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忠順賢善(2)
門生、故交、同僚,朝堂上誰不和誰有些枝節關係?以兩位閣老為首,立時又分作了兩邊,吵吵嚷嚷的,你說我護短徇私,我說你是非不分,多少年前的舊賬也能翻出來一併算,還越算越糾纏不清,眼看就能打起來。
唐堇皺著眉站在一邊看,連著幾夜批公文累得連合眼的時間都沒有,一早過來時腦中就隱隱有些脹痛,這時又聽他們吵鬧,都爭了這麼多年,還是這麼個緣由,還是這麼番說辭,方安定了一會兒的痛又開始作怪起來。
撇眼看了一眼玉階上的寧宣帝,一掃方才的沒精打采,正懶懶斜靠著龍椅,勾起嘴角看得起勁。真想拿手裡的白玉笏板砸上他那張臉,《帝策》他是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嗯哼——」唐丞相看不下去了,咳嗽一聲。
群臣還未有所反應,完顏亮卻聽見了,趕緊收起笑意,坐直了身子沉聲道:「嗯……眾卿家,還有別的事要奏么?」
言罷再轉過頭來,對著唐堇露齒一笑。唐堇垂下眼,只當不曾看見。
下了朝剛要走,寧宣帝身邊的靈公公就帶著他那張好似隨時都能冒出油花來的笑臉走過來請:「唐相留步,皇上正在書房裡等著呢。」
唐堇揉揉眉頭,跟著他往書房走,一路上還得聽著他念叨:「雖說沒有先帝那會兒那麼勤政,咱皇上其實也挺用功的,這不,昨晚就看書看到了三更才睡下。」
他看的是街邊小畫坊里私印的春宮圖吧?唐堇在心裡暗暗問。
從前就有一回,興沖沖把他召來一起說是有好東西看。攤開薄薄的冊子一瞧,赤條條抱作一堆的兩個人,再往後看,四個五個一起的也有,床上、椅子上、小河邊……要多羞人有多羞人,偏完顏亮還樂呵呵盯著他的臉看:「咱也試試好不好?」
當場就著蠟燭燒了書甩手走人:「《帝策》,全國上下人手一冊。」
一邊想著一邊就到了書房口,守在門邊的小太監忙垂著手通報:「大理寺的方載道大人正在裡頭說事兒呢,陛下說,唐大人要是來了就請往偏殿里坐會兒,喝杯茶。」
唐堇說不必了,就站在了門邊等。
「喲,唐相在這兒呢。」辰王爺正遠遠地往這邊來,腋下還夾著把油布傘。
「臣見過王爺。」唐堇拱手行禮。
辰王爺同先帝是堂兄弟,先帝那一輩子息不多,除了這位辰王爺另幾位或是長年卧病在床,或是犯了事被流放,也就跟前這個王爺因無心政事才過得逍遙,但也有些逍遙過了頭,都過了三十的人了,王妃也不娶,成天遊手好閒東遊西逛,論起不務正業的本事來,比他那個皇帝侄子還高一籌。
「唐相聽說了么?忠靖伯侯府又添了個小孫子,這都是他們家第四個了。」辰王爺是個能用「漂亮」來形容的男人,加上保養得好,唇角一挑,眉尖一動,比二十多歲的青年還能惹動少女情思,「你是不知道,可把我的太后嫂子羨慕得……聽說正張羅著要給皇上立后呢。」
唐堇只覺「嗡嗡」作響的腦中一空,手又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平安結,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問道:「是么?」
「可不是……皇上這一輩比咱這一輩還人丁稀少,熙仲又一聲不響地跑了……阿亮再犟也架不住啊……」辰王爺有所感觸地嘆道。還想說些什麼,目光一頓,草草對唐堇拱了拱手,「唐大人,失陪了。」
唐堇順著他的身影看去,眉宇間一股凜然正氣的大理寺卿正從書房裡邁出來,辰王爺就夾著傘急急迎了上去,隱約聽到他說:「天陰,看來要下雨,怕你出門時底下人沒帶傘,淋雨著涼了可不好……」
怔仲間,就聽靈公公捏細了嗓子來喊:「唐大人,皇上有請。」
「方大人來說賑災款的事兒呢,說什麼還沒到,暗地裡派了人去查,朕給的兩百萬兩到了那邊只剩下了不到二十萬。怪不得說要不夠,怕朕是不會花錢怎麼著?要他們來可著勁兒幫著朕花?」
一腳踏進去,連禮都還沒行,書案后的寧宣帝就怒氣沖沖地開了口。
「發下去的賑災銀被層層盤剝,這都成慣例了。歷代聖上都想過要管,只是之間太過盤根錯節,要是徹查恐怕幾位朝廷重臣都逃不過干係,太過傷筋動骨。因此,向來是能抓幾個抓幾個,抓到的抄家滅族以儆效尤,抓不到的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唐堇緩緩道,「先帝時在這事兒上用刑尤重,故而情況也相對好些。眼下弄成這樣……」
唐堇閉口不言,只意味深長地看著完顏亮。
寧宣帝被他一看,便泄了一半氣勢,背靠著椅子道:「朕已經命了方大人主掌此事,說是已經揪出了幾個,正在繼續往裡查,再過幾天就能查出個眉目來。朕倒要看看,是誰這麼急著管朕要銀子花。」
「嗯……」唐堇點頭,既已被他起了個頭,就不免繼續思考起來。方載道是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的人,他來查定是不揪出幾個大頭不甘心的。這一來,一番大的人員調動是免不了了,今天為個地方太守就能鬧到打起來,下回為了幾個京官的缺還不得吵翻了天。
待回過神時,卻見寧宣帝已經從書案後走到了他跟前,一雙眼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臉看:「陛下……」
想說什麼,完顏亮卻傾身擁住了他,身軀相貼,一時,張口結舌。
「唐堇啊……」耳邊傳來寧宣帝的輕嘆,「太后催著朕立后呢。」
肩上擱著他的下巴,連他說話時吐出的氣息都聽得一清二楚:「朕喜歡你呢。朕原本想著,你不喜歡朕也沒關係,朕等著。
一年、兩年、三年……總能等到你開口的那一天。呵呵,一晃都快二十年了,你說朕怎麼就等不膩呢?嗯?……可現在該怎麼辦?朕要是立了后,到死你也不肯說了吧?朕這二十年不是就白等了?
嗯?朕怎麼就沒想到立后這一層呢?你看辰皇叔不還沒娶呢么?……唐堇啊……
讓你說出口怎麼就這麼難呢?嗯?你看,朕從早說到晚,不是挺容易件事兒么?怎麼到了你這邊就死不開口呢?啊?」
「陛下……」溫熱的軀體靠在一起,連神智都跟著迷離起來,唐堇掙扎著想開口,卻被阿亮制止。
「噓……讓朕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二十年,你真當我是鐵石做的心腸么?只是……
眼前彷彿又看到了家中懸著的那塊「忠順賢善」的匾,沉沉地壓上來,氣都喘不出來。
「子孫縱使無能,不能輔政理朝,但亦不可為佞為幸,禍亂朝綱。如有之者,縱天下赦之,唐氏亦決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