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故人何在(三)
婉兒從腿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閃,輕巧巧地架在谷小滿的脖子上,輕聲道:「離院門近一步是一步。」
谷小滿點點頭,隨楊振夫婦出去。好文將那狹長的包裹握在手裡,跟在後面。那軍官見他們有異,喝令道:「備箭!」眾士兵立刻搭箭上弦,只待一聲令下。
婉兒朗聲道:「將軍誤會了,我們捉了這要犯本待去交給將軍,誰想竟誤了些時辰,倒勞煩將軍前來,真是該死。我家另有一件祖傳的寶貝,只是不知貨色如何,聽聞將軍博學多識,斗膽請將軍鑒別一下,還請將軍示下。」好文將包裹橫放在手,與婉兒並肩而行。
那軍官本有諸多顧慮,但聽婉兒說要他鑒別一下自家的寶貝,那自然是想要送給自己,也不管她有何請求於自己,不禁喜上眉梢,朝那包裹來回望去。見那包裹狹長,多半乃是件利器,而自己身在軍營,常年裡與兵器打交道慣了,更是喜歡。
此時楊振已走近院門,見那軍官正自出神,疾然襲身揮掌朝他胸口拍落。那軍官聽見風聲,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已然中掌。心苑手中已多了一把冷深深的匕首,反手抵住了他的咽喉。楊振厲聲道:「叫他們放下弓箭,撤開。」
那軍官驚破了膽,不敢抵抗,顫顫地大聲道:「放下放下,都放下,嘿嘿。」院內士兵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門外一聲喝令:「放箭!」便聽得「嗖嗖嗖嗖」百十支羽箭飛過院牆射將進來,雖沒有準頭,園內的十幾名士兵卻都已中箭倒地。
楊振奪過軍刀,撥開羽箭,沉聲道:「衝出去!」好文解開包裹,冷然一把雪森森的長刀在手,擋住四周亂箭,婉兒護住谷小滿,齊衝出去。
剛到院門,便有大隊士兵持長槍來截,楊振揮刀砍倒一人,奪過長槍,橫掃而過。心苑在那軍官背上輕輕刺了一劍,棄之在地,便隨丈夫殺將出去。她心地仁慈,不忍多傷性命,眼見他已無力發難,是以便將他放了。
那軍官摔倒在地,仍是心有餘悸,顫聲罵道:「顧文澤,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
楊振連連刺倒幾人,正待回身,忽覺一股剛冷之氣朝背後劈下來,還不及格擋,卻聽「璫」的一聲,心苑已與那人鬥了起來。那人披掛一全,正是喝令放箭之人顧文澤。
但見他刀法陰辣,招招奪人咽喉,心苑短劍在手,欺身遊走,阿娜如劍舞,刺、格、削、擋倒也絲毫不落下風。
好文揮刀砍殺數人,見士兵越來越多,不禁心煩意亂,而婉兒揮劍護住谷小滿,卻已是漸感吃力。須知這兵刃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倘使兩人單打獨鬥,短劍還可有諸多招式,而此時婉兒一人要應付四周手持鋼刀長槍的士兵,又要照顧谷小滿的安危,是以不但落在最後,而且除見招接招外,非但未傷一人,倒是連遇險境。
好文大喝一聲,回刀將婉兒面前的一名士兵首級劈下,登時間血如泉涌。眾士兵不禁悚然,楊振欺身前來,長槍橫掃,七八人登時了賬。
顧文澤見與心苑久戰不下,幾次竟險中其劍,心下焦慮,大聲道:「再不動手,更待何時?」原來他奉命捉拿谷小滿本擬三五人即可,而趙影竟派與他千人之眾,並令派了五位高手。他心氣甚傲,以為趙影小覷自己,但又不敢公然違命,只好隨便點了三百士兵,並對五人言下:且看小將如何捉拿逆賊!言下之意,自是不必五人動手,而此時眼看支撐不住,不得已而叫他們前來助陣。
是時,五條黑影奔將過來,心苑聽得背後風聲,回手格開一劍,與其中一高個子鬥起,兩個身材較矮的則持劍直取楊振咽喉,楊振回身橫掃,隨勢撿起一把軍刀,舞成一團冷霜,另兩人一胖一瘦,與好文婉兒鬥起。
婉兒招數與心苑同屬一脈,但其修為較淺,又要護住谷小滿,是以初一交戰,便落了下風,幾遇險境。好文則與父親同屬「鬼月刀法」,刀法如雪舞在狂風中,紛紛點點,有進無退,實乃精進剛猛的路子。
眾士兵知道危險,早已撤開將眾人圍住。顧文澤手持鋼刀而立,冷眼相望。
楊振見女兒危險,但圍住自己的兩個矮子分上下前後進攻,招式配合絲絲入扣,一時倒也奈何不了,不由地心急如焚,卻是心苑飛身一劍直取那高個子左眼。那高個子見她竟要與自己玉石俱焚,心下駭然,急忙撤劍回身,心苑趁勢左足猛然點地,和身撲去。
谷小滿見婉兒危險,慌忙探身將她抱住,那瘦人長劍急刺過來,堪堪刺到衣衫,卻好被心苑格開了。
是時,楊振父子二人迴轉狂刀,一招「雨打梨花」如漫天煙火般炸開,但見刀光點點,忽上忽下,雖是絢爛,卻如罌粟。圍住好文的胖子一時提劍格擋不及,肩頭中刀,手中長劍拿捏不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婉兒看見,猛然將手中的匕首擲去直取其心脈。
圍住楊振的兩人卻是揮動長劍越戰越勇,堪堪鬥了個平手。
那高個子奔將過來,長劍顫抖嗡嗡作響,好文回刀橫削,「鐺」的一聲刀劍相撞,濺起火星無限。高個子登感手臂發麻,好文見是時機,狂刀暴怒如雪,一招「力劈華山」劈頭砍下。那高個子看見,忙舉劍來擋。
可惜好文手中長刀乃是當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鐵雪狂刀」,楊振好文厭武,退隱江湖后封而不用,好文百般討要,都被他一口回絕,是以十多年來,竟已慢慢生了鐵鏽,暗淡無光了。此時好他力劈下,竟是如削泥般斷劍傷人,登時血如雨柱。心苑與那瘦子斗在一起,道:「快走!」婉兒欺身從弓箭手箭簍里搶了幾支羽箭交給谷小滿,又撿了一把軍刀,見母親因顧及自己而連遇險招,不願再多做牽累,當下拉了谷小滿便自奪路而去。
顧文澤見他們連殺兩名黑衣人,不禁大驚,又見婉兒要走,忙喝令道:「備箭!」婉兒聽見,抽出一支羽箭,嬌喝一聲,朝他甩去。顧文澤見無可躲避,隨手抓過一名士兵擋在身前,那士兵還未掙扎便已中箭而亡。顧文澤怒從心起,拋開士兵,正待拔刀,卻是第二支羽箭過來,射中了左肩,腳下一個踉蹌,仰天摔倒。士兵見了,登時騷亂。
楊振挑開一劍,轉身對好文道:「照顧好妹妹!」
好文應了一聲,揮動狂刀,當先朝士兵殺去。谷小滿回身望去,見楊氏夫婦已背靠在一起,衣衫浴血,手中長刀短劍如漫天雪花般散開,一時愧疚無限,熱淚奪眶。婉兒拉了他,催促道:「快走!」
鐵雪狂刀已然浴血開印,好文抖動手腕,但見紅霧漫漫,刀前之人無不斃命,堪堪殺出一條血路來。婉兒道:「去楊酒肉家!」
這楊酒肉是楊家莊最大的地主,幼時婉兒剛學了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在街上和小夥伴玩時見有個老乞丐向他家討飯,他非但不給,還命家丁將那乞丐痛打了一頓。婉兒看見,護住那乞丐,在街上大聲地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楊酒肉,你臭臭臭!」自此以後,但凡有人提起這地主來,都叫他「楊酒肉」,反而忘了他本來的姓名。
好文不知其意,但素知妹妹狐靈鬼精,更不遲疑,便朝楊酒肉家裡奔去。圍住楊振的一人大聲喝道:「還不快追!」楊振不待他再說,橫刀劈去,那人只好揮劍格開,小心迎戰。眾士兵如夢初醒,蜂擁追去。楊氏夫婦見好文他們已脫重圍,再無掛礙,長嘯一聲,刀劍霜雪徒然暴漲,冷氣襲人,立時佔了上風。
楊酒肉家宅位處楊家村西首,佔地十多畝,周圍密柳林林,青磚紅瓦,白牆朱門,門口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雖不甚大,但在小小的楊家村裡看來,也可說是氣派無加了。
村裡人見忽然來了這許多官兵,不敢生事,都緊關了門,全躲在家裡不敢踏足門外半,是以整條街上竟無一人行走,如遭強匪。
楊氏兄妹和谷小滿奔來,好文當先搶近,刀劈門縫,但聽悶悶一聲斷金之聲,提腳踢開鐵釘朱門,三人閃身而進。門內一名家丁正自吃酒,見了三人,不禁大吃一驚,如在夢中。婉兒道:「去西邊的馬棚!」
楊酒肉酷愛打獵,養了十幾匹好馬在家,平常無事便愛策馬外出山林打獵,糟蹋了不少好莊稼,農人們無不切齒而恨,但也只能敢恨而不敢言而已。
將近馬棚,婉兒道:「哥哥,收刀,別驚了馬。谷公子,你可會騎馬?」谷小滿道:「我會騎馬的。」婉兒點點頭,解了五匹馬的韁繩,婉兒道:「咱們先走!」三人跨上馬,婉兒與好文分別牽了另外兩匹,朝門外衝去。那家丁見了,丟了酒壺,大聲叫道:「來人吶,搶馬啦!來人……」但那些馬兒好快,人還沒來,好文他們已是到了十多丈之外。
三人衝出院門,正轉馬頭,卻見六七個黑衣人疾馳而來,身後幾十名官兵仗勢跟著,不住吶喊。谷小滿驚問:「伯伯伯母他們?」婉兒調轉馬頭,嬌聲喝道:「這幾個是新來的,我們快走!」谷小滿見他們身穿黑衣,還道楊氏夫婦已然遇難,心下慌張,才有此問。
好文谷小滿依言調轉馬頭,雙腳用力一夾,馬兒吃痛,揚開四蹄飛奔而去。奔了一段,婉兒對好文道:「放開馬。」好文依言將手中的馬韁鬆開,那兩匹馬便跟在後面,漸漸落了下來。又隔了片刻,婉兒道:「谷公子,把羽箭給我。」
谷小滿一直將羽箭握在手中,聞言,便伸手遞了過去。婉兒接過,朝後望去,見後面人影仍在跟進,後面的官兵更是吆喝陣陣,已快追上那兩匹馬兒,不由地冷笑一聲,將羽箭擲去,只聽「嘶呀——」「嘭咚——」幾聲,後面兩匹馬兒先後中箭,栽倒在地,滾落到路旁的水溝里去了。
後面的人看見,紛紛放慢了腳步,終於停下,模糊在塵土之中。
谷小滿不解,問道:「這馬不是給伯伯伯母準備的嗎?」婉兒道:「這叫做『狐銜狡兔,後有追獸』。咱們留兩匹馬給他們,好叫他們儘管追來,這樣就不會回去跟爹爹娘親為難了。」
風吹過,婉兒的長發凌亂而飛,和著陽光,宛如桃花飛揚,矯澀可人,將這鄉間小路渲染的寧靜而溫暖。婉兒得意一笑,將剩下的羽箭拿在手中。終於,三人消失在了馬蹄聲中,唯有和風依舊綠柳輕揚……塵埃落定。
但不知前面還伏著怎樣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