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椒房
第一百零九章椒房
所有上奏彈劾中宮的摺子都被馮皇后壓下來,甚至連中書內事省也都被她控住,所有不利沒有半點入得了一心沉迷丹藥的皇帝耳中。
然而,當茗姜郡主領著襄樊王的府兵會同幾個元老入京之時,馮皇后仍是覺得棘手。更何況與此同時,欽天監觀星也說玉床動蕩,民間甚至有造謠說皇帝已崩,還抬上了一塊天然紋路為「曌」字的紅石。
輿論慌慌,矛頭直指馮皇后。而她昔日做過的那些惡事也一一浮出水面,什麼毒害後宮、賣官鬻爵、暗殺大臣,甚至跳過皇帝自己同東夷北胡等簽訂條約。
然而,她畢竟是大夏的皇后,皇帝沒有發難,便無人敢問她的罪。但是她的家族,她的父兄,卻不能倖免,因為貪污賑災款導致水庫崩塌,淹了成千上萬的災民。最後,災民自發的聯結起來,攻破了國舅府,活活打死了馮家不少人。
馮皇后震怒,嚴令官府查辦,而京兆尹又體恤災民,一推一往相當敷衍,最後被馮皇后罷職免官賦閑在家。
果然,陸離說要把馮皇后的母家連根拔起,果然便開始了他的腳步。
秦言問:「水庫這事兒,是你吧?」
「別這樣想我好吧,我也是個是非善惡分明之人,」陸離無奈的笑,「關乎這麼多人命,還都與我無冤無仇的,這可不是我的鍋啊,是馮家自己根腐本爛自己作死。我做的不過是……派幾個高手混在災民里,免得他們被馮家的家丁打死了。」
所以,此事到底如何,陸離在其中又起了怎樣的作用,實則……秦言多少猜得到些。
明明就得到了身份的證明,陸離卻不急著行動了,南宮錦問:「你是否……心軟了?」
「怎麼你們都喜歡問我些莫名的問題,我的個姑奶奶哦,」陸離誇張的笑,還手舞足蹈著,片刻才在南宮錦淡然的目光中安靜下來,旁若無人的理了理衣襟,正經道,「心軟?放心吧,這件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心軟的,我只是在等一個人來。」
「誰?」
「太子殿下。」
「他來幹嘛?」
「看看——他哥哥我唄。」
蕭白歌插嘴:「切,哥,你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太子殿下來見你怎麼可能是來探親的嘛,你就是太不要臉的自誇了。你要是說殿下是來訓斥你這個不聽話且能惹事的屬下,順便罰你個半月的小黑屋,三年五載的俸祿之類的,我倒是相信。」
陸離黑臉:這小白鴿,現在以拆他台為樂趣了么?他乾笑兩聲,卻又顧及蕭白歌並不知他這樣作妖的緣由,便只能啞巴吃黃連,拋了個「你猜他來幹嘛」的眼神給南宮錦。
幾個時辰之後,趙煦果真來了,驚得蕭白歌瞪大了眼睛,一副見鬼的模樣。
做了十多年的屬下,陸離大概是改不了這種尊卑了。他把趙煦恭敬的往桌邊一請,倒了杯茶,下意識的便往趙煦面前一推,並道:「殿下請用。」
趙煦嗯嗯的答了兩句,有些疑惑,卻又有些頭疼,悶悶的道:「你也請。」
「殿下,你來找我,便是喝茶么?」陸離撐著下巴笑嘻嘻道,「若是品茶的話,倒不如我來給殿下說一個最近新得的話本吧。」
趙煦啊了一聲,才又不太乾脆的拒絕,支吾道:「他們傳得那事,可是真的?你……」
「肯定是假的啊,」待趙煦鬆了一口氣之後,陸離又弔兒郎當的接上,「說什麼終南山有人羽化成仙了,還受天帝感召要大開天門迎接眾人,這分明是騙子斂財的手段啊。便是傳得有鼻子有眼,也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趙煦好脾氣的打斷:「我是說……你我……身份……」
「哦,」陸離笑眯眯道,「那……還真是如殿下所聞。」
趙煦愣了一會兒,開口問他:「你想要什麼?如果你覺得不公平,覺得不高興的話,我……我這太子之位,亦可以奉上,只求你……只求你……」
一國太子竟然對一個屬下這般卑躬屈膝,雖是事出有因,可是他的仁懦窩囊也可見一斑了。
陸離的笑容不減,只是眉宇間的英氣和邪魅竟也一起湧上來。他道:「我想要的啊……只不過一個公道。」
他繼續道:「命運不是我選擇的,卻為何要我去死呢?沒有人想死,所有人都只想好好的活。但既然說我孽,那我……只能作孽一把了。若只有死亡能夠述說我的公道,那便……讓無數人的死亡去洗這個公道吧。」
分明是血與屍的堆積,他卻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叫趙煦有些後背發涼。
然後,他竟站了起來走出兩步,蹲了下來,抬起手,用攪弄過風雲、沾染過人命的雙手,輕輕的撫上趙煦的衣襟,然後,撣去衣上的塵埃,理順他的衣領,用沉得像是玄鐵的聲音,以近乎最後溫柔的方式輕道:「殿下,你也得好好的啊。」
完全沒有實質性內容的談話,便在這裡告一段落。沒有人知道陸離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也不知太子來此究竟是為了什麼。
直到他的大事終於完全拉開帷幕透露出來。
茗姜領著府兵在後,卻是由天殘派玄北門的死士打的頭陣,而五行門內的高手則對上了暗衛營。
那不是一場足以記入史冊的戰鬥,然而,那卻是讓馮皇后徹底倒台的信號。
最終,暗衛營全軍覆沒,鮮血鋪滿了整個朱雀街。
夜色里,看著暗衛營的大本營燃起的熊熊大火,陸離眯了眯眼,卻什麼也沒有說出。
「有沒有覺得暢快些?」秦言與他並轡而立,夜風颯颯翻起她的衣角,凜冽而肅殺。
「呵,難怪人家說玩火是人類的特殊癖好。看著火焰燒毀一切,確實……很是舒爽。」
然而,比這更舒爽的卻是,那個折磨了他整個少年時期的地方終於毀滅,再也不會有孩子再進那個地方了。
看著火勢漸大,陸離調轉馬頭,道:「走吧。」
他們在巷外與眾人匯合,然後,齊向中宮。
人數絕比不上任何一次的逼宮造反,甚至連民眾暴動也比這多。
可是,這些人卻各個以一敵十敵百,同皇城根下的官人們互有利益盤根錯節。
陸離把這聲勢搞得無比浩大,還打出了清君側的旗子,先前因為馮家而群情激奮的災民,還有那些因馮皇后的暴政而遭受迫害的人,他們自發的站出來,站到陸離的隊伍里,有的拿上家中生鏽的菜刀、抵門的插栓,有的乾脆只握了一截打狗的竹棍,妄圖以血肉之軀諫天子、肅明堂。
胡小虎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烏泱泱的人頭,亢奮道:「從來都是在暗中行動的,倒是不曉得夜裡也可以有這麼多活的人頭。」
蕭白歌終於明白陸離這架勢怕是要逼宮造反,非常委屈:「完了完了,這回可不是小黑屋跪祖宗的事兒了,怕是要掉腦袋了。」他哭唧唧的看向陸離,跺著腳道,「哥,你……你要麼死得英勇,別把我們供出去;要麼贏得利落,直接當了新帝……要不然,我左右逃不過刀砍脖子頭點地了……」
陸離逗他:「其實造反這種罪啊,不是斬首,而是……絞刑。」
蕭白歌小臉兒煞白,和粉色的衣裳倒是挺襯的。
南宮錦說了句公道話:「匪首凌遲。」說罷,他看向蕭白歌,眼中竟也顧盼流光,雖只一瞬,卻也美得像是湖上的螢火。他道,「放心,我既答應了護著你,就絕不會叫你頭點地。我活,你活;我死,也會保你活。」
秦言不動聲色的抹著焦尾的劍刃,問陸離:「你到底叫南宮應了多久的約?」說的是保護蕭白歌之事。
「啊?就小白鴿在天殘派的時候啊,」他笑著回頭,「但我看南宮誤會得想要護一輩子。好在這麼美麗的誤會,便是我這糙漢子,也不願意打破呢。」
他不願意打破這誤會,卻有人迫不及待打破這平靜。
馮皇后的親衛衝出來,奉的卻不是聖旨,而是皇后懿旨:「再往前一步,便要格殺勿論!」
陸離向來是不信這種邪的,聽此,策馬上前兩步,便聽咻地一聲一支箭射來。然而,那破空聲並未攜著危險靠近,而是在一丈之外便被一把飛出聊做暗器的蝴蝶刀打落。
陸離賤兮兮的道:「我這可不止一步了。噫,莫不是一步就得格殺勿論,兩步三步其他步便要邀進去喝口茶?」
親衛首領黑了臉,只得叫道:「陸離,你這是要造反么?」
「我哪兒敢,」他回,「我這不過是夢遊散步走得遠了點兒,連大軍都沒有,能造誰的反啊?」
陸離胡謅起來旁人壓根兒就插不上嘴。若是按照其他時候,怕是早有御林軍衝出來把他們拿下了,可是,在輿論一邊倒的時候,御林軍,皇帝的御林軍卻也不會再聽牝雞司晨的馮皇后的命令。
親衛也是個急性子,絕不想同陸離多說,可是,他那莽漢,卻也不是陸離對手。可他偏偏聽不得激將法,陸離沒說幾句他便急匆匆的沖了出來,直接被陸離拿下。
陸離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這種送人頭的行為,只得挖苦道:「林將軍,你這……很像我的托兒啊,我也很為難呢。」
沒多久,重重宮門打開,一個女官急匆匆趕出來,手中托的卻是馮皇后的信物,她高聲道:「娘娘宣陸先生覲見。」
「額?」陸離正在胡亂的揉林將軍那硬邦邦的油膩頭髮,聽此道,「我一個人?不行,我答應了人要共進退的。」
女官面色不太好:「那就請那一個人同陸先生一起。」
「一個?我答應了好些人呢,」陸離掰著指頭數數,「秦門主姑娘,小白鴿,南宮,五九,還有……」
沒有等他還有完,女官便自作主張了:「陸先生只能最多三人覲見。」
最後,陸離只得帶了秦言和南宮錦,女官又道不能攜帶武器,陸離卻道:「姐姐,你不知道,那個秦門主姑娘是我媳婦兒,我媳婦兒武力值十分兇殘,那劍在啊,她還曉得睹物思人收斂一點兒。不在,她直接飛花摘葉,別說還有發簪步搖這些本來就可以當做兇器的東西了……」見那女官的表情,陸離指了指南宮錦,道,「還有他,別看是根木頭,但是他可是精通大力金剛掌的。姐姐,你不是江湖人,不曉得什麼叫大力金剛掌,我同你說啊,那一巴掌拍過來,人就直接硬了,硬得跟金剛一樣……」
「為什麼會和金剛一樣?」
「死翹翹了,屍體硬了啊。」
女官臉色煞白,本來極為端莊優雅的步子也像是腳底板上長了根肉刺,不僅戰戰兢兢,還連直線都走不了了,明顯是被陸離的誇張嚇到了。
既然人家空手都那麼厲害了,要不要那破木頭一樣的東西還有什麼關係?與其僵持在這裡讓那些凡人看笑話,倒不如順著他們,再暗中重新布置。
對此安排,胡小虎表示無所謂,反正是來割頭的,哪裡的頭不一樣啊?眾生平等在他這裡算是真正施行。
反倒是蕭白歌惶恐,這分明是鴻門宴啊!
陸離笑:「宴什麼宴,你見過哪個鴻門宴沒有酒沒菜還沒有美女的?所以啊,乖乖等著我們回來啊。」
蕭白歌還眼巴巴的看著,南宮錦道:「我……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
說是這樣說,可他們進了殿內,迎接他們的,卻是黑暗,還有一個大大的下馬威。
黑暗中傳來馮皇后的聲音:「香里有劇毒,踏進來你們就已經中毒了。陸離,若你散了宮門口的那群人,本宮可以給你一個好的結局。」
「溺死么?」陸離笑,「可我現在游泳技術特別好,憋氣能憋一炷香呢,恐怕溺不死了吧。所以娘娘,對我們這種跑江湖的人,就別自欺欺人的說什麼劇毒不劇毒的了。」
「你!」那聲音一頓,顯然是不滿於他的插科打諢。
「知道知道,我放肆了是吧?行吧,皇後娘娘,那我來個不放肆的吧。」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傳旨太監的聲音,「寤生雙子,獲罪人天,當誅。」
他在重複馮皇后痛極之時親手寫下的要處死他這個不祥之子的旨意。
畢竟是天家血脈,當年女官也不敢就一句口諭便動手,這才有馮皇后陣痛空隙中寫下的罪證。
馮皇后語氣不善:「你早該死的,孽子。」
陸離輕笑,喉中卻像是鯁了什麼:「可我命不該絕啊,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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