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有情人皆傷
「我點的『小家碧玉』,其實也就是款檸檬維C茶,酸酸甜甜好滋味。你呢?」
「茶。」白瑞雪招手示意,給她一杯奶蓋烏龍茶和拍青瓜,她說,「芥末就好。」
延續她們一貫見面的風格,含沙射影的。離別在即,也改不了了。
服務生正好在這時送上她的奶蓋烏龍茶和拍青瓜,報了名字后,微笑著說:「有需要,請隨時吩咐。」
白瑞雪點點頭,果然是奶蓋烏龍,兩敗俱傷才知她並不稀罕嫁他。
「他有跟你提過我嗎?」服務員添茶水的間隙,覃慈隨口道,「我們讀大學的時候認識的。」
白瑞雪稍稍遲疑,都是大學里認識的,美女集中的地方,男生跑得也勤。她搜集的資料也算全面,外語院還有福利,就挨著留學生宿舍。
女孩子搖了搖頭。
相顧無言。但覃慈還是不甘心吧,添了茶水后緩緩說開了,說她念書的時候就認識了他。
那時的他很耀眼,她也沒想過,他們會開始。她說,「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從那場車禍開始的。當時,我也在車上,撞了人後他嚇傻了,是我提醒他快跑……他開不了車了。所以,是我駕車離開的。」
這起車禍呵。
白瑞雪一刻出了神,就跟她堂弟的綁架案差不多,在他們那裡,也曾轟動一時。
版本也有好幾個。
聽她說,接下來,自然是不承認……「我們還在念書,但媒體無孔不入,我才知道他家裡的一些情況。是其他路段的監控吧,我也想過,要不由我扛下所有的過錯呢,可我那時還沒有駕照。輿論真的給了我們太大的壓力。」
她絮絮地說著,有些神經質地握緊茶杯,「十五六歲,是真的單純,總在想,我還有以後嗎?聲名狼藉,逛個超市都會被人指指點點似的。只能休學。」
後來去了日報社的女孩子,查閱一些資料時突然意識到她有個細節沒有說,駕車逃逸時造成的二次傷害。
倒車碾了她,繞路回家,刷車……學舞蹈的她再也站不起來。是鬧得挺大的,但輿論的焦點是他,披露的信息量挺大的。
就像他守財奴的父親,為了錢和他母親結婚又氣得他母親犯病住院……不帶這麼掀家底的吧。他的個人資料、家庭住址、聯繫方式都被公開。
「他母親身體原就不好,但她承認了,是她開車撞到了人……還沒有結案她就病死了。也有消息說是要翻案。但人都死了,他們還想怎麼樣。」
頓了頓,又說,「辦好他母親的喪事出來,他說想一個人靜一靜,而瑾軒之前和我就認識。如果不是他後來患了病,也不會有人再提到我,我都改名了。」
輕描淡寫,也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了。她只是強調,「我們一早就分開了,他患病也是後來的事情,我還為此去醫院參加了造血幹細胞採樣。」
白瑞雪點了點頭,其實那時的她不是很明白,就像她父兄的死。
至今她還有沒有弄明白的地方。但她聽明白了一件事,覃慈反覆強調的:
她並沒有對不起他。
後來,女孩子知道了一個外來的詞,當事人的視角。
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但他們太年輕,以至事到臨頭還不敢相信,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誠惶誠恐,不敢面對。
就像那一杯打翻的茶,自她手中鬆脫,墜落於地。砰的一聲,碎了一地青瓷。偏廳里的人都看了過去。
謝瑾軒立刻上前,扶住她,急聲道:「覃慈?」
「救,救我,我們的孩子——」他抱起了她,仍然可見鮮紅的液體,自白色羊絨呢子大衣中滲出,滴淌而下。一滴、兩滴、三滴……碎濺在她身後的地磚上,觸目驚心。
女孩子站了起來,追出兩步,突然覺得不對勁。而這一刻的白瑞雪把眼睛看向遠方,只覺渾身冰涼。
她想象著在她父親遇刺身亡的時候,是否也會是這樣的一聲,茶盞落了地,屬於人的那盞燈熄滅了火光?
他突然將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女孩子身上。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的白瑞雪,這才注意到輪椅上的顏司然,那一刻簡直無地自容。
她居然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來的。
嫁人前,她大伯媽跟她說了,後來,她奶媽也跟她說了。而她母親是說,「守孝出來,再考慮孩子的事情。」
也不知是否這裡人說的晦氣。披著他外衣的女孩子,那一刻恍惚瞧見,瞧見了車輪下的血痕。
印在他身前反光的路面上,也是清晰得,觸目驚心。天上下著雨,很快就湮開了。
「不會留下痕迹……她說,沒事的。」抬眼看到的車內鏡子里,倒映出的覃慈,正在猛打方向盤。
是她在倒車么。
揚手結賬的時候,覃慈還是說了,「那時候就有人跟我說,欠下的,終究是要還。」
是這樣。
將卡包放進包里的覃慈,突然坐下來,就坐在她身側,「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就要死了……好人命不長。不過,你要擔心,那時他父親放言稱一分錢都不會留給他,給了你多少嫁妝。」
偏頭的她離得近了些,這一刻,才能依稀察覺咬著牙的恨意,「非說是我自己不當心,也罷。但我知道,不是你,你家的茶我都沒喝。我只說這次,只告訴你。」
抬起的眼中,有灼灼的光。她的答案呼之欲出——
畢竟結局已是兩敗俱傷。
這門親事她不要了,正式退了親,姨太太的話,她也不當——一開始跟著謝瑾軒回來的覃慈,甚至堂而皇之上門叫板,就不是奔著做姨太太來的。
誠如白瑞雪的奶媽所說,「她從來就沒拿自己當姨太太看。」
這裡上了年紀的人積古,有的雖然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卻自有他們看人的門道。
常言說得好,姜還是老的辣。
如果說,新進門的大少夫人,倒是遂了瑾軒母親的意。謝瑾軒的新婚妻子確是他母親一早相中的媳婦人選。
只是他母親也是個吃齋念佛的人,以前老太太在,也是個不管事的。
女孩子卻異樣沉默。在那之前,她也考慮過退婚,卻又徘徊。而眼下這些話,由她來說,卻是不便……那一刻的她心底也有疑惑:
覃慈怎麼會疑心上大太太?
大概也是這一刻入了瘴。「大太太」三個字,就像是魔咒——那是她的臆想,卻也是由她的潛意識推動故事脈絡的發展:
怕什麼,來什麼。
這世上可怕的從來不是虛無縹緲的靈魂,而是人,熟悉的人,與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另一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