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傷勢
鄉寺塢堡里,張承正握一卷《漢盜律》研讀,心不在焉,不時斜眼去看南山林場上空斜飄的濃黑煙柱。
這絕不是普通的煙火,是狼煙。
恐怕整個陽關各處的人都能看到,也能認出這意義不凡的狼煙。
不斷有陽關鎮的鄉老、長者騎著馬,踩踏爛泥來到鄉寺,詢問任洪昌,任洪昌已不能再拖。
隨著雨勢退走,越來越多的人注意、關注林場上空的狼煙,他必須有所表示。
「奉亭長令,諸雜役少年、傅籍男子分髮長兵,協同探索林場!」
本地出身的亭副是個體態臃腫的中年人,手握任洪昌簽署的公文揮舞,對聞聲聚來的大小少年呼喊,並指著剛出門的張承:「張承你做什長,自選部伍!」
已有亭卒從武庫里抱出成捆的長矛,亭副轉手一指又落在韓十三身上:「韓十三也做什長,自選部伍!」
雲散日出,林場中李家騎從還在打掃戰場,一具具完整、不完整的屍體從坡上搬到平地,散落各處的兵器、弓弩箭矢也被搜集堆疊擺放。幾個帶了獵犬的騎從搜尋四周,尋找可能的潛伏者。
高雷豹收攏,擺好高家騎從的屍骸后,接住趙岳遞來的刀,高雷豹不做遲疑就朝自己左肘一刀,又向左大腿,右小腿腿肚子上各來一刀。
等他棄刀后,趙岳才拿著細牛皮繩緊步上前幫高雷豹打捆關節初步止血。
旁邊空地上,李信已摘下頭盔,也脫了鎖子甲編織鐵手套,洗手后親自給四個傷員包紮傷口。
曹瓊可能傷了脾腎,出血太多已經深度昏迷;麻騖大腿上被標槍扎刺,好在沒形成貫穿傷,也沒傷到筋脈,只要止血、不發炎就能保住這條腿;龐季臉上傷口又長又深,偏偏無法止血,這是最麻煩的;曹琨小腿肚子被一刀劃開皮肉外翻,反倒好處理。
也只是李信看來好處理,其他騎從在遠處各司其事,已經把這四個人當死人了。
就連高雷豹也有可能會在傷口感染中死亡。
李信手腕處綁著碧綠隕鐵吊墜,彷彿一塊常見的瑪瑙石飾品。
左手壓著傷口,以隕鐵墜子接觸傷者,右手拿董卓給的那半瓶桃花散輕輕抖動藥粉,藥粉落在傷口瞬間吸血,彷彿粉白色的粉筆灰沫吸取紅色墨水一樣。
本就有了止血措施,傷口出血緩慢,被桃花散藥粉吸走血液后似乎就把血吸幹了,沒有新鮮血液流淌。
先是曹瓊腰側的恐怖傷口,再是曹琨小腿傷勢,他出血量比龐季還要誇張。
龐季的問題是捆紮繩帶止血的辦法不能用,他臉部傷口持續出血,而不是出血多;麻騖的問題在李信看來也簡單,無非就是拔出標槍后的傷口止血、包紮。
其他人看來這都是必死的重傷,意識清醒的龐季三人也有所覺悟。
十死九生的事情落在頭上,剛劇烈搏殺后,反倒有些認命,配合李信包紮他們的傷口。
桃花散或許的確是止血神葯,可也做不到當場止血,可李信手裡這一瓶藥粉就這麼神奇。
見曹家兄弟用藥后先後止血,龐季也有了信心,他坐地仰頭,李信單膝跪在他身側幫他清理臉上血污,龐季還說話:「中更,你說我這傷最壞能不能撐住三天?我想回鄉去看看。」
一旁麻騖扭頭來看,臉上沒什麼表情,他腿上褲子已經被裁剪,標槍被皮肉卡住,反倒沒多少血液流出來,只是傷口周圍青腫臌脹。
李信露出笑容:「你臉上流的是鮮血,只是難止血。其實沒有桃花散,能你血流到一定程度自能凝結長疤。你這傷反而最好說,不像麻騖、曹瓊這麼棘手。」
隨著他左手隕鐵墜子接觸到龐季臉龐,右手握瓷瓶細長瓶口貼近傷口輕輕抖落藥粉,龐季只覺得傷口有清涼之感,也有微微灼蝕感。
藥粉落在傷口迅速止血,李信聽到身邊的麻騖長舒一口氣,就回頭給麻騖露出一個笑容,拿出一卷繃帶迅速給龐季包紮,礙於手法裹了龐季大半張臉,只露出兩隻眼。
這時候趙岳攙著高雷豹到身邊,李信用左手輕輕擠壓麻騖傷口周圍,囑咐趙岳去鎮里買烈酒,而後又問高雷豹:「我聚起那麼大狼煙,任洪昌坐不住的,他肯定會帶人來探查,你覺得應該怎麼說?」
高雷豹目光落在李信手裡的桃花散藥瓶上:「你覺得該怎麼說?」
「伏牛山群盜從青狼灘過境,你就帶人來追,一路追入林場,就放狼煙示警。你沒想到這伙盜賊本在密林里避雨,竟然也隔著密林看到了狼煙,於是跟你們廝殺在一起。」
「而我呢見到狼煙,就帶身邊人追來探查,卻見高家騎從多數戰死,而你正處於危難之際。於是奮不顧身前來營救,亂戰中拖住了這伙盜匪,隨後我李家騎從趕來,聚殲於一役。」
李信目光落在自己一直擠壓、按摩的麻騖大腿傷口周圍:「戰事激烈,賊人撿起你丟失的梭鏢,投傷了麻騖。」
他沒問麻騖傷口疼不疼,自己受過幾次傷,血流如泉時,也感覺不到多少疼痛,更多的是未受傷前對受傷的抵觸心理,還有受傷后的無助、惶恐心理。
傷勢,帶來的心理震動、創傷遠比實際傷口要疼的深刻。
麻騖身上應該有十幾道傷,其他都是皮肉傷,就腿上這標槍是重傷。
高雷豹面無表情:「這個說法你應該想了很久?」
「對,我想了二十天,或者是想了一個月。這樣高家騎從死的有名目,你我又有功勛可拿,任洪昌那裡也好做案宗。」
李信說著一頓,眼睛落在高雷豹臉上:「你我也知道,不是我逼著你們來林場里拚命,有人需要我這樣的外敵,所以他給出了一個我不可能答應的條件。然後又告訴你們,說我會害的你們高家人沒飯吃,最後你們就來跟我拚命。本來你也該死,可你猶豫了,還有些作用,我能容忍張開,也能容忍你。」
「其實我很大度的,遠比你想象的大度。」
只要別擋路。
接下來的幾十年、近百年的人間煉獄里,是沒有道理、仁慈可言的。
不做準備,陽關六百戶人,可能會在戰爭中消亡殆盡;或許一百年後的陽關人,已經和現在的陽關人不是一茬了,不存在血緣關係。
這就是群雄爭霸,能讓一個地區的人死絕,能殺的河水阻流。
百里無人煙,千里無雞鳴。
到底是多麼大的矛盾,能亂近百年,三代、四代人相互廝殺的那麼酷烈。
與之相比,春秋戰國反倒還有些人味可言,秦軍也有許多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