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非常印象」

我和肖飛匆忙過完了年，之後帶著沉重的期望和野心搭上劉志偉的「美人抱」，一路奔向了上海。

上海，這座誘人的國際大都市，一直都是我和肖飛最大的嚮往。我們幻想那極致的繁華，憧憬那非凡的高貴，然而渺小的我們卻只能在狹窄的現實中原地打轉，為我們可憐巴巴的現實苦苦掙扎。所以當肖飛提出到上海辦廣告公司時我心裡愣住了，長期平庸的生活讓我漸漸喪失了嚮往和野心，也讓我習慣了平庸。而肖飛卻時時刻刻不忘自己的命運，將前途擺在人生的首位。我愣住，因為肖飛的執著和不屈使我慚愧，也讓我隱隱掠過某種不詳的預感。

到上海后，我們在旅館住了兩天，並四處尋找住所。終於在浦東的地鐵站口找了間舒適的套房，月租三千五，而且付三壓一。雖然交通方便，裝修精緻，環境也不賴，可是租金昂貴，我和肖飛死活不同意租下，劉志偉卻自顧從包里拿出現金拍在桌上，當即了交付了三個月的房租和壓金。這當然在我們的預算之外，我們沒想到上海的房租如此昂貴，也沒想到劉志偉這麼闊綽。

這麼著，單是房租我和肖飛就得還給劉志偉九千，但劉志偉顯然沒把這點小錢放在心上，說什麼哥們兒之間不用計較。可是我不放心，我總覺得劉志偉的包里有本帳簿，裡面詳細記錄了我和肖飛的所有消費，雖然找不出劉志偉何以這麼做的理由，但這就是我的預感。

你倆日後必定飛黃騰達，我說過，我劉志偉懂得看人。你，肖飛，有龐大的野心。而你，林敏森，有過人的才華。我劉志偉雖然普普通通，卻正經賺了不少好錢，眼下正是三人事業的起點，正是用錢之時，我劉志偉自當慷慨解囊。

我和肖飛面面相覷，肖飛用眼神告訴我這傢伙的確是個給我們送錢的傻瓜，我用眼神回答肖飛沒錯，這傢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當然，劉志偉不傻，他這麼做自有他認為應當如此的理由，就像在帳簿里記錄我和肖飛的消費一般。而我卻驀地感到異常奇妙，如同無故拾到一百元錢，周圍的人齊刷刷地盯視自己的光景。如此光景在我腦中停留了片刻，讓我有些發愣。

我愣愣地注視劉志偉和肖飛，肖飛毫不客氣地拍了拍劉志偉的肩膀：話雖這麼說，該給的還是得給，這份情我肖飛心領了。

見外了，肖飛，我們三人現在可算是同舟共濟。

肖飛向我使了個眼色，我不解其意，問肖飛什麼意思？肖飛一愣，我敷衍性地笑笑。

對了，志偉，你那些國外的生意呢？肖飛從衣袋裡掏出煙，分給劉志偉一支。

收了，時局不好，生意難做啊！哈薩克你倆知道吧，一個可憐兮兮的國家，本國只生產重型卡車啦坦克履條什麼的，服裝完全依賴中國進口。整條街上的服裝店全被中國人包攬，我就是其中之一。開始時風調雨順，鈔票大把大把地填滿口袋，可後來本國民眾突然醒悟到了什麼，趁總統選舉的時候轟轟烈烈地鬧了場革命，將中國的服裝店砸的砸，燒的燒，我們這些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只好捲鋪蓋走人了。

革命？這年頭還鬧革命？肖飛像聽玩笑似的笑笑。

非洲還有難民，伊拉克還打仗，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天天交火，朝鮮這沒心沒肺的傢伙還研什麼核武呢，這年頭怎麼了？這年頭就不許人家發牢騷，把遊行示威的民眾全關到監牢裡面？

要我就那麼做，把難纏的傢伙們全都綁起來扔到海里餵魚。

你這是白色恐怖啊，肖飛。劉志偉拿手機看時間，說不早了，該吃晚飯了吧。

先收拾房間，我說，白色恐怖也好，革命打仗也好，關我們什麼事了？

三人於是動手整理各自的房間，安置好住處，再一起出門找了家飯館飽餐一頓。之後駕著「美人抱」兜風遊覽。上海的夜景委實讓我們大開眼界，縱橫交錯的馬路和立交橋、氣勢恢弘的燈光、雄偉壯觀的高樓群，所有一切無不張揚著大都市的繁華和驕傲，給我留下深刻而感慨的非常印象。

非常印象。我不自覺地說出聲來。

什麼？肖飛問我。

我靠在椅背上默想了一會：我們的廣告公司取名為「非常印象」如何？

肖飛感同身受，說是啊，這印象的確非同尋常，值得我們拿出最大的努力和堅持。志偉，你看呢？

是個好名字。劉志偉贊同。

我轉臉繼續望著遠近的夜景，在這非常的印象中產生一股無比激越的衝動，我伸出手，想抱起整個上海。

那晚，我們從浦東逛到了長寧，一直到普陀，返回住處時已經深夜。我帶著無比激越的衝動，抱起了整個上海，陷入迷一樣的夢境。夢裡有絢爛的燈光，有一片明晃晃的風景，我在那風景裡面安詳地睡著，直到次日的陽光和一陣要死的敲門聲將我驚醒。

我趕忙打開房門，只見肖飛西裝革履地站在眼前。

喂，想睡到什麼時候！肖飛嚷道。

什麼事啊？我揉揉睡眼。

辦公司啊，要做的事可多著咧，要找辦公樓，還要買設備。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即匆忙洗漱更衣。劉志偉的房間毫無動靜，想必還在昏睡當中，我問肖飛要不要叫上劉志偉，肖飛說不用，那傢伙只會礙手礙腳。

一切進展得比想像中更順利。我們找了幾家辦公樓大致對比一番，最後選定了離住所不遠的一棟商住兩用的樓房，租下其中一套。自己動手裝飾，買回桌椅和必要的設備，掛上招牌，就算是辦起了公司。

非常印象廣告設計有限公司。

這前前後後忙碌了將近半個月時間，大都是我和肖飛操辦，劉志偉自得其樂地到處遊玩，沒有指手劃腳，沒有不同意見，讓我們只管按照我們的計劃進行。我們忙得不亦樂乎，也懶得搭理劉志偉，只管自顧行事。

當然，這一切全歸功於肖飛。肖飛就像個老練的能手，處事果斷，雖然有些專橫，卻讓我由衷折服。

在這裡我不得不重新談起肖飛，肖飛是我在這個世界最好的朋友，在某種程度上指引著我的人生，而我對肖飛的判斷和決定從來沒有任何懷疑任何質疑。我覺得肖飛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我只有緊緊跟著肖飛才能實現我的人生理想到達我們的目的地，然而我錯了，直到我幡然悔悟的時候我們已經無法回頭。關於肖飛我有說不盡的感慨，但無論如何，至少在當時，肖飛的確是對的。我們順利辦起了廣告公司，走到人生新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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