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花押
五六具殘缺破損屍體或許十分駭人,可整整三十具慘烈戰鬥后破損的屍體排成兩列擺在面前,雖有視覺衝擊,可抵達這裡的亭卒、傅籍少年們反倒有一些適應,麻木后的適應。
大約只有十具屍體維持完整人形,餘下的或軀幹重傷變形,或四肢被斷。
任洪昌看著眼前這一切,一躍下馬緊握手中馬鞭,語氣恨恨:「李中更,怎會如此慘烈!」
李信正給高雷豹包紮腿上傷口,略抬頭瞥一眼,目光隨即落到十幾名亭卒後面的張承高碩體型上:「亭長不應問我,應該問高雷豹。我也是見狼煙升起,就帶人來此巡查,就見高家騎從與伏牛山盜廝殺一團。」
任洪昌愕然,他才認出身邊這個低頭的人是高雷豹,潛意識裡已經當成了死人,竟然得到李信救治?
高雷豹聲音哽咽,含恨按著李信策劃的那樣大致說一遍:「幸苦李中更來援及時,不然我等就枉死林場中了。」
任洪昌深深盯著高雷豹,側頭看身後亭副、亭卒:「搜索周邊四五里,看有無潛逃盜匪!」
亭卒、傅籍少年戀戀不捨散去,韓十三更是緊握拳頭,渾身充滿力氣。
不知是錯覺還是突然注滿的自信心,雖無言語交流,他總覺得手裡臨時聚攏的傅籍少年更順服了。
遣散帶來的人後,任洪昌沉聲講述:「擊斬盜匪十餘人,這是一樁大功。兩家騎從本就是鄉勇,有擊賊、擒捕之責任。可高家騎從幾乎敗亡一空,今後若生反覆,禍可誅族。」
高雷豹遲疑不定,他跟任洪昌不熟。
其實李信也不熟,就說:「我和高雷豹說的俱屬事實,只希望亭長能從縣寺那裡多申報一些撫恤。這裡死了高家十六個青壯,都與高雷豹親近、友善。所以高雷豹還要活著,他活著才能護持這十六個家庭。」
高雷豹緊跟著表示:「任亭長,我不能死。我若死了,我的這些弟兄就真白死了。」
任洪昌難以理解,也是遲疑不語,現在讓高雷豹重傷不治才是最妥善的處理辦法,知情人越少越好。
李信繼續表態:「亭長,你我兩家之言就想把高家十六條人命說明白,恐怕力有不逮,怎麼說都會有人質疑。若高雷豹來說,自然能令人信服,高家族裔也會信服。」
這可是十六條高家青壯的性命,這十六人的家庭、近親若執意復仇,或攔截郡守、督郵、刺史車駕告狀伸冤,都會引來滅頂之災。
黨錮引發涼州官場秩序坍塌,可大漢基本的秩序、權威還在。
十六條軍功地主家族的親屬人命,又是郡縣治安兵役在側的鄉勇、騎士義從,他們的命、地位比尋常漢家百姓要高。
他們若這麼死的不明不白,傳揚範圍越廣,引發的人心混亂就越深刻。
必須要有一個立得住腳的官方說法,高雷豹的供詞就是最為強力的鐵證,難道高正盛還能站出來當眾指著高雷豹的鼻子說他撒謊?
可以肯定,這裡事情的真相會從曲家、高正盛,以及李家騎從,扈彪手下一票無產惡少年嘴裡流傳出去。若早早立下一個官方說辭,這些小道消息、另類看法自然立不住腳。
任洪昌深深望著李信,心中惶恐之色浮於面表。
身為武威郡大族子弟,任洪昌就算沒見過勇悍、嗜殺的猛人,也聽說過。再勇猛的人,就像一頭老虎,你離他遠遠的自然會安全,沒必要害怕。
可李信殺了高雷豹的夥伴、羽翼,還能引著高雷豹反戈……這反的雖是高家,可也是高雷豹自己。
不清楚李信是如何勸服高雷豹的,這種揣摩人心的心計實在是太過恐怖。
不同於老虎,這是毒蛇,追逐你,觀察你,給你致命一擊。
李信也疑惑,不清楚任洪昌怎麼露出這種奇怪神態,以為身後有什麼變化,還扭頭看一眼。
搜索周圍的隊伍中,鹿腿止不住心悸,神情不自然:「阿承,跟在李信身邊那四個人都是重傷,李家其他騎從也就衣甲沾染血跡,沒有參與賭鬥。你說是不是李信五個殺了三十個人?」
「應該是,他那身黑光寶甲價值千金,麻騖幾個人有筩袖鎧、鐵札騎甲,都是好東西。」
張承側頭看遠處那一排高家青壯屍體,這是高家這一代里的英傑,或許這一代高家人里還有更出色的,可是卻被高雷豹這撥人壓制難以出頭,所以這些死亡的高家青壯,如果不死的話,二三十年後會成為高家各個方面的負責人。
小到青狼灘牧場牛馬配種,大到高家祭祖,都可能歸這撥人執掌。
現在,這伙高雷豹聚集起來的高家青壯盡數死絕,那自有其他高家人冒頭。
高家族丁三百餘戶,不缺人。
忙碌到中午,亭卒、傅籍少年們才協同李家騎從將戰場打掃乾淨,小到斷裂的箭矢,再到死者斷臂等等之類,都盡數運回鄉寺塢堡。
十四名伏牛山盜頭顱被斬殺,清洗乾淨后懸挂在東大橋邊上,每個頭顱下掛狹長木片,書寫姓名及一些有檔案可查的罪名。也有四個頭顱不知姓名,只掛著『伏牛山盜』四個字。
王威獨目的頭顱懸挂在那裡輕輕飄動,曲禮、曲義打馬經過時,曲禮勒馬細細看一眼,回頭對身後步行的董駟、黃甫微微頷首,就輕踹馬腹漸漸加速疾馳走了。
曲義面無表情,被十幾騎簇擁、裹挾著緊步追隨。
留下董駟、黃甫兩個伏牛山盜頭目,兩人看都不看王威這十四顆腦袋,一個牽著駑馬拉車走在前面,一個在車后推搡,完全的小商販行頭。
等他們遷移到白虎橋,將會擁有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曲駟,曲甫。
鄉寺塢堡里,李信接住任洪昌遞來的厚厚卷宗,每一頁紙末尾都有李家騎從的簽字、花押,
他也找到了高雷豹的兩頁供詞,上面都有簽名花押,這一刻所有人都綁在一艘船上,李信提筆簽名,並簽署自己的新花押。
高雷豹的花押是『雷山』簡筆畫一樣的圖案,就是個閃電劈打山崗的團。因畫的熟練,所以一筆勾勒線條流暢,內容雖簡也不是輕易能模仿的。
原主李信就有花押,日記本封面下第一頁就是花押,書信末尾也會留花押,花押圖案是『魚兒出水甩尾』。
這次李信簽名后,繪畫自己的新花押,是『七曜』,既一個圓圈被六個等大的圓圈包圍,七個圓圈裡分別寫著『金木水火土日月』。
任洪昌細細看一眼李信的新花押,另說:「王威是積年巨盜,鄉寺、郡府立有不菲賞格。案宗呈報后,郡府必然來人檢驗首級真假。這回算起來你救援高雷豹是一功,擊斬王威也是一功,且威名廣布,說不得新任郡守會徵辟中更。」
官吏有正常晉陞體系,若新郡守、刺史徵辟治內的賢才、豪強,也是可以跨越發展的。
可主官調離后,這樣徵辟來的官員也站不住腳,會作為跳板另謀他路。
任洪昌如此提醒,李信也不以為意:「我平生志向是以羽林郎入仕,非是公卿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