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碌碌無歸途
「小玉,你原來叫小玉啊!」
身穿著補丁衣服,樣貌清秀,清純可愛的女孩子收拾起桌上的殘渣,輕快的神情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唐玉生艱難的走了幾步,臉色還無比蒼白,廢人一樣的身體令他無比厭惡。
「哎,你別亂動了,剛喝了葯還是上床上歇著吧。」
女孩明顯對男孩的動作感到不滿,張著手臂就將唐玉生給推上了床,轉身離去的時候還不忘警告一聲:「你可不能再隨便下地了,大夫都說了你得靜養,吹不得風。」
「我辛辛苦苦把你背回來可不是讓你在這吃閑飯的,等病好了,不幫我家把地種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揚了揚秀氣的拳頭,女孩端著碗筷便離開了。
門外的張父一邊劈柴,一邊朝著女孩說道:「畫兒,你就心善著吧,你從河邊背著這傢伙回來的時候,村裡人可都看見了,看你以後怎麼嫁的出去。」
張畫兒端著碗筷蹲在水缸旁,笑著回道:「還嫁人幹什麼,留在家裡照顧您不是挺好嗎?」
「哼!」張父眼睛瞪著她罵道:「恁叫你不嫁嘞?我年輕的很,用不著你照顧。」
張畫兒也不說話,浣洗著手裡的碗筷,嘩啦啦的水聲也掩蓋不住少女心裡的異樣。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唐玉生都是在張畫兒的幫助下逐漸修養好了身體,女孩子很善良、溫柔,根本不打聽他的身份。
世界似乎就是如此美好的,唐玉生本已死去的心在這個時候再次燃起重生的希望。
張家的家庭並不富裕,除了幾畝水澆地之外,並無多餘的產出。
張父在農閑時給大戶人家打打雜工,張畫兒有時候也會做點女紅賣點體己錢。只是有了唐玉生這個病秧子之後,張畫兒的錢攢不下來了。
有時候,唐玉生能夠看到張畫兒盯著自己癟癟的小荷包唉聲嘆氣。每當張畫兒看到後面伸出的頭總會惡狠狠的攥著小拳頭道:「都怪你,我的嫁妝錢都攢不上,要是你好了之後不給我將這個錢掙回來,我就把你再扔到河裡去。」
時間就在這般歡快的時光中流轉而去,如果可以的話,唐玉生真的想順其自然的活下去,也許他會和張畫兒結婚,然後生幾個孩子……
但世間的美好總是會被突如其來的意外給打破。
直到嘉靖二年的末尾,張畫兒那個幾年不回家的弟弟突然間回來了。
深夜的村落里靜悄悄的,偶爾幾聲犬吠也擋不住行人的匆忙。張家的院子並不大,就連院落的牆壁也不過堪堪擋住個人,要是個頭高點的還能隔著牆看到院里。
張鷹,生的五大三粗,繼承了張父的孔武有力,年少時經常惹是生非,要不是有個姐姐護著,恐怕早就被張父給打斷腿了。
幾年前,因為不服張父的管教,跟著村裡的幾個強人投奔了周家。聽說在外界為非作歹,胡作非為,這令得張家人在鄰里更是抬不起頭來。
偶爾張畫兒提到弟弟,張父都會生氣的罵兩句:「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也是因為風評的原因,張畫兒明明已經是十八歲的大齡姑娘了,長得還俊俏,卻沒個媒人敢過來提親。
張畫兒從河邊背回唐玉生,一方面是因為善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在這裡張畫兒存了個小心思,要是實在嫁不出去,就讓這個撿到的男人做個倒插門好了。
張鷹回來的消息被張畫兒告知被吵醒的張父后,張父拎著掃帚追著張鷹打了半天。
沉寂的村莊因為張鷹回來,徹底的被打破了平靜。
……
時間回到現在,是夜,無數的衙役、捕快滿城搜捕著白天的罪犯。
青天白日之下,當街殺人,不知名的兇徒暴起剁了兩個人頭的事情也廣為人知。
令滿城遊學的讀書人震驚的是,原本經常無人的曲阜縣衙竟然冒出了無數衙役,這些人全都訓練有素,令行禁止,對於捉拿兇手的事情一下子就鬧得滿城風雨。
這令的白天不少到縣衙報案的儒生感到震驚,縣衙沒人?那曲阜哪來的這麼多官差?
曲阜只是孔家的曲阜?
儘管很多人不想承認這個現實,但現實把臉都打腫了。
這裡就不得不說一下曲阜的縣令了,曲阜的縣令是由孔家旁支擔任的,平時只不過是個閑差,有著衍聖公的名頭,這區區一個縣令有何重要的?
也許唯一方便的便是蓄養他孔家的走狗。
只要不是蠢人,這些儒生基本都能看懂縣衙如此行徑的背後有著孔家的影子,但他們卻沒有一個為白天那些個無辜路人發聲的。
在文人當道的今天,他們都是既得利益者,這就是現實。
沉默是縱容惡人的催發劑,在孔家一個大人物生氣的同時,原本屬於周家的產業暗中被另一個家族吞併。
荒涼的城外無人區,空曠的黑林里,竟然有一個人影在走動。幸虧這個時間已經沒有人在城外晃蕩,要是見到這個人影非得嚇死不可。
這地方俗稱亂葬崗,到處都是見尺高的小土堆,偶爾能夠看到幾掛白帆懸挂在這土包上,似還有人在祭奠亡人。
那道黑影跌跌撞撞,在斑駁的月光下,只能依稀的看清他的側臉。
只見那黑影在黑夜中不斷的摸索著,直到在一塊雜草地里摸出一具屍體才停了手。
順著月光,黑影只能看清這屍體的手是齊根斷掉的。
「嘿,你這死的也太慘了點,」黑影將那身體反過來,慘白的月光下,半個人臉血肉模糊,傷深見骨,血水混雜著泥灰染得有些褐紅色,黑影叨叨絮絮的將屍體背了起來,一步步在林中走了起來。
「你怎麼死了都這麼重?背你真的累人,可能真跟你姐姐說的一樣,虎背熊腰是你們家祖傳的。」
「但你姐姐怎麼生的那麼好看的,跟你和張叔一點都不像。」
「不過你姐的手勁確實有你們張家的家風,我有次病痛未愈就下地幹活,結果就傷了手臂,你姐姐給我按摩的時候,那叫一個酸爽啊,就那個手勁差點給我來個二次傷害。」
「可你姐姐對我終究是一片情誼,我也不能那麼對她啊。」
黑影說著說著,便有些哽咽,顫抖的腿腳一步步的向前,在這偶爾升騰起鬼火的林中,竟然沒有一點點害怕的感覺。
「你姐姐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了,她根本不認識我這個路人,竟然將我從河邊背了回去,跟我背著你一樣,嘿,這麼一回憶,你姐姐那時候好像就是個有力量的人。」
「我不過是個被河水衝過來的可憐人,你姐姐對我卻總是對待親人一樣,那可真是頂好的人啊,我一直認為我這樣不詳的人是不配被人愛著的,你姐姐的出現卻改變了我的初衷。」
「如果那天晚上你姐姐沒有心軟,而是將你給趕出去,是不是她就不會死了?」
「我的世界都是黑與白,你姐姐給了我對生活的希望,賦予我生活的色彩,我在那個時候就想娶她了,即使是個倒插門,我也不會在乎。」
「你犯了的錯,你為什麼要影響你姐姐呢?」
「周志雲這個人渣追債追到張家的時候,你怎麼不想想後果呢?當時你逃遠一點也好啊,為什麼要讓你姐姐擋在你前面,而你自己落荒而逃了呢?」
「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死之前對我說了什麼?找到你,照顧好你。」
「呵!你是弟弟,也是這個家第二個能保護你姐姐的人啊,你是怎麼逃得呢?我知道,你姐姐說你年紀小,賭錢欠債是走錯了路,只要能改還能浪子回頭。」
「她對任何人都是抱存著善意的,但錯就錯在她生的太漂亮了,那天的情景我跟你也說過吧,說起來,我這個廢人也沒幫得上忙啊。」
眼角的淚水順著毛髮流下,黏住了臉頰,可黑色的人影依舊空洞的跟屍體聊著天。
「你姐姐就在我眼前被強暴,我卻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你爹拎著柴刀要跟對方拚命,卻被當場打爆了腦袋,血液混雜著白色的……」
「我也被一棍子敲暈了腦袋,興許是因為我臉上全都是血吧,他們以為我死了就沒再管我,等我醒來的時候,家裡全都是火,你姐姐跟個死人一樣躺在地上,你爹的身體已經染上了大火。」
「我想拖著你姐姐走,但你姐姐啊,是個剛強的人,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將我推出了房門,讓我找到你,帶著你好好地活著,她自己啊,抱著張叔的屍體跪在地上哭,你知道嗎?我親眼看著她一點點被燒掉的啊。」
「你知道你跟個懦夫一樣回來的時候,我是怎麼嘲諷你的嗎?不過你倒是有些血性,去找周家人報仇,結果雙手手指都被齊根砍斷了!」
黑影人說著說著,看到熟悉的地方便停了下來,將背上的屍體放了下來,順著月光還能看到斷指的時候,才笑道:「嘿,你瞧瞧,這也算是你的勳章吧。」
黑影人拿著早已經藏在樹木後面的鐵鍬,開始一鏟一鏟挖了起來。
「後來啊,我去看過你,不過你已經瘋了,我不知道你在周家受到什麼折磨,不過我覺得這是你應得的,做錯了事怎麼能沒有懲罰呢?你姐姐留下了你,受到了懲罰,你爹留下了你,受到了懲罰,那你逃跑了,怎麼能沒有懲罰呢?」
「呸呸,這地方的泥土灰真大,我是真的不想將你埋在你姐姐的旁邊,但我擔心啊,擔心你姐姐在下面念叨你,所以我還是將你埋這吧。」
「我的真名叫唐玉生,從小跟著養父學習殺人技巧,我養父說我是撿來的,但身上帶著家族的族譜和一個玉佩,根據族譜說我祖上是天潢貴胄,跟唐朝的誰誰是嫡系。」
「可是呢,天潢貴胄又怎麼樣,在這世道里活著就很難了。我養父早就去世了,後來我闖蕩江湖因為學藝不精,被騙光了錢財,本來是想跳河自盡的,要不是你姐姐撿到我,恐怕我早就死了吧。」
「在決定今天刺殺周志雲的時候,我其實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是能夠運用鬧大的事情將周家人引出來是肯定的,嘿,你猜怎麼著,周家這一大一小兩個惡霸都出現了。」
「不過他們帶的人實在太多了,這種情況刺殺他們並不容易,我故意挨了一棍子,但沒想到這群人下手這麼狠,差點給我疼暈過去了,可我賭對了,周志雲這個人渣絕對不會放過出手的機會。」
「可他沒有想到,我即使挨著最毒的打,懷裡的殺刀都沒有露出來過。」
「我一刀砍下他頭顱的時候,他那個眼神,你知道多驚訝嗎?可惜你那個時候先一步去了,要不然你也會拍手稱快的。」
「然後我趁著眾人沒有反應過來,暴起十多米的距離,直接砍了周閻王的人頭,嘿嘿,他們還抓不住我。」
黑影人感覺坑挖的差不多了,把屍體擺平放進去,才慢慢的填上了土。
「你啊,就在這裡好好陪著你姐姐跟你爹吧,你姐姐讓我做的事情,我失言了,你下去后幫我給你姐姐道個歉。」
「你也好好孝順你爹,對你姐姐好點,他們都沒有對不起你,是你欠他們的。」
……
等到泥土全都蓋上了,墳包頭前立了一塊無字的墓碑。
黑影慢慢的坐在了旁邊的墓碑前,上書楷書小字:亡妻唐張氏之墓。
他撫摸著墓碑,眼中蘊含著慢慢的哀傷:「我要走了,真的要離開了,以後恐怕不能回來看你了,你死前的遺言我沒有照做,希望你不要怪我!」
「你那麼善良,估計只會抱著荷包讓我還你吧!」
「下輩子,我再還你……這輩子,用你給我的命,好好活著!」
臨行前,他吻了吻冰涼的墓碑,才蹣跚著朝著世道而去。
翌日清晨,淮安府鹽城縣城內,在後院打坐的瘋道士突然間有些抓狂,這卦象沒問題啊,但怎麼可能呢?
秦尚被瘋道士吵得沒有辦法練習內息了,便睜開眼睛氣鼓鼓的看著瘋道士。
瘋道士眼瞅著秦尚,擺手道:「你別瞪著我,我是給你算卦呢,你知不知道,卦象上說一個天潢貴胃從北方來了,還說這個貴人以後會輔佐你登基帝位!」
瘋子,秦尚翻了翻白眼,還天潢貴胃?嘉靖那個獨尊帝王會讓出自己的皇帝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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