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演技
晨光熹微,天地彷彿都被蒙上了一層灰白色的濾鏡,掛著露珠的青草,在深春的寒風中輕輕搖曳。
溪水潺潺,沒過少女赤/裸的腳丫,大紅的嫁衣,隨著水流起起伏伏。
不遠處,一隻紅色的繡鞋,巧妙地卡在一簇蘆葦中間。
嘩啦——
沈摘星翻身坐起來,「我老婆呢?我那麼大一個老婆呢?」
驚覺周邊只有自己一個人之後,她忍不住罵道:「靠,賊老天,不會吧不會吧,我單身快四十年了,好不容易天降一個老婆,你就給我搞沒了?大哥,能不能不要這麼不講道理,你知不知道現在找對象有多困難啊?」
「噗嗤——」女子的輕笑若有似無。
沈摘星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老婆!」
她左右環顧,「老婆,你在哪兒呢?」
「我在這兒呢,獃子。」
背上一沉,沈摘星的視線兩邊,就多出了一雙穿著紅色長袖的手。
女子的身體冰冷,寒意透過皮膚,滲入骨骼,沈摘星被凍得忍不住打哆嗦,手卻情不自禁地去抓那兩隻十指纖細修長的小手,一邊撫摸一邊誇讚,「老婆,你的手真漂亮,跟玉做的一樣。」
女子被她逗笑了,笑聲在她耳邊響起,她呼出的冰冷氣體,噴薄在沈摘星脖子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你這人真有趣。」女子的一隻手勾住她的脖子,一隻手在她沒什麼起伏的心口上畫圈,「你說你喜歡我,可是真心的?你真的不騙我?你不怕我嗎?」
「不怕……」留著長指甲的手在她心房一按,沈摘星心臟漏跳一拍,「肯定是假的。」
「我是人,你是鬼,我怎麼可能不害怕?正常人都會怕的,你是不知道,我把棺材撞開的時候,我心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怕的要死。」
「哦……所以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是迫於我的威脅咯?」
沈摘星打了一個寒顫,義正言辭地道:「當然不是!有句話說得好,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愛情故,兩者皆可拋!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愛,反正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個老婆,我娶定了!」
「哼……見色起意罷了!」
聽出女鬼的聲音沒那麼兇殘了,沈摘星忙趁熱打鐵地抓住她點在自己心口的手,用力地按下去,「一見鍾情也好,見色起意也罷,反正我是看上你了,你也答應了要做我老婆,沒有反悔的說法,你要是不信,你要是不肯,就現在殺了我吧!反正我現在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見過你這樣的美人,怎麼可能還喜歡的上別人?」
她振振有詞,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女子似乎真的信了她的話,冰冷的面頰從脖子後面貼過來,蹭了蹭她的臉,「是是是,你說的有道理,我的小夫人。夫人,你是打算坐在水裡跟我說一輩子話嗎?」
沈摘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坐在水裡,她拍拍屁股爬起來,身上嘩啦啦的落下一片水珠,女子在她站起來的時候,兩條修長的腿也纏在了她的腰上,沈摘星半點不介意,甚至還往上託了托。
好在女子的分量近乎於無,和背了個充氣娃娃差不多,不然沈摘星這小身板,還真不一定能把人給背起來。
「這是哪兒啊老婆?」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沈摘星十分自然地向女子求助。
「我也不清楚……你的鞋在那兒。」女子給她指了鞋,「我只知道咱們是順著地下水,被衝到這個地方的,你我在水下大概走了有……一天,兩天?我不清楚,你知道的,人的年紀大了,對時間就很模糊。」
「誰說你年紀大的?」沈摘星膽大包天的在她屁股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手感很好,彈性十足,她一邊回味一邊道,「你知不知道女人永遠十八歲?以後誰敢說你年紀大,你就給我一耳巴子抽回去,反正在我心裡,你永遠是小姑娘!」
「夫人……你對我真好。」女子輕聲感嘆,「若是我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她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沈摘星踩著水穿上鞋,忽然覺得背後一輕。
走了?不,應該不是,她心念電轉,一開始的時候,女子也是沒有出現的,是她吐槽老天爺之後,女子才突然發聲,說明她肯定以某種方式跟在自己的身邊,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
幸好,幸好啊……幸好她心思縝密,醒來的第一時間,先考慮到女子的問題,臨場發揮,演了一場獨角戲。
這演技,電視里那些鮮肉小花們,見了都要喊佩服,奧斯卡都欠她一個影后!
不然她就涼了啊!
「老婆,老婆……」沈摘星又輕輕地叫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她著急地道,「老婆,老婆。你沒事兒吧?」
趴在少女背後的女人,掀開眼皮看著她著急地在身上拍來拍去,似乎是尋找著什麼。
「老婆,我為你犧牲可大了啊!」沈摘星念叨著,伸出一根手指,心一狠,塞進嘴裡,用力地咬下去。
電視里高人施法的時候,總是輕鬆一咬,就能咬出指尖血來,換到自己親自上陣,才知道這操作有多困難。
反正對於從小怕疼的沈摘星來說,肯定是地獄級別的,平時她畫符需要用自己血的時候,都是找為她專門學了醫護技能的付雪晴用針管直接抽的好嗎?現代社會,就算是神棍,也不至於傻叉地自殘啊!
好在生命威脅之下,沈摘星的確是發了狠,食指從嘴裡拿出來,就流出了汩汩鮮血。
她舉起手指,朝記憶中女子的方向伸過去,「老、老婆,你快喝,我的血是有靈性的,如果自願獻出,對鬼物是有幫助的!就、就是你喝的時候穩著點,我、我們搞可持續發展,不要竭澤而漁,你把我吸幹了,以後就沒得喝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修補你的魂體的……」
「獃子!」沈摘星又被罵了一句,隨即,她的手指被含入了一個冰冷濕潤的地方。
想象中的吮吸並沒有出現,女子只是舔乾淨了最上面的血,就鬆開了她的手指,沈摘星看著完好無損,連塊破皮都沒有的手指,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老婆,你一次性多喝一點啊,你、你知不知道我怕疼,不敢咬第二次的!」
「傻子!」女子輕嗔,下一瞬,一陣風平地捲來,沈摘星被吹得頭髮凌亂,眼睛都張不開。
等風一過,她便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身上原本濕漉漉的衣服,竟然全部都幹了。
「嗚嗚嗚……老婆你對我真好,老婆不然你再喝點血吧,你身體那麼差,就不要隨便動用法力了……」
「我要睡了,你給我老實一點,南方十里處有人煙,你自己找過去吧……」女子聲音虛弱,越來越小。
「不要啊老婆,那你什麼時候醒啊?你要是天天睡覺,我豈不是有老婆跟沒老婆一樣,那也太慘了吧。」
沈摘星表示強烈抗議。
女子伏在她的背上,輕輕笑起來,「呆瓜,你想我的時候,我自然會出來。」
這下徹底沒了動靜,沈摘星不甘心地叫了兩聲老婆都沒有得到回應,這才朝著女子給她指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平復著心裡的驚懼,這一次,女子應該是真的睡過去了。
沈摘星在心裡給自己點個贊,並且大聲誇讚:大佬牛皮——(此處應有破音)。
她的戲其實從見到墓中人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作為一個野路子神棍,沈摘星最大的天賦,其實是一雙陰陽眼。
因此在推開棺蓋的瞬間,她就對上了女子那雙含著戲謔笑意的眼。
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轉過了無數的想法——
沈家人為什麼要安撫出現暴動的公主墳?肯定是因為裡面的厲鬼對外面的人產生了威脅。
為什麼要獻祭一個和越公主同月同日生的女子?十有八/九是為了化解越公主的一部分怨氣。
沈摘星曾經在一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古籍上看到過一個說法,說是人的生辰八字同命運相連,同一天出生的人,出生的時刻越相近,命運也越相似,若有一人因苦難化作厲鬼,獻祭另一個人,則可以將這份苦難一分為二,雖然最終的結果要麼是兩個厲鬼彼此吞噬,又或者是塑造出兩個同樣強大的敵人,但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
至於幾百年後的人要遭受什麼樣的對家敵手,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沈家人的目的,是為了讓越公主殺死她,分薄越公主的怨氣,也是降低她的實力。
那麼,越公主的目的是什麼?
沈摘星幾乎不用多想,她的目的當然是——
逃出這個牢籠。
不管越王塑造的謊言有多麼的真實,在任何人看到這一座陵墓前都會不攻自破。
絕沒有一個慈愛女兒的父親,會為她布下這種殘忍決絕的陣法!
越公主的靈魂在此地遭受千年折磨,她一定會抓住一切可以離開的機會,逃出這個地方。
沈摘星給了她這個機會——
一句口頭許諾的婚約,她便不再是越國的越公主,而是她沈摘星的夫人。
越公主被七星鎮煞的陣法壓在這個地方千年動彈不得,而沈夫人只需要有沈摘星的陪伴,天下之大,她無處不可去。
越公主的十里,是直線的十里,沈摘星實際走起來,還要繞許多的路,一直從天光初亮走到天黑,她才看到有炊煙的人家。
腳下的繡花鞋倒是紮實,走了這麼遠的路竟然也不破不爛,就是由里到外濕了個透徹,寬闊的嫁衣裙擺,早被路邊帶鋸齒的雜草劃得稀碎,頭髮更是亂糟糟地,披散在脖子兩邊,遠遠看去,像是個從深山老林里鑽出來的厲鬼。
飢餓,口渴,疲憊。
在種種負面狀態的加持下,沈摘星也沒有忘了自己的演技:「嗚嗚嗚老婆終於到了,我的腿都要斷了,老婆親親抱抱么么噠!木啊木啊——」
她自己噘著嘴,對著空氣親了幾下,然後跺跺腳,抖擻精神,快步朝著出現在眼前的小村莊走去。
擦肩而過的雜草堆中,隱約可見一塊不規整的石碑,上面用血紅的大字寫著三個字:
河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