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人的桃花帳
「屋裡屍體的腐化程度，有些高……」背著女孩子出來的夏舒航，忍不住又告訴了宋先生一個不好的消息。
「那具屍體，剛剛解剖的那具——」
宋徽之聽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桃源山城的巡捕房還沒有來人，還沒有拿賞銀的。
女孩子沒有留意城門口張貼的告示，否則，她會發現死去的年輕男子和帝都城裡通緝的大盜趙顯有幾分像，所以，被送來這裡屍檢。
或者說，領賞。
現在的桃源山城，也有專門捉拿這種懸賞罪犯、領取賞銀的，而巡捕房默認的屍檢地方，就是這一處義莊。
宋徽之當年守著義莊，重操老本行。
也是因為這裡的人忌諱的緣故吧。屍檢多是在晚上，宋徽之便不許學生夏舒航說出去。
女孩子自小就膽大。但宋徽之也想不到，她會膽大到這種地步。
眼神也好。屋子裡一直就沒有點燈吧。
就著天窗清冷的月光。
而宋徽之一直想不明白，他這裡有什麼吸引她的，隔三差五的，就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收了一個學生。
不過，宋先生不知道的是，他當真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又「教」了一個學生。
民間自古就有戲法。而白家也有家傳的絕活兒，多是和蛇有關，從蛇的身上悟出來的竅門。
譬如，草蛇伏線。
原是一種尋蹤，就像蛇的蛇信，被現在愛變換花樣子的年輕人活學活用的，用來偷師。
他略略轉身，看著坐在竹椅子上的女孩子，原本還若無其事的。
這會兒大概是意識到了，低頭看著她扭傷的那隻腳，如果只是老實就不說了。
是一說，她就要掉眼淚吧。
「送到裡面的柜子里去，以後，這棺材里都加一個屍袋。」宋徽之上個月才托巡捕房的情面從海上運來的，還有兩台發電機，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去看女孩子。
耳朵都豎起來呢。
心裡清楚，她遲早會找到的。不告訴她，沒準她下回把自己「裝」那藏屍的停屍櫃里，弄壞了他的柜子事小，把人凍壞了就不值當了。
但宋徽之還是說了，「小雪，剛剛我還在跟舒航說三年後的官派留學，可能會考慮女學生。機會難得。」
白瑞雪聞言，也一時出了神。
宋先生的意思是說，她可以和她堂弟白亭西相伴赴帝都城裡念書么。
女孩子知道，她的母親便在那裡，湊巧的是，她堂弟或者她也真是要去一趟的。
查案查到了這裡。
說到這裡，宋先生又停了一停，哪裡飄來一陣花香。
目光與夏舒航對上的一刻，知道他也聞到了，不是他臭過頭的幻覺。夏舒航不只嗅到了，還說了出來：「師父，哪裡來的香氣，是桃花……」
現在是冬天了，哪裡來的桃花，成片綻放？
兩人的目光一齊轉向那間屋子，有粉紅的煙氣從裡面飄了出來，嫵媚如桃花綻放的顏色。
「一百銀元啊。」夏舒航回過神來，這個賞銀可是一百，骨頭架子的話，誰能認？
至少這裡的巡捕房不承認。
他拔腿就往屋裡跑，很快，就背了個袋子出來。
白瑞雪看了過去，他背上的袋子里是具屍體吧，長度依稀了。
是那個方向呵。
說實話，義莊這樣的地方，生於桃源山城的白瑞雪心裡本能還是有些敬畏的。這「宋先生」宋徽之本是自海上而來的異邦人，七年前來了桃源山城。
女孩子也聽人說了，若是早個二三十年，這樣的異邦人只會被趕走。但宋先生會醫治蛇毒，就留了下來，守著義莊和這片竹林。
平日里也教山城裡的孩子念書識字。
大概是去的地方多，能看很多好景緻，知道很多有趣的東西。桃源山城的孩子來到海邊，總不忘找宋先生打聽外面的情景。
聽他說，海的那一面，還是海。
白瑞雪也是從夏舒航那裡知道，宋先生當真是他的「先生」。
和他們不同，有時宋先生晚上還給他開小灶，教授他一些親傳弟子的能耐。他在唇前豎起一指，悄聲告訴她，「不過，師父不讓外傳的。」
白瑞雪沖他扮個鬼臉，才不稀罕。
不過這時的先生，如師亦如父，所以女孩子就算後來聽夏舒航說，「我現在每個月都有工錢拿了，不過存在我師父那裡，是我以後去海外留學的錢。還有，老婆本。」
女孩子湊近些，再湊近些，他突然紅了臉跑了。
白瑞雪原本想說，她堂弟也有人上門說親了，是女孩子家裡相中了他呢，便也不說了。
宋徽之走進那間停屍屋的時候，桃花的煙氣已經是若隱若現了。
他循著煙氣走近那口散了架的棺材，還有些粉色的煙氣依稀繚繞在胸腔的森森白骨里，是原本心臟的位置吧。
而整個人居然就這麼化掉了……悄無聲息的。原本依稀瞧見的屍水也沒有了，只剩了潔白的骨頭，羽化成仙么。
也是因為這樣的香氣使然吧。任誰也不會覺得，魂魄飛去了不好的地方。
他拿過一側的白布蓋上。
走出去的宋徽之推著車，車上都是裝著屍體的屍袋，總不能讓這一屋子的屍體都羽化飛仙吧。
桃花瘴啊，也算是這裡特有的一種屍化現象了，桃花娘娘。
喜神的老大。
當地人管這叫喜神的召喚，被視作死者生前積德，死後屍解成仙，去侍奉桃花娘娘了。
而現在的說法，則視作一種屍體自焚吧。他侄子宋知秋是這麼解釋的，「可能是一種特殊的病菌，真菌，視人而噬……」
還一個傳染倆，最後集體灰灰湮滅。好在現在的福爾馬林可以殺滅。
這叫一個兵荒馬亂的……扛著一屋子特意擺出來給巡捕房看的樣板屍骸，各種死因的都有，跟「喜神的召喚」賽跑。
這時候能入骨的傷痕並不多。再說，巡捕房來的人不見得都是法醫出身，還有官府的人吧。
領賞是在官府。看骨頭架子……能有看這個直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