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犧牲
第九十七章犧牲
有人攔住即將落下的刀,卻是洛芷。
她打馬而來,衣上血跡未乾,鞋上紅花仍在。她手舉殘月令牌,高聲道:「都給我住手!」
所有人都退後一步,然後跪下,靜聽命令。
而陸離,手上背上又被砍了好幾刀,汩汩的血液濕透白衣,卻仍然不撒手,緊緊的抱著秦言。
在聽到洛芷的聲音之時,懷中的秦言突然輕輕動了動手指,慢慢睜眼,道:「阿芷……」話音未落,她卻已經頭一歪手一墜,再也沒有了聲響。
只聽陸離殺豬般的嚎叫道:「秦言!」
洛芷有片刻的走神,腦子不聽使喚的想起秦言。想她練琴練累了秦言便背了她飛上咸陽最高的秦娥塔,她在塔上迎風大喊,將整個咸陽城都盡收眼底;想她穿著秦言為她搜羅來的羽織裙翩翩起舞,秦言那羨慕而又驕傲的神情;想她端上自己煲的湯時,秦言淺嘗一口雖變了臉色卻仍誇好吃再仰頭喝盡時的隱忍;想秦言問她生辰想要什麼禮物……
呵,想要什麼生日禮物么?你不是給了我一份不能承受的大禮了么?
到底做了十多年的姐妹,秦言死在她手上,事後,她仍不忍,卻已無法挽回。
洛芷沒有下馬,她居高臨下的看著白衣染血卻還抱著秦言不肯撒手的男人,道:「她真死了?」
陸離咬牙:「是你殺了她。」
洛芷指了指一旁的一個護衛,道:「你去看看,你真死了么?」
護衛答是,然後走近,陸離像失了魂魄似的,紋絲不動。護衛伸出指頭去觸秦言鼻息,然後又去搭脈,確認之後才道:「確實死了。」
「死了,死了啊,」洛芷道,「死了好啊。」死了就不會同她爭,就不會讓她為難了。
一眾人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洛芷又道:「南宮領主,既然人已經死了,也請你收隊吧。」
南宮錦看了看她手中的令牌,答是。這才命人放開蕭白歌,然後收隊返回。他向洛芷行了個拱手禮,隨後攀上馬鞍勒轉馬頭,這才奔去。
洛芷看著一死一重傷一呆愣的人,道:「你我的恩怨,到此為止。」
人死燈滅,恩仇賬銷。
洛芷雖是親眼見到秦言咽氣,但洛遠道卻不相信。他道:「走江湖的都有不止一條命,她秦言更是如此。」
洛遠道堅信秦言沒死,洛芷卻突然嘶吼著打斷他:「她死了,我殺的,我親手殺的!我秦言看著她死的!」
瞧她那受了驚嚇的模樣,洛遠道清楚,第一次殺人就是這般反應,更何況洛芷殺的是還是她的親姐姐。
洛遠道安撫道:「沒事的阿芷,沒人會怪你,你只是替程綸報仇,沒人怪你。」
洛芷捂著眼睛哭,像是一隻剛出殼的小雞,彷彿外界的一切都會傷到她稚嫩的皮肉一般。她嗚嗚的,哭得像是只小貓:「我殺人了,我殺了她……」
事到如今,洛遠道不好再在洛芷面前說這個事,也無法怪罪她偷取殘月令假傳命令了。他只慶幸,還好這個局,從頭到尾他都看得透徹。否則,今日死的還不知道是誰。
饒是如此,洛遠道還是派人盯著陸離一行人,他派去的人親眼看到秦言身死,然後下葬,看著棺木入土,看著黃土堆疊,看著白幡揚起,看著陸離在那新墳前吐血昏迷。
這樣一來,洛遠道勉強相信了秦言的死訊。
他道:「殺不死的秦言,最後居然也死了。」
想來是因為要殺她的人是她的親妹妹,所以沒曾防備,所以太過震驚,所以心先死了。
至於陸離,洛遠道並不想越俎代庖,自有朝廷的人來收拾他。此刻,洛遠道莫名的有些小興奮,甚至輕快愜意得想要喝點兒小酒聽個小曲兒。
晌午,方菲回來了,聽聞此事,見兩個女兒,一個身死,一個卻如同行屍走肉,不免心痛難忍,抱頭大哭。
洛遠道環住她,安慰道:「不要難過,這是她們的命。」
方菲親自去看了秦言的新墳。黃土堆上撒滿紙錢,樹榦劈的碑,沾了血跡寫的碑文,只簡簡單單「吾愛秦言之墓」幾個字,沒有時間,沒有功績,也沒有立碑的人名。
來時赤、裸裸的,去時也是孤零零的,這麼一方孤冢,便概括了秦言跌宕的一生。
什麼王侯將相,什麼武林至尊,最後都棲於黃土,白骨都是一樣的。
方菲根本不敢走近,她遠遠的看著,見那白衣染血的男子嘔血昏倒,然後被粉衣的小公子拖走。她遠遠的見那木碑上也被染了血,腦海中便浮現出秦言喋血的臉。
被自己的親人算計、殺死,這是怎樣的痛苦啊?難怪她竟會死了!
方菲回過身來,靠在洛遠道肩上,哭道:「是我對不起她。」
「不是你的錯,」洛遠道捋了捋方菲額前散亂的頭髮,把它撩到耳後,然後道,「她的命是你給的,你自然也能拿回來。」
「不是的,是我不配做一個母親。」
馬車上,重重帷幕之中,方菲伏在洛遠道肩頭,止不住的抽噎:「我明明想要大家都好,想要我們一家人都好的,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今天的局面呢?」
洛遠道溫柔的摸摸她的頭,道:「我知道,我們都知道,誰也不會怪你,我不會,阿芷也不會。」
「可是……阿言她會,」方菲定定的道,「她會怪我害死了了她。」
秦言分明是死在洛芷手中,可方菲卻說是自己害死了秦言。
好在馬車裡沒有旁人,駕車和一旁護衛的也都是洛遠道的心腹,才沒人把這事兒偷聽了去。
然而,就算是你知我知,舉頭三尺有神明,便還是有天知地知的。
原來方菲收到曲非的信后,便斷定曲非並非是要和自己冰釋前嫌,而是想要把她引出去。於是,她把這信連同當年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訴了洛遠道。洛遠道何其狡猾,他一聽便心知有詐,這分明是秦言的計謀啊。
雖然二人並不知道曲非和秦言的關係,但都肯定了調虎離山這一點。
洛遠道便將計就計,準備車馬人手送方菲出城。然而,馬車之中坐的根本不是方菲和洛芷,而是一車的精銳。
他的意思是:「逐個擊破,首尾不連。」
方菲還有顧慮,畢竟寫信的人是他的親弟弟:「若是我們誤會了怎麼辦?」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一回是誤會不了的。」見方菲的搖擺和猶豫,洛遠道循循善誘,「芳娘,我們一家和阿言,若必須叫你選一個,你選誰?」
這個問題方菲更是為難:「阿言也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家人,為什麼,為什麼一定逼我,要叫我二選一呢?」
「芳娘,不是我逼你,而是阿言在逼你,是這命在逼你。」洛遠道說,「一直追著此事不放,一直想要置我們於死地,一直想要拆散這個家的,都是阿言啊。」
方菲眼中水光瀲灧,懊悔的揪著頭髮:「若是當年……沒有那件事該多好啊……」
她一直都知道那件事,那件秦言調查了十多年的事兒。
方菲一直都知道,她身旁的這個男人,殺了她的前任丈夫,毀了她的一生。她全都知道!
好一個認賊作夫,好一個……鴛鴦連環劍主!
最終,方菲終是妥協,她只能用一個不受寵的女兒的命,來換丈夫和愛女的命,來換這個家的完完整整和諧美滿。
於是,當那馬車出現在五里坡時,等候許久的曲非出場,對這個二十多年未曾見過的姐姐,他笑,譏誚而嘲諷:「洛夫人。」
方菲還未下車,姐弟倆遙遙相對著,她道:「弟弟……」
還未喊出,風已經將那稱呼撕碎,被曲非踩在腳下。曲非打斷她,他抬起一條胳膊,決絕而堅定:「我當年就說了,我們兩個人,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方菲不動,站在車前,問:「那你約我來又是要幹什麼呢?」
曲非答:「我只是替我那徒兒做最後一事,替……師兄報仇盡綿薄之力。」
說罷,陸離從一旁站出,做了個請的姿勢。
方菲掩著唇笑,邊笑邊退,笑中有失落和遺憾:「原來真的……果真啊……」
陸離心道,這姐弟倆,怎麼沒說兩句就這樣了?尤其是曲前輩,分明答應秦言要留住方菲啊,這……分明是把人給推走了啊……
陸離趕緊上前去撈,便是那時,馬車裡的藏著的數名精銳破車而出,一個護著方菲,其餘五個便強攻過去。
五里坡的一場大戰,陸離腰側挨了一刀,曲非更是為了掩護他而一把將其推走,自己留下。
陸離哪裡肯依?若是曲非折在了此處,他要怎麼向秦言交代?
曲非把他推開,道:「快走,阿言那兒還需要你去救。」
是啊,這裡出了變故,也就是說秦言那裡也有變。縱使她一人一劍威力無窮,可對手卻是心狠手辣的老狐狸洛遠道,恐怕處境也是不妙啊。
陸離終是沒有廢話,突圍出去,剛好來得及救下秦言。
而曲非,他想趁機去拿方菲,以之為人質,既可全身而退,又可逼洛遠道放過秦言。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本身就不是什麼高手?
當年說過的恩斷義絕,便是今日也絕不改口。他這次之所以會來,不過是做一個了斷,卻不曾想,他的人生也在此了斷了。
曲非身死,方菲只紅了眼,沒有落淚,她道:「是你不要我這個姐姐的……」
這裡是姐姐殺了弟弟,而另一邊卻是妹妹殺了姐姐。
洛芷得知父親計劃,想起程綸之死,怒氣上涌決心手刃仇人。
然而,看到秦言的時候,她又捨不得,畢竟她們是血濃於水的姐妹啊!
直到洛遠道被擊倒,然後兩人絮絮說到程綸的死,說到秦言為了陸離而對抗天下。像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洛芷終於奏響了她的箜篌,然後……琴弦飛出,如飛龍在天,直穿秦言心口。
她的箜篌來自天音谷,她也是習過天音谷的絕殺術的。只是所有人都以為她文質彬彬不懂武功,不曾曉得原來那鳳首箜篌不僅僅是娛人的雅樂,更是琴音惑心琴弦誅心的秘技「箜篌引」。
「玉碎」,碎的不僅僅是玉,也是心。
洛遠道的確算得精準,方菲對這個家的在乎,洛芷對程綸的深愛,秦言對這仇恨的深惡痛絕,他統統都算計進去。就連秦言可能會在飲食中下藥都算出,還特意點了火給她製造機會,要的就是她此刻動手,然後,由洛芷來終結這一切。
那麼,所有的罪惡都將在此刻消弭,而之前的罪惡,也平均分擔到他所有的同謀身上。從此以後,每個人都無法從中逃出,或是守護了現狀,或是了結了過往,他們每個人都得了一個圓滿。
待這淺淺的愧疚過去,他們一家人,還是相親相愛完滿和諧的一家人。他可繼續他的武林霸業,也可繼續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閑適。
再也沒人來阻擋他。
而整個圓滿之中,犧牲的便只是那些多年前就該死的人,犧牲的只一個秦言罷了。
無足輕重。
不過是殺人的兵器,不聽話的兵器,扔了就是,再換一把。
就像他從分壇發掘了南宮錦,然後把他提拔成虎秋營的領主一樣。洛遠道相信,假以時日,南宮錦會代替程綸,成為他最聽話的助力。
而天殘派,終將在他洛遠道的手中,成為武林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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