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木吒向前奔去十數里,正看見哪吒踩著風火輪趕來,只是他走一段,又還停一段,不禁有些迷惑,卻仍執劍上前,喝道:「呔!你這逆子,竟追殺乃父,真大逆不道!還不束手就擒!」

哪吒把槍握在手裡,見是個從未見過的道童,穿著身綠色的道袍,面目十分英挺,一雙眼睛閃閃發光像是蓄了火。

他自覺又可為李靖多拖些時日,便問道:「你是何人?」

木吒冷哼道:「我乃木吒,今日拿你,讓你漲漲教訓!少廢話,看劍來!」說著劈頭一劍砍去。

哪吒才知這道童是自家二哥,便不想同他爭鬥,閃身躲開劍,正要與他說道說道,忽地便覺得后脖頸一絲涼氣,他忙擺出一副邀戰的架勢,道:「既是二哥,我便不同你動武。只是你可知道那李靖薄情寡義,我割了血肉給他,還清了父母債孽,他倒又來毀我金身,害我險些不能復生,是何道理?次仇不報,我心難安。我敬你是我二哥,還請速速離開,莫當了我去路!」

木吒聽罷惱道:「豎子如此!胡言亂語!父精母血怎能輕易捨去,甚麼還清孽債?實在是口出狂言!不可理喻!」說罷又提劍向哪吒刺去,哪吒矮身錯開,將槍一擺,槍桿揮向木吒胸膛,木吒用個後手翻閃開了,又攻上來,哪吒轉手挺槍刺去,正正要中木吒胸口,卻中途偏向,同木吒手中的劍擦出一片火花,木吒順勢又提劍同他拼去。

兩人一來二往交戰數個回合,哪吒回迴避了木吒要害,木吒打鬥間記起李靖囑託,終於恍然大悟,抬眼看哪吒掏出一塊金磚來,木吒便藉此賣了個破綻,讓那金磚打中了自己後背,跌在底下,還不忘吐出兩口血來。哪吒這才駕著風火輪越過他,向那洞里趕去了。

「謝謝二哥。」木吒把臉埋進地里,笑了一笑,便吃了不少灰。

哪吒總算到得洞前,抬頭一看,見洞門上寫著三個字「雲霄洞」。

洞前站著個道人,背著一隻手,朝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哪吒喊他道:「兀那道者,可見一將從此處去?」

那道人笑答:「是有一將,向我那雲霄洞奔去了,是陳塘關總兵李靖,你要怎的?」

哪吒便道:「道者,那李靖與我有天大冤讎,今日我必要同他一戰,打殺了他,了此恩怨,你且將那賊子叫出來,便不同你牽連。」

道者又笑一笑:「若是不然,你待如何?」

哪吒讓他笑得火起,衝口道:「若不然,便是你我也要戳上三槍!」

那道者大笑起來,道:「黃口小兒,口出狂言,你是何人倒敢在我身上戳一戳,當真是無知,無知。」

哪吒氣道:「我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座下哪吒是也,你斷不可小覷我!」

道者樂道:「太乙我自然認得,單隻曉得他門下有靈珠子靈瓏子,今日第一次聽說有個甚麼哪吒,還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你這小孩兒,言出不遜,到我門前這等撒野,可知我門前可撒不得野,惹得火起,給你拿去桃園,吊上三年,再打你二百扁拐!」

哪吒跺起他腳丫子,將手上槍一挽,便向道者當胸刺來,道者還呵呵笑著,只倒退一步躲過槍頭,從袍袖裡撈出個東西一扔。

那不知是個什麼物什,向哪吒面上一衝,便叫他滿眼昏黑,不辨東西,不分日月,等他眼前清明,再能識物,才發覺自己脖頸上套了個金圈,兩條腿,兩隻胳膊上又各一個金圈,將他牢牢箍在一根黃柱子上頭,渾身動彈不得,只有嘴還可以媽上兩句,於是他滔滔不絕,對準道者罵將起來:「你這遭雷劈的妖道人,對小爺我做的甚麼妖法,若有本事將我放開,再來一決!你膽小如鼠,不敢同我一戰,用這些歪門邪道困住小爺,算甚麼本事!」諸如此類。

道者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這時一個道童從洞里出來,道者瞧見,便吩咐他道:「金吒,你去將我那扁拐拿來。」

哪吒一聽是自家大哥,閉了嘴巴也忘了再罵,抬頭一望見是個金衣服的道童,生得是溫柔俊秀,端莊儒雅。金吒半點沒瞧他,轉身進了洞,出來時手上果真一根扁拐,向道人回道:「師尊,扁拐在此。」

道者微微一笑:「給我打!」

於是金吒舉起扁拐向哪吒身上招呼,哪吒急得哇哇大叫,喊一句:「大哥手下留情,我是你三弟哪吒!」

金吒只做聽不見,那扁拐一起一落,哪吒正一聲痛呼出來,卻發覺那扁拐打得倒不是多疼,才知道大哥果真還是大哥,專揀的是那不要緊的地方,面上打得他渾身上下青青紫紫,十分駭人,實則非但筋骨無損,而且算不上什麼疼痛。

哪吒這便順了口氣,一邊大聲慘叫,一面跟著金吒的鞭打噴出兩口三昧真火,看上去實在凄慘。

道者邊看邊數,不知不覺數重了好幾個數,等他慢悠悠數到二百,才道一聲:「且住,過來。」金吒便罷了手,跟道者進了洞去,留下哪吒一個錮在木柱子上齜牙咧嘴。

哪吒一邊齜牙一邊鬆了口氣,心想此事該是了結了,轉眼一望,在一邊山石後頭看見一片衣角,而後閃出個人來,正是太乙真人,哪吒便提氣喊他道:「師父,師父!救徒兒一救吧?」

太乙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搖著頭進了洞,洞里有個白雲童兒,引著他見了廣法道人。

廣法這時瞧了太乙,免不了笑出聲來,問他道:「門外那個,是你徒弟?」

太乙看他一眼,嘆道:「是門下劣徒,因他殺戒重了,貧道送他來磨磨真性,果真得罪了道友,還請多多包涵。」

廣法笑道:「無妨,你這弟子真有些趣味。」便對金吒道:「金吒,去把那小子放了。」金吒應了,便出了洞,剩下廣法同太乙兩個對視一眼。

廣法哼笑一聲,道:「你那弟子,倒還演得一手好戲。」

太乙跟著笑道:「你那弟子也沒差多少,罷罷罷,只要大勢不脫天尊心意,這些細枝末節,且由他們去。」

廣法聽罷又笑起來,才問:「你可知會燃燈了?」

太乙點頭道:「自然,天尊已給了燃燈玲瓏塔,現已在前頭那處山崗等候了。」

廣法笑道:「如此,倒沒什麼大妨礙了。」

金吒出了洞門,見哪吒,哪吒便喚他一聲:「大哥!快幫我把這圈子解開!」

金吒道:「你且閉眼。」

哪吒便依眼閉上了眼睛,金吒念起咒文,收了那柱子和圈子,抬手摸了摸哪吒的腦袋,哪吒一睜眼瞧見那些圈子沒了影子,禁不住鬆了松筋骨,向金吒道:「多謝大哥!」

金吒瞧著他,搖了搖頭,嘆了嘆氣,道:「事情原委我已聽父親說過,你呀,真是自恃聰明,反誤了事。你當真以為你做的戲天尊和真人看不出真偽么?實在多此一舉。」他戳了戳哪吒的額頭,「父親不知干係,同你白白折騰,胡鬧至此,真是枉費精氣。」

哪吒抿抿嘴巴,問:「那如今怎生是好?」

金吒笑笑,道:「太乙師叔正叫你,你且進去,聽你師父吩咐便可,封神乃是闡教興亡大事,這些枝枝葉葉,想來也沒甚干係。」

哪吒只好點頭應了,跟著金吒進了洞里,看見一座石台,石台中間有個小案,上頭擺著茶水,太乙同廣法兩人對坐喝茶談笑,見了哪吒進來,太乙便道:「哪吒,過來拜見你師伯。」

哪吒只得磨磨蹭蹭到廣法跟前,下拜行禮:「哪吒拜見師伯,之前多有得罪,還請師伯恕罪。」

廣法瞧他還撇著嘴,倒笑得厲害,嘴上說無妨無妨,轉頭把李靖叫了出來,問李靖道:「這便是那追著你打殺的兒子了?」

「不是。」李靖道,頓一會兒,又說,「是。」

廣法笑出聲,道:「到底是與不是?」

李靖忙道:「確是犬子,讓真人費心了。」

廣法點點頭,轉頭問哪吒道:「這可是你要找的那將?」

哪吒蔫頭耷腦,應了聲:「是。」

「你還殺他不殺了?」

哪吒想起金吒同他說的話,搖頭道:「不殺了。」

廣法又點點頭,問:「你父子二人現在可算是好了?」

兩人連連點頭道:「好了好了。」

廣法又問哪吒:「你可還認你這父親?」

哪吒連聲道:「認,自然認的。」說罷便抬頭向李靖一笑,口中喚了聲「父親」。

李靖乍一聽這喚,身子猛地一顫,激動得雙眼通紅,險些落下淚來,他伸手去摸哪吒的頭,低聲道:「好孩子,好孩子……」

太乙笑道:「既然你父子二人已經和好,便不必大費周折了,如今封神在即,不便耽擱,你二人且向那西北去,前方有一山崗,山上倚松靠石有一燃燈真人,他手上有一物,正是李將軍日後所需之物,你們向他討了來,他自有吩咐。」

二人點頭稱是,退出洞門,一同向西北山崗去,不久聽見身後一聲喚,見是金吒木吒趕了上來,金吒道:「師父允了我們同去,好叫我們一家團聚。」

於是父子四人終於團聚,心情舒暢,步履輕快,到那西北邊山頭上,果真看見一個道人,坐在一棵松樹底下,邊上靠著塊大石頭,正打盹著,聽見腳步聲,眼睛一睜,看見父子四人攜手並肩而來,先驚了一驚,隨後咧出笑來:「你父子二人是和好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必費那力氣了。李靖,你且來。」

李靖上前一步,燃燈從懷裡揣出一座寶塔,道:「我秘授你一座金塔,今後對敵,你可祭出此塔,可將人罩於塔中,塔內十數條火龍盤繞,定有無窮威力。此塔曰玲瓏塔,你且收好了。」

李靖接了寶塔,燃燈附耳告知他寶塔口訣心法,又道:「你父子如今團聚,且暫歸鄉里,好生準備。姜子牙斬將封神只在旦夕,現如今鳳鳴岐山,必出明主,你等只待那時,便可建功立業,封神登仙。」

父子四人點頭相應,辭別燃燈真人,便一同回了陳塘關。

殷夫人正在府前翹首而立,急得淚流滿面,見四人攜手歸來,喜不自勝,眼淚卻怎也止不住,李靖上前替她擦臉上的淚,帶她回府修養,金吒木吒哪吒則各自回了房間。

一家團聚,自然是喜事,待到晚上,總兵府便宰雞殺豬,大擺了一場家宴,一家五口在後院里對月暢飲,好不自在。

父子四人談起這幾日的經歷,殷夫人摟著哪吒的脖子,聽得又哭又笑,桌子底下酒罈,空了一壇又一壇。

談到興起,金吒笑道:「我和二弟外出求學,同父親母親分別數載,如今總算一家團聚,實在難得。」

木吒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附和道:「大哥說得是,更難得是我們還添了個小弟,這般機靈。我之前同他切磋一場,真厲害得緊。來,哪吒,同二哥喝一杯。」

殷夫人把哪吒攬過來,斥他道:「你要喝自己喝去,你弟弟還小,怎麼陪你喝酒?」

木吒這才想起自家小弟將將四歲,只好哈哈一笑,忙向母親道歉:「是我的錯,我們一家五口今日團聚,無一缺席,實在叫我高興,我才一時失了分寸。」

他只顧笑,一會兒才發覺爹娘和弟弟臉色一變,都摸著手上的餐具,半晌沒說一句話,他後知後覺地停住笑,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金吒將手一抬,把一壇酒拂下桌子,跌在地上打得粉碎,濺起一地的酒花兒來,驚得一桌人醒了神,他從袖中又拿出一壇酒,揭開蓋子,散出滿院的草木清香,道:「兒子愚笨,竟打翻了父親的好酒。好在兒子從師父那兒拿來了一壇仙草釀的玉露,獨有草木清香,醒神凝氣,送與父親,算是孩兒一片心意。」

李靖早扯出一臉笑來,接連道:「好,好,給為父滿上。」

「是。」金吒將玉露給李靖滿上一杯,又給木吒滿上一碗,最後舉起自己的酒杯,道:「一家團聚,正是高興的時候,兒子先干為敬。」場面這才開始活絡鬆動了。

安禾帶著女孩坐在院子后的屋頂上,從遠處窺視庭院里燃起的火光,也聽得見酒席上的談笑聲和碗碟相撞的脆響。雖然只是五個人圍坐,喝著酒,吃著菜,卻炒出了無比熱烈的氛圍,安禾忽然覺得有些冷。

她輕聲對女孩道:「你可以過去,同他們團聚,今夜之後我再來帶你離開。」

女孩面無表情,那雙眼睛冷冷的,在院中火光的照耀下閃著一些細碎的光,像是兩塊拋光的墨玉,生硬薄涼。她靜靜地看著,搖了搖頭,半晌才低聲問:「不了。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安禾看著她,臉上似乎露出一個笑,她的眼皮斂下來,遮蓋了眼中大部分光彩:「我們來拿回你的東西,走罷?」

女孩轉頭看看安禾,又迴轉去看看院子里歡宴的一家人,點了點頭。安禾將她抱起來,轉身踏空而去,轉眼上了陳塘關的城樓,推開了軒轅閣的大門,軒轅弓和震天箭依然擺在靠窗的案上,端端正正,射殺碧雲的那一支也擺在岸上,只是這回,窗戶關了個嚴嚴實實。

安禾上前去把軒轅弓取下來,收好了震天箭,一併遞給女孩,道:「這是你的東西,拿好了。」

女孩接過弓箭,把軒轅弓抱進懷裡,手指摸索著弓身上的花紋,眯起眼睛,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來。

安禾道:「石磯真人的弟子碧雲,是你射殺,而石磯也因此枉死,你理應擔此因果,石磯的神魂已上了封神榜,只留下這一具石頭軀體,從今往後,你就用這石磯的軀體,替她活下去吧。」

女孩點了點頭,走到窗前,爬上案幾,推開了窗戶,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微微抿起嘴唇。

安禾頓了頓,又道:「你以後,就叫水吒吧。」

水吒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頭把窗戶關上,下了案幾,那弓箭抱在她懷裡,幾乎有她個子高了,看上去頗有些滑稽,安禾不自覺笑了笑。她意識到這一點,低頭咬破自己的一根手指,把血抹在軒轅弓上,那軒轅弓猛地炸開成一團碎光,淌進水吒的胳膊,在她的小臂上留下一個弓的紋樣,水吒把箭束好,抱在懷裡,對安禾道:「走吧。」

安禾摸了摸她的頭,被她躲開,才低身將她一抱,離開軒轅閣。

庭院里,宴席早已散了,月正當空,殷夫人回了房間歇息,李靖站在院里,抬頭看著月亮,月光如流水,淌了一地的冷白色。

金吒同木吒進了小院,在李靖身邊站定,順著李靖的目光抬頭,看見了天上的一輪圓月。

木吒頓了片刻,忍不住問道:「父親,今日在飯桌上,您和母親,還有哪吒,是怎麼了?」

李靖嘆了口氣,回頭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吩咐道:「你們記著,今後若遇到叫水吒的孩子,他便是你們的兄弟。」

金吒皺皺眉,問道:「那莫非哪吒是?……」

李靖搖了搖頭,沉聲道:「也是你們的兄弟,記住了,我們李家一共是六個人,有這六個人,才是真正團圓。」

「為什麼?……」木吒開口又問,李靖擺手攔住他,又搖了搖頭:「別問了,先回去歇息吧,以後,為父自會向你們說明。」

「是。」金吒和木吒低頭應了,轉身出了院子,各回屋裡去了。

李靖看著他們轉身離開,閉上眼睛,很重,很沉地嘆了口氣。

李靖想起那張被燒作飛灰的字條:「李靖之子,乃吒字輩,以五行順排。」

——誰知出了「哪吒」?

他搖頭苦笑。

哪吒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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