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十八歲的那些願望

在阡陌上高三的那一年，發生了兩件很大的事情，第一件是汶川地震。

在一個午後上課鈴響了不久，數學老師發下來了一套模擬卷子，教室里安靜地只有刷刷刷的寫字的聲音。突然，桌子就晃了起來，下意識地抬起頭，發現吊在半空中的燈劇烈地左右晃著，緊接著阡陌就感覺頭暈目眩，一陣一陣的噁心瞬間襲來。

所有的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樓上噼里啪啦的腳步聲，還有老師急匆匆的叫喊聲。當所有的學生都集合到大操場的時候，老師們都著急地大喊大叫，極力地把自己班裡的學生集合到一起，清點著人數。

學校被迫停課，全體放假一周。

阡陌回到家裡的那個小村莊的時候，就發現村裡好多土坯房子，都裂了縫，每天都有好多穿著整潔西裝的幹部來來往往地視察著，統計著每家每戶房屋受損情況。而自己讀了五年書的只有四個土坯房子的小學，在這次地震中，坍塌了。村裡僅有的幾十個孩子，都在操場上臨時搭起的那個搭帳篷旁邊，露天上著課，孩子讀書的聲音，老師講課的聲音，那些在地里幹活的鄉里鄉親，全都聽得見。

這一年的第二件大事，就是阡陌的爺爺突然去世了。

聽到爺爺去世的消息，阡陌震驚得好久都反應不過來，就這樣看著爸爸媽媽一點一點地收拾著爺爺的喪事。喪禮結束后，姐姐大專的錄取通知書也寄到了家裡。那一萬多的學費，讓父親整日整日地蹲著抽著自己卷的煙棒子。

阡陌在失去爺爺的悲痛里，獨自沉浸了很久。對於阡陌來說，爺爺的去世，遠比汶川地震帶來的沉痛深得多。也是在這一年，她的姐姐輟學了，跟隨著農村那些外出打工的年輕的男男女女，出去打工了。

那時候，阡陌根本還沒有意識到「打工」意味著什麼。就如同雨果的《悲慘世界》里所寫的一樣，有一些被人們同情的人群，有一些被人們鄙視的行業，從事這些行業的人群，是從來都不會覺著他們所從事的行業有什麼問題，比如妓女，她從來都不會覺著自己需要別人的同情，她從來都不覺著自己的職業會被別人鄙視，她一直就把妓女當做自己的工作，當做自己的事業在做。因為他們，也是憑藉著自己的本事，在這個世界上竭盡全力地生活著。

阡陌就是如此，從懂事起，她的爸爸每年都會外出打工。所以，當知道自己的姐姐輟學去打工的時候，那時候的她覺著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即使現在讓自己外出打工，阡陌都會覺著那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高三格外艱難的日子，卻又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當初灰頭土臉髒兮兮的小姑娘，一個一個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這一年，18歲的阡陌，個子也躥高了一大截。

那段時間，當所有人都在埋頭苦學的時候，阿珂的家裡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就在阿珂讀到高三的那一年，阿珂的哥哥結婚了。確切來說，是外出打工已經十年的哥哥，在外地找了個姑娘結婚了。結婚之後，哥哥和嫂子回了一趟家鄉小山村，把家裡那個小院子里能賣的東西都變賣了，幾畝薄地也都送給村裡的人種了。阿珂的哥哥嫂子，就這樣帶著阿珂的媽媽走了。

本來，按照阿珂哥哥的打算，是要帶著阿珂一起去外地的，讓他去外地上學，但是阿珂堅持留了下來。所以，整個高三，在自己熟悉的家鄉小村，在自己熟悉的學校和同學中間，阿珂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外人，然後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阡陌18歲生日那天，剛好是周六。那天阡陌沒有給任何人說，只是想著每年過生日媽媽給自己煮的長壽麵。早上8點鐘，一宿舍還在睡懶覺的姑娘，就被突然響起的電話吵醒了。接起電話的阡陌，只聽到阿珂輕快而又陽光的聲音。

過完今天，你就18歲了，都要成人了！阡陌，中午的時候你到我宿舍來，我給你煮長壽麵，好好給你過一個生日！阡陌十分開心地答應了下來，臨近中午，收拾停當之後，早早就趕往阿珂的宿舍了。

來到阿珂租住的校外小宿舍，才發現他們初中的好朋友許梅也在。上初中那會，許梅是阡陌的同桌兼好朋友，整整三年，阿珂就一直跟在阡陌和許梅的屁股後面。考高中的時候，阿珂和許梅在同一所高中，經過高中的幾年，他們的關係又變得格外親厚了起來。

阡陌來的時候，阿珂正在那已經切好的，擺滿了一般房子的各色蔬菜中間忙乎著。看到阡陌的時候，他從煤氣灶旁邊轉過頭，喊著讓許梅好好招呼今天的大壽星。

在小小的宿舍環視了一周，阡陌就走到床邊，和許梅做著聊天。一邊聊天，阡陌一邊大咧咧地翻著阿珂床頭的一摞書。翻著翻著，突然就發現了阿珂的一個寶貝。

阡陌就和許梅兩個人，津津有味地讀起了阿珂的日記本。一邊讀，阡陌一邊指指點點地點評著，而許梅特別安靜，特別認真地看著。那是阡陌第一次讀阿珂的日記，也是唯一一次讀阿珂的日記。讀著讀著，阡陌就被阿珂優美的文筆深深折服了。她從來都不知道，一向痞痞的阿珂，一直覺著他就是那個一直調皮搗蛋的長不大的小男孩的阿珂，竟然不知不覺就長大了，竟然還有這麼優美的文筆。看著看著，阡陌不由自主地就慚愧了起來。自己的日記就是流水賬，是自己吐槽和發泄情緒的垃圾場，就連陸淵的日記，也從來都沒有這麼優美而又精緻過。

看著看著，阡陌就忍不住對阿珂日記中無數次提到的他所心儀的女孩M好奇了起來，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孩呢？在阿珂富有詩意的筆尖，那個阡陌都開始想象那個女孩文雅而又美好的模樣了。

正在阡陌想象著這個女孩子的樣子時，阿珂端著兩盤菜，轉過身來，輕快地放到床邊的小桌子上，「丫頭們，準備開飯嘍！」

放下菜抬起頭的阿珂，看到阡陌和許梅擠著腦袋正在認真地看著他的日記本的時候，突然就局促不安起來。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阡陌猛然抬起頭，朝著他燦爛地笑了起來，「阿珂阿珂，你什麼時候有喜歡的姑娘了？都不告訴我，你太不夠意思了！趕快說說M是誰呀？」

阿珂的臉，突然就慢慢紅了起來。看著阿珂的臉憋得通紅，阡陌拉起許梅的胳膊哈哈大笑，「許梅你快看，阿珂臉都紅了。哈哈哈，阿珂竟然也會臉紅……」

阡陌笑著，許梅卻沒有笑。

阡陌疑惑地轉過頭去看許梅，突然發現許梅的臉比阿珂的臉還紅。阿珂突然從阡陌的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日記本放到一邊，哈哈地笑了起來，「趕緊收拾收拾吃飯啦，你今天可是大壽星，過生日也得講究良辰吉時，你再磨蹭這良辰吉時都沒了！」

阡陌壞笑著坐到了許梅身邊，看著阿珂忙碌著。

很快，阿珂就把菜全擺好了。在開吃之前，阿珂變魔術般地，竟然變出來了一個生日蛋糕，蛋糕上面是淡黃色的一圈玫瑰，中間的粉紅色奶油上面，寫著「阡陌，生日快樂！」幾個大字。看到生日蛋糕的時候，阡陌突然就被怔住了。在自己以往過過的生日中間，從來都沒有過生日蛋糕，每次都是媽媽煮的長壽麵。就連平時，她們都沒有機會吃到蛋糕，更不敢想象過生日的時候，會有這麼大的一個生日蛋糕。

「阿珂，這蛋糕是不是很貴，你哪來的這麼多錢？誰讓你亂花錢了，你知道你媽媽掙錢多不容易嗎！我們去把它退掉！」阡陌看到這麼大一個生日蛋糕，突然就擔心了起來。

「丫頭，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爺我像缺錢的人嗎？」阿珂得意地甩了一下頭髮，「這是你18歲生日，過了今天你可就真正成人了，當然得隆重一點才行！」

阡陌突然感動得有點想哭，就這樣看著阿珂一個一個插蠟燭，再一個一個點燃。阿珂催著阡陌趕緊許一個願，他說18歲的時候許的願望是最容易實現的。

阡陌趕緊閉了眼睛，在心裡默默地說著：「我希望爸爸媽媽身體健康，姐姐在外面一切順利，阿珂的哥哥嫂子和媽媽生活都好。當然，如果有可能，就讓我和阿珂在一起吧！」

等阡陌睜開眼睛的時候，阿珂雙手撐著腦袋，在蛋糕的另一邊定定地望著她，「丫頭，你許了什麼願望呀？」

「不能說的，說了就不靈了。等我的願望實現了，我就告訴你，你不是說18歲許的願是最容易實現的嗎？」

「切，爺還不稀罕知道呢！」

三個人齊心協力地吹滅了蠟燭，就開吃了。

直到很多年以後，每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阡陌就會想到18歲那年自己第一次吃過的那麼美味的生日蛋糕，和那時候她許過的願。也在後來的很長時間裡，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阡陌都會絮絮叨叨地給陸淵講一遍阿珂給自己過的18歲的那個生日，和那麼美味的蛋糕。可是，她唯獨沒有講過她許過的願。因為她一直在等這些願望變成現實，可是，爸爸媽媽身體健康、姐姐在外面一切順利，阿珂的哥哥嫂子媽媽生活都好，還有她能和阿珂在一起，這幾個願望，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久得連阡陌自己都快忘掉的時候，還是沒有一個實現過。

阡陌曾偏著頭想了很久，獨自反省了很久，她就覺著，可能是當時的自己太貪心了吧，阿珂說的明明是讓她許一個願的，或許，許一個願，早就會實現了呢？可是獨自又糾結了很久，在這幾個願望中間，除了最後一個，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分割和捨棄。

那天過完18歲生日，阡陌和許梅在阿珂的宿舍待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黑了，她才和許梅一起走出阿珂的宿舍。

阡陌一直沉浸在感動中，一路無語。

「阡陌——」兩個姑娘即將分別的時候，許梅突然小聲地喊了阡陌一聲，阡陌條件反射般地轉過頭，等著她的話，「阡陌，其實我知道M是誰？」

阡陌突然好奇地湊到許梅跟前，學著她的樣子小聲地問，「誰呀？漂亮不？在幾班呀？」

許梅紅著臉，過了好一會，輕輕地說了兩個字：「是我！」

阡陌驚訝了一下，立刻就回過了神，「對呀，你的名字是梅，而那個字母是M！」

許梅點點頭，很鄭重地問阡陌，「我喜歡阿珂，阿珂也喜歡我，你會不高興嗎？」

「怎麼會，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阡陌拍拍許梅的肩膀，「你別擔心了，我和阿珂的媽媽還有他的哥哥都很熟的，你們能在一起我高興都來不及呢，你們的事情我就替阿珂做主啦！」

聽到阡陌的話，許梅開心地笑了起來，阡陌也開心地笑著和她告別。走進校門口的阡陌，開心地走路都一跳一跳的。自己初中最好的兩個朋友能在一起，想想都讓人開心啊，全然忘記了自己剛剛才許過的願。

就在阡陌開心地笑著蹦蹦跳跳地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才發現在昏黃的路燈下，靜靜地立著的陸淵。

看到陸淵，阡陌開心地跑到他跟前，「哎呀陸淵，你怎麼在這裡？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開心，今天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了！」

阡陌拉著陸淵在宿舍樓前的垂柳下的花圃邊坐下，十分開心地把今天阿珂給自己怎麼過生日的，阿珂的日記寫的有多麼優美，以及她發現了自己初中最好的朋友竟然和阿珂兩情相悅。各種事情，事無巨細地給陸淵講了一遍。

陸淵皺著眉頭一直靜靜地聽著。聽著聽著，看著阡陌眉飛色舞的講解和那歡快的表情，眉頭慢慢舒展開了，勾著唇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直到阡陌講完，還一直感嘆著，她和阿珂，和許梅關係那麼好，竟然一直沒有發現他們都互相喜歡對方呢。

「你沒發現的事情還多著呢，又不是這一件！」陸淵微微笑了笑，說道。

「咦，還有什麼事情我沒發現，你倒是說說看！」阡陌突然跳了起來。

「別老是這麼一驚一乍的，都多大的人了！」陸淵慢條斯理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吊墜，很簡單的造型，一串淡藍色的花邊小桃心串在一起，其中的兩個小桃心上面有兩個字「阡陌」，「這個送給你，生日快樂！」

阡陌十分開心地抓了過去，看了又看，「原來你也知道今天我過生日呀，我還以為就阿珂一個人記得我的生日呢！」

在陸淵的注視下，阡陌愛開心心地，蹦蹦跳跳地回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