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最好的替死鬼
承蒙時光厚愛,彼時我已經改掉以前風風火火總將喜怒形於色的習慣,我掂著酒杯不痛不癢的問:「楊嵐坐牢去了?她怎麼進去了?」
叼上一根煙,周延邊點火邊答:「不用說,是鄭玲的手筆。鄭玲這人表面上靠著堂堂正正做生意,實際上她為了滿足自己利益需求什麼事都能幹出來,偷雞摸狗作姦犯科那都是小菜一碟。跟在她身邊的人,被耳濡目染帶偏也好,被利欲熏心誘惑迷失本性也罷,總有那麼幾個忘掉自己幾斤幾兩的人,跟著鄭玲轟轟烈烈撈一把,鄭玲全身而退後,他們就成了最好的替死鬼。楊嵐,就是這其中一員。她是被千禧創投內部檢舉以職權之便謀取私利損害公司利益,又被千禧創投各方面舉證鐵鎚如山,把她錘進去的。兩年牢獄之災,滋味不會太好受。」
這杯中酒的滋味仍舊,不哭不甜恰到好處,我又猛喝一口:「哦,這樣。」
煙吸不過幾口,周延特別浪費直接掐彎了戳入煙灰缸內,他有些唏噓與感慨:「楊嵐那性格,看似非黑即白愛憎分明,實際上自視過重,將自己內心感受看得過分重要,不知推己及人,即使我曾經那麼費盡心思想要拉她一把,她終究還是走了她該有的軌跡。不過也罷,我已經盡我所能回饋她對我那份關注情誼,已做到問心無愧,也就這樣了。希望她吃一塹長一智,好好反省自己。」
到底還沒有健忘到將周延曾經對楊嵐人生的擺布玩得一乾二淨,我更沒有嘲諷揶揄他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的口吻:「周延,我怎麼聽你這話說的,好像你當年找人招呼楊嵐爸爸那一茬,你是為了幫助楊嵐似的。」
不料周延,他難得坦蕩自如:「你說的沒錯,我就是為了幫她。絕對不是為了害她。」
當我對周延不再抱著警惕與懷疑,我從偏見情緒里跳出來再去琢磨他這個人,我現在倒是不難看出來他沒有在開玩笑,我頓時來了些興緻:「我就挺好奇,你這怎麼就是為了幫她?這逆向思維的可把我繞糊塗了。」
瓶口舉高,周延將我杯子加滿,他再去為自己也添一些,他一口悶后唇邊的酒花還沒沉下去,說:「早在你與卓悅結婚前,鄭玲就有關注到你的存在,她連帶關注了楊嵐的存在,她也沒怎麼費勁,差不多就把楊嵐祖宗十八代給摸清楚了。楊嵐爸兜里揣著那點破事,又怎麼能逃得過鄭玲的火眼金睛。」
酒喝得越凶,周延的話匣子就敞得越開:「鄭玲算是把人與人之間牽連線玩活玩透的那類人,只要她樂意,她能把任何她看得上眼的人拽到她的棋局裡一同沉浮。楊嵐被她盯上,一來是她與你關係親近,二來是鄭玲認定她容易掌控易於拿捏。如果當年我沒有搶在鄭玲前先下手為強,楊嵐面臨的災難只會更嚴重。可惜,我有心插柳,柳也未必能成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與造化,結局其實早已在一念之差時有定數。楊嵐得到這結局,也是她為自己的愚蠢與偏執付出的代價,隨她去好了。」
有些愕然,也為自己曾經那樣誤會周延是狼子野心而心情繁雜,我向他舉杯:「來,喝光,別養魚。」
比起方才像口渴般不斷自斟自飲,周延這次卻忽然定住動作:「秦時九,提起從前,我還是要對你道個歉。當年,西峰畫廊最後做不下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偶爾我會懊惱,假如我當年沒有先以小訂單獲取你信任,再以取消大訂單的方式使得西峰畫廊陷入資金緊缺危機里,之後即使西峰畫廊失火,以你的經營本事,西峰畫廊應該不至於直接破產關門。或者你的人生軌跡,會變得不同。」
語速慢了許多,周延平穩的聲線里漸漸生出些結節:「秦時九,我一直想特別莊重向你道個歉,想請求你的寬恕。當年我一心想要贏卓悅,想要把那個曾經屈居於我手下卻隔不到幾年就已與我平起平坐的小男生的勢頭摁下去,而他竟與鄭玲結成聯盟更是讓我五味雜陳,我更想要贏他。為了贏,我的道德底線也被我一降再降,我最終把你牽扯到這一場風暴里來。然而當我困頓甚至生出後悔,事態已經完全脫離我的掌控。我是真的懊惱,假如我當年更克制更忍耐,或者你今時今日不需要過成這般慘狀。」
我笑了:「我現在看起來很慘嗎?我現在手裡掌持著萬和,在卓氏集團已有一席之地,卓家那群喪心病狂的玩意,也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我也打破命運的禁錮以及醫生的風險建議,擁有了一個屬於我與卓悅的孩子,我的人生怎麼看都怎麼像鬱鬱蔥蔥的春天,我每日光鮮亮麗開著幾百萬的豪車出門,臂彎里挽著的是某個奢牌限量版,我因為工作原因去了許許多多以前我從來不敢想我會去的國家以及城市,還有曾經與楊嵐一同調侃過甚至是輕侮過我的大學同窗,好幾個因為業務原因對我低聲下氣就差要供著捧著,我就差活成了小說爽文中主人公該有的模樣,周延你說我哪裡慘了?」
扔掉杯子,周延重新拿來一瓶新開的啤酒對著吹,他咕咚咚持續幾分鐘喝了個精光,再把瓶子重重頓在桌面上:「尋尋上次提到要個大超人,我買了,就在車後備箱里,走吧,去拿。」
我與周延一前一後走得搖搖晃晃,他的影子被燈光黏在地面上不斷往前移動,我寸步不離緊跟著,雙手也團握起來:「周延。」
滯有十幾秒,周延頓住腳步:「怎麼?」
我掌心裡絞住了風:「這三年,很多謝你對我的關照。我很感激。」
轉回身,周延的身影被燈光拉到筆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你已經站起來了,你已經在那一場致命災難里站起來了,你已經可以單憑自己也得獨撐起一片天地,你並且已經學著與殘酷現實和解,你已經不需要一些多餘關心,而我也可以退場了,退回到我該有的生活軌跡里,從此與你不談天氣,不約三餐,我們回歸到既熟悉又陌生帶著距離感的關係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是這樣嗎?秦時九,你沒有耽誤我的事,也沒有影響到我的人生,我願意以朋友的身份在你身旁,給予你我力所能及的關照。這是我心甘情願給予的,不是你向我討要的,你不必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周延,你老大不小了。你這麼天天弔兒郎當單著,等你反應過來想要成家,可能你會陷入更尷尬境地里。與你同齡的多數已經成家,比你小的,你可能會認為那些小女孩幼稚而看不上,你空瞎了這一身好條件,到最後卻未必能獲得與之匹配的圓滿感情。」
我也挺直了腰:「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小孩,你很疼愛尋尋,所以我就在想,你要不要弄個自己的孩子來疼愛。你為別人的孩子鞍前馬後個什麼勁呢?」
「我樂意,你管不著。」
漸漸眉頭擰皺,周延淺嘆了一口氣:「秦時九,我當然可以坦白承認,就像過去三年前那樣,你莫名其妙就吸引我注意力那樣,直到三年後的現如今,更成熟更睿智更冷靜的你,仍舊特別符合我的標準。但這並不代表著我願意以這不遠不近朋友的關心在你身旁,我就是對你想入非非,幻想你終有一天習慣我的陪伴,會頓悟過來,會想打破我們現在的平衡,讓我有機會以別的形式陪在你身旁。我沒有這樣的想法。我當年使出渾身解數與卓悅斗是真的,我不管他如何出挑總要雞蛋里找骨頭是真的,我看不上他明明年紀不大卻老氣持成老謀深算是真的,但這並不妨礙我認為他是個值得敬重的對手。我們實施救援前有深入聊過,他當時雖然是閑話家常口吻提起假如他回不來,他懇請我對你多加照料,我應承了下來,那我就要說到做到。男人與男人之間的約定,無需歃血為盟,無需立字為據,只需有來有往即可作數。」
停頓片刻,周延又說:「尋尋很喜歡我,我也同樣喜歡他,這亦是兩個男人互相選擇的結果,也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秦時九你管好自己即可,不要手伸那麼長管起我的事來。我多次與你說過,唯有與我關係親密的愛人,才有資格建議我該往東還是該往西。眼下,你並不具備這一資格。你當然是不稀罕有這資格,實話實說我也不願意給你這個資格。我很清醒,同時也很清楚,有些關係慢了一步就是慢了一步,這種狀態會成為永恆,慢了一拍的人再硬擠無處可安放自己的世界,是自取其辱,是愚蠢。我沒有成為蠢貨的打算。」
理論一套套的把我侃得詞窮,周延倏然垂下眼帘,聲調也沉墜許多:「既然話到這裡,我也不怕討人厭,我多說兩句。秦時九,走出來吧,放棄吧。卓悅….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你要學著與現實和解,與生活和解,放過生活,也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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