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南宮

第95章 南宮

第九十六章南宮

有人說,女人最動人之處便是,愛你多深,便能恨你多沉。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所以,洛芷從指間的戒指中取下一團銀絲來,抖出,仿若毒蛇吐信。

她說:「永別了,秦言。」

銀絲如同一陣風,一匹錦,柔順得想要觸摸。然而,抖出之後,卻又實力詮釋了一番什麼叫做以柔克剛。便是池中春水寒冬成冰,也不會比這更變得多了。

錚然輕響,如同裂帛。霹靂彈也轟然炸響,與著火的廂房遙遙相對。

滿室煙塵還未散完,卻聽到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然後,濃重的殺氣化作一排飛釘,強硬的追逐出去,噹噹當釘在地板和牆壁上。

只留下一陣帶著血腥味的風。

秦言被人救走了。

屋內的兩個人被霹靂彈的煙塵弄得灰頭土臉,洛遠道身上更是有肉眼可見的傷口,他佝僂著腰立起來,手掌按在腰間的傷口處,大叫來人,便要命人去追。

「爹,」霹靂彈炸響之後便呆立至此的洛芷卻開口了,像是剛剛的出手已然耗費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病殃殃的道,「讓她走吧,她活不了了。」

洛遠道張了張口,終是揮手稟退屬下。

兵荒馬亂了一夜的天殘派總舵,終是在天明之時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而晨光熹微的路上,一個跛子,正抱著一個鮮血染了滿身的年輕姑娘狂奔。

街巷中偶有早起的人,看見這情形,便又把身子退了回去,只敢把門開了一個小口子,從那縫隙之中偷看,以免惹禍上身,卻又不太相信,那個瘸子怎麼能夠跑得這麼快?

的確是快。不快,如何與閻羅王搶命?

陸離一身塵灰,束好的發也已散開,似乎是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搏鬥。他氣喘吁吁風塵僕僕,腳下卻未曾慢了半步,他邊跑邊道:「秦言別睡,撐著,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秦言心口處的血跡已經乾涸了,卻有新鮮的血液不斷溢出,一層又一層的暈濕衣裳。她瞳孔慢慢放大,面呈土色,唇上失了血色,卻一直喃喃自語:「阿芷,為什麼,為什麼……」

不知跑了多久,迎面駕來一輛馬車,車夫瘋狂的打著馬,粉衣公子卻心急火燎的撩開帘子不停的向外張望。

陸離一眼看見,只覺渾身失了力氣,他朝馬車大喊一聲:「這裡!」

然後,腿上一個卸力,膝蓋一彎,便跪了下去。然而,他平舉著手,抱著懷中的姑娘,即使自己倒下,也沒叫懷中的人斜了半分。

馬車停下,那粉衣公子急不可耐的跳下了,踉蹌兩步才站穩,卻又不顧一切的奔了過來,瞧著兩人的狼狽,尤其是秦言身上觸目驚心的血跡,顫聲道:「言姐姐她怎麼了?」

「救她。」陸離抬頭,尾音打顫。

蕭白歌手忙腳亂的要去接陸離懷中的人,但力氣不夠,始終接不過來,又怕動到了傷處,讓人傷上加傷,便扯著嗓子向那車夫嘶吼一句:「來幫忙啊!」

兩個人終於接過秦言,平穩的抬進馬車裡,蕭白歌一見這形式,根本無心多想,連脈都沒有診,直接上銀針,先扎了上去。然後,用秦言之前教他的點穴手法,三兩指戳下,又趕忙去翻藥箱,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出幾顆藥丸來,塞進秦言口中,又灌了些藥水進去。

待蕭白歌忙完這一緊急處理,才敢去撈秦言的腕子,凝神把脈,面色越發沉重。

鬆手之時突聽有人問:「怎麼樣?」

認真工作的蕭白歌嚇了一跳,抬頭看,竟是陸離。他一手扶著車廂,一手捏著自己身上的衣料,額上青筋暴起,冷汗淋漓,在沒人管他的情況下,自己一步步挪了過來,眼巴巴的看著車裡的情況,這才敢問。

蕭白歌輕叫了句「我的老天爺啊」,趕忙跳下來攙住陸離,手一搭上,便感覺對方冷得出奇,急忙同車夫一起,把陸離也搬了上去,心裡又急又惱,輕罵道:「你們一個個的,非得把自己搞得要死不活來為難我這半桶水的郎中么?」

可是,說是這樣說,蕭白歌仍是殫精竭慮的治。

陸離的傷在側腰,是被人一刀斜插的,應該是近距離的偷襲,但陸離反應應該也是很快,所以,雖然夠狠,但刀口的深度還好。棘手的是那刀上抹了加重傷勢腐骨爛肌的毒藥,這才讓那刀口這般嚴重。

蕭白歌給人服了麻沸散,然後用燒紅的刀子割去陸離側腰上的腐肉,又敷上他配置的解毒藥,以及金瘡葯,這才放下心來。

然而,讓蕭白歌糟心的是秦言。

她最嚴重的傷在心口,距離心臟只偏了兩分,擦著心臟過去,損傷了心脈,又失血過多。

麻沸散失效后便醒來的陸離,問蕭白歌秦言的情況:「她人呢?還好嗎?」

他太相信蕭白歌的醫術了。

「言姐姐她……」蕭白歌終是哽咽了,半晌才哭出來,「不好,很不好,她快死了!」

「那你救她啊!」陸離一動便扯著側腰的傷口,只得儘力冷靜住,道,「我知道她很不好,所以你得救她。」

蕭白歌嗚咽道:「哥,咱們家的招牌要砸在我手裡了。」

蕭白歌從小學醫,雲遊過很多地方,義診過許多疑難雜症,對於自己的醫術,雖然會開玩笑,但也是十分信任的。蕭家世代從醫,蕭白歌自詡良醫,從未說過砸招牌之類的話。而今,他說了,證明他確實力有不逮,已經無力回天了。

也就是說,秦言,沒救了。

蕭白歌親眼見到自己的大哥,一向愛笑,便是處於逆境死路也不忘記笑的大哥,縮著脖子,咬著牙齒,蹬著眼睛,輕微的顫抖搖頭。

陸離還是想笑的,他想用笑容來掩蓋這生離死別的慌張,但是好不容易唇角揚起了一個輕微弧度,卻像是遇到了頑石一般,便再也揚不上去了。他梗著脖子,保持著那副似笑似哭的表情,眼眶慢慢發紅。

「哥,你別這樣,」蕭白歌落淚,「你去見見言姐姐吧,同她說說話,她還聽得見的。」

說罷,蕭白歌抬袖擦著淚,跳下馬車,身子伏在車旁,一抖一抖的。

他在哭。

他粉色的衣裳被淚水洇濕,彷彿開出一朵朵嬌嫩的薔薇。

而馬車裡的陸離,他緩緩抬手,輕輕撫上秦言的臉頰,隔著袖間薄薄的一層布料,也能感覺得到手下越發冰涼的體溫。

陸離艱難的咽了咽口水,道:「我騙了你那麼久,好不容易真心實意的要同你共度餘生,可你怎麼又騙我了呢?我們兩個啊,都是大騙子……」他不停的眨眼,像是眼中進了風沙,「洛遠道還活著,你大仇未報,你怎麼就甘心死了呢?還有那個答案,你不是一直在小心的求證么?你還未聽到第十七個人的名字,還沒把那人從嫌疑人的名單上去掉,如何就肯……」

他喉中酸澀得不行,幾度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緩了又緩,他才道:「你明明也知道我的野心啊……你明明……」

他低下頭,埋在對方的發間。凌亂的長發未經梳理,此刻有很多打結,又染上了鮮血和火藥的氣味,連女兒香都嗅不到了。

陸離覺得濕漉漉的,疑心秦言是否有流血了,抬頭一抹,發間並無血跡。

原來,是淚,是他的眼淚。

他抱著頭,看秦言漸漸緩下去然後再也聽不到的呼吸,終是揚起了唇,笑:「你看你,還是騙了我的眼淚……」

明明是笑著的,可淚卻滴答滴答,彷彿一曲鎮魂歌。

這廂是生離死別,而那邊,卻又面臨劍拔弩張。

蕭白歌本來正扶車痛哭,卻見一大群人圍攏了來,領頭的他認識,是天殘派虎秋營的領主,南宮錦。

虎秋營中多是天殘派的打手護衛,向來是負責總舵安保事宜的。昔日陸離初來乍到,就差點兒被排進虎秋營里做打手。

負責總舵防衛的人卻擅離職守來到了大街上,要對這麼一輛馬車下手。

顯然,是要對秦言下手。

洛遠道終究還是沒有聽洛芷的意見。

斬草除根,是對的。

而這南宮錦,蕭白歌會認識也是機緣巧合。之前洛芷離家出走遭遇險境,蕭白歌出手相幫,並且一度喜歡上這個美麗善良有江湖氣卻沒有殺氣的姑娘。雖然後來得知她有喜歡的人而難免心灰意冷,卻又兜兜轉轉再次遇到。既無男女之情,卻還有朋友之誼姻親之聯,二人便相約回程。

洛芷為辦法蕭白歌的救命之恩,邀他去咸陽小住,煮茶論道素手箜篌,極盡風雅。

而蕭白歌識得南宮錦便是那時。

蕭白歌從南宮錦步態判斷他中了下三濫的媚毒,及時配了葯替他解毒,這才沒有後面的難堪。

事實上,南宮錦回憶起何時何地中了這媚毒,這才想起是同某個煙花女子分手之時。南宮錦惱,隔著重重時空,似乎與那女子面對面,道:「這段情本是你情我願,好聚好散,便是分手我也會記得你的好。可你對我下藥,便是要把這僅剩的回憶也消弭了么?」

蕭白歌立在一旁不明所以,卻見喃喃之後的南宮錦對他作揖道:「多謝蕭公子解毒之恩。」

本就是一面之緣,說君子之交淡如水都過於牽強了。

所以,南宮錦奉命領兵要圍殺秦言一干人等,也是說得過去的。

車夫見勢不妙已經逃之夭夭,蕭白歌卻挺身而出擋在前方,道:「你們想要幹什麼?」

南宮錦對他拱手,道:「蕭公子,你於在下有恩,所以,在下不會為難你。也還請蕭公子讓開,不要為難在下。」

南宮錦不過二十五六,但面色堅毅,是風霜雨雪刻下的堅毅,絲毫沒有蕭白歌那種稚氣和天真。他跨在馬上,冷漠無情的睥睨下方,除了對恩人有稍許的謝意外,看其他人便只像是在看沒有生命的死物,尤其是透過帘子時,更是恨不得用目光凍死裡頭的人。

他是不喜,甚至恨秦言的。

蕭白歌心想。

蕭白歌不可能讓開,他雖不是江湖人,卻也不會沒用膽怯到為了保命連哥哥和言姐姐都要拋棄的地步。

蕭白歌把心一橫,道:「我不讓!你們已經把言姐姐傷成這樣,難道非得要她死在面前才甘心么?」他抓起馬鞭,緊緊的握在手裡,道,「若是想要殺他們,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興許是來之前上面交代過不要傷及無辜,南宮錦居然也有小小的猶豫。他嘆了口氣,道:「蕭公子,你何必自尋死路呢?」

「我知道,在場的人,我一個也打不過。可是,我也知道,你們江湖中人說,執劍是為了保護在意之人。我身後的就是我在意的,我就是死在這裡,也絕不允許你殺他們!」蕭白歌開始叨叨不休,還帶著點兒委屈,「都說你們江湖中人知恩圖報,可是,南宮領主,我好歹也是小小的救了你一回,你不但不報,還要當著我的面殺我的哥哥姐姐,有你這樣報恩的嘛?這還真是……湧泉相報,湧泉來淹死我啊。」

「這是命令,我不能抗命。」南宮錦解釋過後又道,「蕭公子,你且讓開,我向你保證,只要你不多管閑事,絕不傷你分毫。你同我們天殘派,同我南宮錦,仍是朋友。」

「呸,誰要和你們做朋友?」蕭白歌唾道,「都是一群白眼狼,我又不是南郭先生,不想死。」

南宮錦沉吟片刻,然後揮了揮手,只見人群中奔出去兩個人,轉眼之間已經制服了蕭白歌,反剪住他的手推到一旁,讓出了路來。

蕭白歌罵罵咧咧,拳打腳踢,罵天殘派的殘暴,罵南宮錦的卑鄙。

南宮錦不理,只吩咐屬下:「小心些,別傷了蕭公子。」

然後,他大手一揮,眾人圍了上去,勢要殺死車裡的人。

第一個撩開帘子的人被陸離金鉸鞭甩出,摔在地上,活活折了頸骨。

然後,第二個第三個,蜂擁而上,待南宮錦旋著蝴蝶刀鷹踏而上過了數招時,陸離再也抵擋不住。

就在兩人都要葬身刀下的時候,突然傳來一個女聲:「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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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飲長安雪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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