦言抬了抬眼皮:「做生意的最講信譽,既然我們說好的,我便不會食言。那張馮皇后親手寫下的、由女官明夏帶出的,能夠證明你的確是皇子的帕子,到京城之前,我一定會給你的。」她揚了揚唇,「畢竟若無它,你所做一切,便是師出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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