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與艷青認識,純屬偶然。小麗說她的電腦給了她老叔上高中的妹妹秋香,要重新買一台,叫我陪她到中關村海龍電子市場去挑。艷青那時在櫃檯當營業員。小麗不知怎麼會跑到她的櫃檯買。小麗一連挑了四五台,才找到滿意的。在裝箱打包走的時候,少裝了一個外接插卡。我們回去安裝時發現,就又回海龍市場找那個服務員要。誰知服務員硬說沒有,是我們弄掉了;而我們說是剛才沒有裝進去。相持之下,你來我往,吵了起來。小麗眼裡容不得沙子。她跑去找到商場的領導,非要把這事搞個水落石出。後來事情鬧大了,才有個男服務生過來說,是他拿了,放在櫃檯下面。他剛才出去吃飯去了。這下,小麗更有理了,得理不饒人地把那個服務員罵哭了。看著那個女孩子擦眼抹淚,我心裡不是滋味。我覺得小麗有點過分,但又不好說。
過了兩天,我買列印墨盒又去海龍市場,特意到她櫃檯去看看,想找機會向她表示個歉意。不料,她卻走了,因與顧客爭吵,影響了店面形象,被辭退了。想到她找個工作不易,為這麼點兒事被開了,我鬱悶了一個星期。不料,那天在軍博對面的麥當勞,我們在排隊時又意外地碰到一起了。
那天在中央電視台旁的梅地亞賓館約了個同學,完事之後有點餓,就到麥當勞對付一口。她排在我前面。看上去比那時氣色好多了。她皮膚特白,笑起來嘴角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穿一件潔白的襯衣,脖子上系條藍絲帶;兩個小**尖尖的,淺色的牛仔褲把翹起的小**緊緊包住,線條分明,很想上去摸一把。
我高興地向她打招呼,說你好!她回過頭,奇怪地看著我。
我說你不認識我了,上次我們在中關村海龍電子市場見過面。
她一頭霧水:「……中關村……?」
我說你忘了,上次我和一個女同事到你的櫃檯買電腦,還和你發生過不愉快……她忽然想起來了,淡淡一笑:「哦,知道了……是你呀……。」
我說:「我後來專門去市場找過你,他們說你走了。」我裝著輕鬆的樣子,「我那位同事性子急,真對不起!」
她有些激動,說:「沒關係,那事我早就忘了;而且是我的過錯,不怪她。」
我們要了東西,我爭著付了錢,找了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下來。從談話中我了解到,她家是湖南湘西的,跟宋祖英是老鄉,剛大學畢業,學的是計算機專業。離開海龍她去了一家軟體公司,就是現在這家公司。不過她不是被開除的,是她自己跳的槽。這讓我心裡好受了許多。
我們聊得很開心,但我沒告訴她小麗是我未婚妻,只說是我同事;我也沒告訴她我翁小強的真名,胡謅了個「宋一清」的名字給她,但留給她的手機號碼是真的。
艷青翻了個身,夢裡說了一句湖南家鄉的土話,又睡著了。我本來想早點回來,再做一次,但不知怎麼想起我副處長報上去這麼長時間還沒批下來,我就沒有那個心情了。
我頭枕手臂,想著心事,也開始品嘗失眠的滋味。
說實話,我並不在乎那個**副處長不副處長,從我爺爺、父親及他們身邊的人身上,我對官場早就膩歪了。我曾對老谷說,你累不?成天板著個臉,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著一些違心的話,做著一些違心的事,想吃不敢吃,想泡妞不敢泡,為五斗米折腰,何苦來著?不當那個鳥官,你沒飯吃么?直到去年同學聚會,我才有所觸動。我真有點像老谷回敬我的那樣,「素質太低,跟你沒法說」。大家多年不見,聚在一起,介紹起來,這個「長」,那個「總」,要不就是什麼「主任」,而我,除了我父親、爺爺的頭銜,我只有一個「在銀行系統」工作的稱謂,什麼也不是。我覺得挺沒面子。更使我氣不打一處來的是,這個副處長我不當,肥肥也要當——她肥肥那樣的人也能當副處長?
我們處一共八個人,按規定,機關五人以上的部門設處,但只設處長,不設副處長;八至十人的處才設副處長。我們剛沾了個邊。機構改革后,原來的處長老孫提為副司長,副處長王海民扶正,這就空出一個副處長名額。行長多次在全行機關會上說,處以下的幹部,要從本處出,一來熟悉情況,二來對本處的同志也是一種激勵。都從外面調,不利於調動內部積極性。
競爭副處長,處里排得上號的有三個人:老趙、我,還有肥肥。
老趙來的最早,跟孫處長一起來的。現在人家老孫都提副司了,他還在為個副處長較勁。正可謂「人比人,氣死人」!他文字能力特彆強,處里的大型材料、文件大部分是他起草,但他性格內向,不善交際,也不大愛說話,給人以自恃才高、眼中無人傲慢牛氣的印象。此外,還有一點不好明說的是,能到這兒來的,多少都有點背景,而只有他,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出身。有時老孫氣來了,罵他跟罵孫子似的。
肥肥真名姜婕,長著一張馬嘴,一個潑婦樣的女人。她有碩士文憑,但學的是工商管理專業,而不是我所學的金融專業。現正讀博,說白了,不過是花銀子弄個金本皮,樣子貨罷了。她老爸在中組部,仗著她老爸那點關係,她在處里口氣大得了得,還喜歡賣弄點「皮毛」:什麼亞洲金融危機後人民幣面臨升值壓力;國企解困的關鍵,是轉變經營機制;要使GDP持續高增長,就要增加出口……等等,老在處里叨叨,好像誰不知道似的。這些簡單常識,報紙、電視、網上,隨處可見,還用她來「高見」?她還常對人說,你知道我名字中「婕」字什麼意思嗎?就是漢代宮中女官名,好像有了個宮中的官名,她就能當這個副處長似的。朱洋洋就看不慣她,說她也就長了一張嘴,背地裡叫她「姜大嘴」。論文憑,她最高,在讀博士;而講實力,在處里,她也只能搞些模式化很強的小材料,如復函、轉發國務院文件前的通知之類的小玩藝兒,真正行里下發的文件、通報、工作調查、領導講話和年終總結等,大都是老趙捉刀。
我的條件比他們都好,我年輕,又是金融專業碩士畢業,專業對口,雖然也寫不了大材料,但內有爺爺、老爸的背景照著;外有小麗在中國證監會工作的父親的關係撐著,搞個副處長還不是吃碟小菜?
上午到了單位,新提升的處長王海民把大家召到一起開會,說本周的工作重點,是學習討論「三個代表」,然後把行里政治部門印發的學習文件、材料每人一份。王處長就照本宣科,讀一段討論一段。下午,王處長沒來,告訴老趙他去一個信託公司處理個人債券兌付,叫大家繼續學習討論。老趙剛把話說到這兒,肥肥就拉著大嗓門嚷嚷,道:「大家坐過來,我們繼續學,三個代表思想是……」她反客為主,搶佔制高點,一**「坐」在了副處長的位置上,好像她就是副處長,處長不在由她主持工作似的。
現在關係很微妙。有消息說,我們三個人都報上去了;也有人說,只報一個。因為沒說報了誰,大家都希望報的這個人是自己。
眼下,肥肥突然主動跳出來,弄得我心裡不快。老趙更是一句話沒說,一個下午至少灌下十缸茶水。第二天上午繼續學習前,肥肥不等處長說話,就張著個馬嘴開了腔,說昨天我們重點組織學習了第一部分,內容是「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通過學習,大家明確了……瞧她那熊樣,噁心!老趙的臉比昨天更難看了。也許昨天晚上沒休息好,老趙眼圈發黑。
肥肥叨完開場白,處長開始念文件。我一句沒聽,滿腦子心事。
我們三個人現在的形勢有點三國鼎立的味道。三足鼎立,僵局難破。我直接站出來表現,勢單力薄不說,反讓人覺得小家子氣;就是以後當上了,也沒什麼威信。我必須從戰略上去考慮,多用點謀略手段。於是,我決定各個擊破,先與老趙結盟,拉老趙,打肥肥;再用肥肥和老趙的矛盾,把老趙壓下去。
我和老趙沒什麼工作以外的接觸,屬那種哼哈型關係:見面點個頭,露個笑,你不招我,我不惹你。因為不是一路人,我常想,我再求人,也求不到你老趙頭上來。自上次為找那份材料我們吵了回架,關係就更疏遠了。
那天,大剛在軍藝找了兩個女生,約好去通州運河苑渡假村玩。因是上班時間,我找了個去京源信託公司了解情況的借口。誰知我人剛到,電話就追來了。我只好關機不接。結果,他們把電話打到京源信託公司——把我的底給揭了。接著,他們每過幾分鐘給我打一次電話。朱洋洋說,給我打了一百多個電話。雖有些誇張,估計的確少打不了。因為行領導等著要看那份全國信託公司關停並轉情況的報告。老趙說材料在我這兒,其實根本不在,在他那裡,最後還是從他柜子翻出來的。我渾身是火,當時就跟他大吵起來,說他人生攻擊,政治陷害。以後我們好長時間不說話;後來說話了,也好像隔著一層什麼。
現在突然要找人家做戰略夥伴,真不知怎麼開口。
討論結束前,老趙去上廁所。我瞅準時機,跟在他後面出了辦公室。在回來的路上,我截住他,說:
「老趙,晚上沒事兒吧?沒事兒我請你喝啤酒?」
老趙吃驚地看著我。
從眼神我猜出他的疑慮,就說:「聊聊天,其實呀,這個副處長應該你當,輪也該輪到你了嘛。」
老趙有點激動:「好……我請你!聚聚,想吃什麼?」
「什麼都行!」我說,「聽說國貿橋附近有家餐廳的『牛三件』不錯,要不我們去那?」
老趙說行行,你定吧,反正必須我買單。我說買單你就別爭了,今天我請!
下了班收拾東西往外走,老趙被肥肥叫住了:「老趙,來,給你說個事兒。」拉著老趙到了會議室,嘀嘀咕咕一番。原來肥肥也要請她吃飯。肥肥說,她老公要請老趙吃飯準備了好長時間了,一直沒倒出空來。主要感謝老趙這麼多年來對她工作的支持和幫助。
老趙遲疑了一會兒,編了個謊說,今天不行,家裡來親戚,還要去接站,要不改天吧。
肥肥說,好,好,改天,要不明天?
賣「牛三件」的是家東北飯店,店面不大,裝修講究。所謂「牛三件」,其實就是牛鞭、牛睾丸和母牛的那玩藝兒。據說,有滋陰壯陽之功。我們到時,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看來這年頭,腎虧陰虛的人還真不少!
服務員拿來菜單叫點菜。我叫老趙點,他執意要我點,說他第一次吃,對這些東西不熟悉。我翻著菜譜對服務員說,來個干煸牛鞭吧,不過牛鞭最好是沒有用過的。小姑娘聽明白了,紅著臉吃吃地笑。
菜點了個干煸牛鞭,水煮牛母,還有一個紅燒牛蛋,另外要了兩個小冷盤,一個牛雜湯。上第一道菜,我們就開始喝。
我舉著啤酒說:「老趙,我們雖然共事這麼多年,但從未單獨吃過飯。今天是第一次,來,我給你敬一杯!」
老趙說:「不不不,應該我敬你。上次那事,我冤枉你了,我給你敬杯酒,再次表示歉意。」說著,不顧我的勸阻,舉杯跟我碰了一下,咕咚灌下一大口。
幾杯酒下去,老趙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埋在心底的話也被這酒給攢了出來。老趙說:
「也不拉泡尿照照,她肥肥那樣的人也能當處長?要才沒才,要德沒德!」
我說:「就是,在咱們處,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老趙,能拿得出手的材料,不都是你寫的?你是一個才子,她肥肥算啥?啊?」
酒醉人,話更醉人。老趙正在興頭,自然不在乎多一杯少一杯什麼的。喝著喝著,無意間談起了他家的情況。我知道他家經濟比較緊一點,上老下小,孩子剛上大學,老婆單位效益不好,還常有病。他說他這麼拚命努力干,是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他說他其實早該提了,只是沒有關係,才一直當板凳隊員;他說老孫眼睛長在頭上,成天看著上面眼色行事,他要當處長,信託口留下的爛攤子早就解決了,怎麼也不會拖到今天……說到動情處,還流了淚。真想不到,平時老實巴交的老趙,心裏面裝著這麼多事兒!我心裡也熱乎乎的,眼裡有些發酸,我覺得,這個副處長他當比我更合適,也更需要。我舉杯說:
「老趙,聽說你已經報上去了,你就大膽工作吧,我會全力支持你工作的。對肥肥該硬的就硬,工作該推的就推,怕她個鳥!」
老趙用紙巾擦了把眼淚,說:「謝謝,過去我小看你了,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你主動支持我、鼓勵我。你將門虎子,思想水平就是高,我……」他放下杯子,抹抹淚,又重新端起杯子說,「……我這是高興啊!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小麗。我忽然想起,今天忘了一件事。小麗二舅在一個省軍區當副司令,到北京好多次都沒見著我,這次她二舅和二舅媽一起來北京,她父親請他們吃飯,說好無論如何要見見我這個未過門的女婿,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我「**」一聲,拿著手機來到門外,沖著電話里的小麗說,我把這事給忘了,你怎麼也不給我打電話提個醒?
小麗很生氣:「請你吃飯好像求你似的,我就是不給你打電話,看你來不來,嘿,你真牛喂,當真不來!」
我說:「我今天約單位老趙談事,一忙,把這事兒忘了……」
「得得,你少蒙我啊。」小麗借題發揮,用有她小麗特色的口吻,質問起來:「你在事業單位,又不是在企業,成天哪來這麼多應酬?一個星期見不著你幾次面,打電話,你不是關機就是不接。包括你現在跟誰在一起,都值得懷疑!我們現在還不是法定夫妻,我不管你,不過翁小強,我問你,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還把不把我放在眼裡?!」
我還想解釋,電話里傳來「嘟嘟」的盲音,電話被她掛斷了。
回到飯桌上,我極力裝出沒事的樣子。老趙可能看出來了,說:「今天真高興,咱們喝得差不多了,要不走吧?」
我說:「再喝再喝……」但已經有些勉強。本來挺好的事兒,讓小麗的電話一攪和,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
……
第二天上班,我和老趙在電梯碰面,兩人又跟以前似的客客氣氣,像昨天什麼事沒發生過。因為這種突發的關係缺乏過渡和鋪墊,顯得唐突,我覺得我和老趙的關係不僅沒進,反而覺得有些難堪,想起酒桌上講的那些話,臉上一陣發熱,心裡也有些後悔。酒醒了,人也清楚了,我發覺昨晚我犯了一個當不了政治家的人最容易犯的幼稚病:感情用事。竟然會產生副處長老趙當比我當更合適的想法,愚蠢至極,愚蠢至極啊!不過往深里一想,我已經把支持他與肥肥斗的意思表達了,只要他們鷸蚌相爭,兩敗俱傷,我這個漁翁就等著從中得利吧。
16977.16977小遊戲每天更新好玩的小遊戲,等你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