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燃歌(六十)

焚香燃歌(六十)

戌時,日已落西山。而天色朦朧,是即將進入夜晚的徵兆。

纓歌宮牆內一陣陣整齊有規律的腳步聲陸續包圍了各個大殿,霎時間燈火通明,一路點燃到了正殿。

一群身著紅色甲胄的士兵輕鬆突破了層層宮門,抵達正殿。

正殿大門開,沒有任何戒備的人,一眼望進去便能看到高處坐著的梁帝。她身旁坐著一個身著極為素雅的男子,而男子也跟沒看到外面逼近的騷動似的,垂眸專註地給梁帝斟茶。

「朕已恭候多時了,楚卿。」梁帝端起剛斟好的熱茶,淺酌了一口。

楚迎身旁跟著的秦隨聞聲望去,有瞬間愣住。在楚迎身後有許多身著絳紅色衣袍的人,她們幾乎掩面,與外面全副武裝的士兵完全不同。

梁帝看著那群特殊衣袍的人群,將茶杯放了下去道:「涼了,不好喝了。」

一旁的素雅男子聞言也並沒表現出不耐神色,而是在一邊的茶桌上憑空燒起了水。就見他從一旁拾起一塊紅石放進茶桌中央的凹槽里,沒一會上方的水就開始沸騰起來,速度快到讓人難以置信。接著又開始洗茶、煮茶、倒茶一氣呵成。

見梁帝還如此有雅興,楚迎看著那鳳座道:「這麼多年了,陛下也該歸還不屬於你的東西了吧。」

梁帝看著茶杯,自嘲般笑道:「是朕哪裡做的不得眾城主滿意嗎?竟讓楚卿說出此話。」

楚迎哪管她那副可憐模樣,她不耐道:「明人不說暗話。這天下你沈安寧又何德何能來繼承?覬覦不屬於你的東西,我勸陛下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沈安寧……安寧……哈哈哈哈哈哈,朕真是好久沒聽過這名字了,楚卿如此喊我倒讓我想起了諸多往事。」梁帝笑了起來,那陰鬱的神色消散了許多。

「少啰嗦,沈安明安平可都是你皇姐,世人都道安明安平病逝,而真正原因除了你這煞星剋死她們還有誰?先帝將你送出去保你平安,消失在眾人視野里。如今數載,吾等守得雲開見月明,你這白撿的便宜早就該易位了。」楚迎句句誅心且大逆不道。

「哦,那你打算讓你身旁這位繼承帝位嗎?」梁帝眼都沒抬,意指楚迎身邊的秦隨。

她費勁多年栽培了秦隨,一路扶持到現在就為了擁護傀儡稱帝倒也說得過去。然而,梁帝想聽到的可不是這個。

「哼,不勞你費心了,交出玉璽吧。」楚迎直截了當。

梁帝她也沒對什麼煞星剋死長姐作出解釋,摸了摸身下的鳳座道:「我若說不呢?楚卿這是打算弒君嗎?」

「白日里你本該早就退步了,如此不識好歹也休怪我無情。」楚迎身旁兩側的絳紅色衣袍人各自上前了一步。空氣中無形凝出了一堵牆,讓人只感覺吸氣有些許困難。

「呵呵,啟元族啊,你們是為前朝遺留問題而戰鬥還是為了纓歌而戰鬥?」梁帝問了個讓她們一愣的問題。

當然,沒人回答她。

楚迎耐心耗盡,直接朝兩邊人道:「此次活捉許澄澄,不惜一切代價。」

「你喊我?我這不就來了嗎。」許澄澄從朦朧夜色上空降臨,身後跟了十幾個緋色衣袍的掩面人。

「又見面了各位靈巫大人們,我沒死成是不是很氣?」許澄澄扎著高馬尾,褪去了一身狼狽,那辨識度很強的面孔收斂起了弔兒郎當后看上去還挺沉穩靠譜。

「許澄澄!地獄無門你來闖,省了我找你的時間,此次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楚迎一見是許澄澄本人到來,詭異笑了起來。

「上回閻王就沒收我,這回你以為就能成功嗎?」許澄澄踏進殿內,行走時手腕翻轉,通體纏繞藤蔓的木杖出現在掌心。

「歸一派十二代單傳,不過如此,不過這先天土靈體確實誘人,做藥引的話確實為上品。」楚迎身旁走出了一蒙面人,當許澄澄出現時他才揭開了自己的面紗,又露出了那標誌性的銀色七芒星。他那挑貨物一樣的眼神讓許澄澄心底一陣惡寒。

楚迎側身讓他走到了前方,拱手道:「御大人,人已親自送上門,今日是刀是剮任你處置。」

許澄澄忍無可忍,木杖一扔向兩人面門揮去。御零沒動手,他身邊其他一群蒙面人搶先一步阻攔了許澄澄的攻擊,木杖原封不動地擲了回去。

「楚卿處心積慮想挖走許澄澄靈體,又勾結了這般人物,如此匆忙又急不可耐,想必是大事在即,只差這一步了吧。」下方戰鬥一觸即發,梁帝仍然面不改色。只是她這會不再飲茶,而是看著御零肩上的七芒星若有所思。

連她身邊斟茶的男子也停下了動作,放下了手上的東西,男子這才正眼看著下方。但見他面如冠玉,膚如白玉,眼若寒星,而為人又穿的十分淡雅,與金碧輝煌的宮殿格格不入。

「廢話少說,誅安寧,帝心歸位,天下歸心。」楚迎高聲喝道。那口號一響起,外面也跟著齊齊重複。

梁帝站了起來,看著外面黑壓壓的人群神秘莫測道:「好一個帝心歸位。如此大費周章,以先天土靈體為藥引,莫不是以為能逆天改命?」

「痛苦很快就會過去,你會在黃泉之中與你長姐交換。不過,歸降會讓你痛苦減少些。」楚迎神色間皆為瘋狂。

「大人……」一旁觀戰許久的秦隨聽出了其中不尋常。

楚迎揮開她,劍指梁帝。

梁帝身旁除了那個男子外就是燕總管了,兩人看上去都毫無攻擊力。

「不知說你是膽大還是無畏,哈哈哈……」

一旁燕總管看著楚迎呵斥道:「不過是群上不得檯面的反賊罷了,還敢在大殿上如此叫囂。」

「說起反賊二字,你倒是提醒我了。沈安寧,你得好生謝謝我一番,你可是剋死長姐的煞星,甚至還恬不知恥登上帝位。如若獻出許澄澄,交出帝位,待新君歸位,還能饒你不死,去掉這煞星的名號。讓你活著能一世清白,死後還可光榮厚葬。」楚迎說得有些陶醉,彷彿帝位已經觸手可及。

「廢話真多。目標許澄澄,給我拿下,今日我要親自見證這女帝歸位。」一旁的御零聽得不耐煩了,他看起來比楚迎更加想捉拿許澄澄。

一時間,楚迎還真的就閉嘴了。兩邊人得令,二話不說開始打了起來。

楚迎持劍走向梁帝,梁帝站在高處也沒躲閃。一旁的男子倒是抽出了腰間長劍,他快步擋在了梁帝前方。

緊隨而上的秦隨看著男子,張了張嘴,似是很艱難地開口道:「秦昭……」

一身素雅的男子那寒星般的雙瞳這才注意到她,但見其出劍之快,架在了秦隨脖子上,便聽他終於開口了,「秦隨,終究是秦老心軟了。」

秦隨身形動搖,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那劍隨她,將她脖頸劃出了血痕。

刀劍飲血,秦昭的神色沒有絲毫動搖,劍身反而又加深了幾分。

「秦隨,可不要讓我失望,栽培你那麼久可不是讓你去凌天都培養感情的。」楚迎自然注意到了秦隨的不對勁,她加重了語氣。

秦隨閉眼不再看秦昭,握住劍尖甩開,血流不止。再睜眼時她宛如換了個人,拔出長劍后不再作停頓,向著毫無防備的幾人攻擊過去。

秦昭也不愧為當年凌天都的關門弟子,雖然進宮已數載但武力仍未減。在秦隨襲向梁帝時,他已將梁帝護在了後方,劍與秦隨糾纏起來。無論秦隨如何,秦昭始終能做到讓她無法近身攻擊梁帝。

兩批人一時間打的難捨難分,御零抬了抬眼皮子,看著絳紅色衣袍的一群人說道:「還藏著掖著呢,趕緊結束無聊的打架,還想不想讓你們的主子復甦了?」啟元族一群人聽完此話,紛紛將戰場拉到了殿外。

許澄澄等人各自被牽制著,也無法顧及這非靈巫人士。

在外面的啟元族長靈者已經肅清了戰場,自島上那日僥倖逃過後,看樣子恢復的也差不多了。

就見御零身邊左右各跟了三人,他們走到了殿外中央的空曠處,口中各自念念有詞。御零正對殿門不遠處,其他六人邊以她為點向各邊展開,就見黑色的火從幾人腳下冒出,沿著她們走過的路燃燒。幾人快速交錯,地上一個七芒星大陣逐漸成型。

半空陰風陣陣,氣壓很低,讓人喘不過氣,普通武修者已經感覺到了胸腔翻湧不適感。御零站在七芒星陣頂端,雙手舒展仰首,閉眼深吸一口氣道:「久違的優質獵物氣息……可惜了……馬上要被獻祭了……」他那語氣神態一點也沒有可惜的意思。待最後一人歸位七星芒陣一端,御零看了看楚迎道:「還在等什麼?」

楚迎對長靈者點了點頭,長靈者喚回十四人。許澄澄發現她們在布施那再也熟悉不過的禁陣了,看來她們所有的目的還是她,更準確來說是先天靈體。

歸一族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然而禁忌之陣是有被禁的理由的,眾人驚訝地發現那禁陣已經不再是島上的形態,它甚至開始吸收周圍靠近的靈者的靈式。要說在短時間內為何又更近一步,與那神秘的外來者是密不可分的。許澄澄固然也不差,然而面對十四人齊齊直下的法陣,她縱使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過。最讓人為之顫抖的便是那十四個布陣之人的面孔,威力越大,這負面作用也越大,就見十四人已經因為反噬而面容扭曲。

「『少小姐……快逃……」那一把手二把手顯然已經不再是這幫瘋子的對手。在法陣降臨前,她們只得儘快爭取時間讓許澄澄逃的遠些,畢竟此刻的目標是她。

許澄澄同樣也是大病初癒,再逃還能往哪裡逃?在她踏上這片宮殿起,就從未想過逃離二字。

「且慢。」御零見許澄澄大有放棄之意,幾步如鬼影一樣閃至她跟前,一劍穿過她的胸前。許澄澄瞳孔渙散,思維一片空白,十四法陣暫停了降落,御零挾起虛弱的許澄澄,跟拎小雞崽一樣輕鬆。

「少……少小姐……」歸一眾人無疑都被御零此舉給震到久久不能回神。

「哈哈……」啟元族上回雖折損了一些人,但此次貴人相助竟不費吹灰之力。

見此情景,秦隨也沒再繼續與秦昭糾纏不休,秦昭趁此空檔帶走梁帝。眼見許澄澄被拖進那七芒星陣,梁帝握緊了手心。

「咦?方才不是挺猖狂嗎?這回怎麼奄奄一息了?」御零一指勾起許澄澄下巴,仔細瞧了瞧她蒼白的臉,然後將她扔到了七芒星陣內。

御零回到原位,劍飛離手,一劍割破了許澄澄衣服。

許澄澄趴在地上,法陣上黑色的火源源不斷地湧向她,胸口的血止不住向外淌。

「哈哈哈……妙啊,不愧是正統血脈……」御零看著黑色的火包裹了許澄澄以後,在其中分離出了紅光。

緊接著,七芒星陣上空出現了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她模樣竟與梁帝有幾分相似,但也只是閉著眼,更像是睡著了。

梁帝一步一腳印走向七芒星陣,她看著上空的身影伸出了手,手有些許顫抖。她那眼裡劃過了諸多複雜的情緒,只聽她喃喃道:「皇……皇姐……」

「天佑吾纓歌,願吾明帝歸位。」楚迎看著那再也熟悉不過的人,高舉雙手,眼中凈是虔誠與無法想象的激動。萬事俱備,只差一步棋,多年計劃即將成型。

「吵死了。少啰嗦,給我把她的靈體挖出來。」御零看著上空十四人,再次發布號令。

許澄澄雖奄奄一息,但也還沒真的去世。她看到了鋪天蓋地的黑暗,也看到了黑暗之上被奉為光明的沉睡人。她也覺得有點累,眼皮子開始打架,意識在回籠,閉眼時又開始流逝。在這炎熱的夏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在變冷。

「永寂先生……」

有風自遠處傳來,低氣壓轉冷,空氣開始凍結。御零發現自己的陣法竟不再繼續運轉,「怎麼回事。」

「我竟不知道審靈者還能做與教條相違之事,今日真是漲了見識。」

這冰冷而又帶嘲諷的語氣讓御零停下了手上動作,他循聲望去。

只見正殿屋頂上方站了一青衣男子,他單手負后而立,面戴銀制面具看不清臉龐,青絲半挽。

「又來一個送死的?」御零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重新拾起了劍。

「出了自己的領地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秦阿且看著下方的御零,語氣不耐到極點。

「好樣的,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到我跟前來跪下道歉我可以饒你無知,二是提著你的項上人頭來給我當祭品。」御零作為審靈者以來,約摸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敢正面挑釁的人,他撫了撫一側肩頭的七芒星,已經在思考挑釁者的下場了。

「如此也好,我也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立刻把那個死人歸還她該去的地方,二是你去代替那死人的位置。」秦阿且伸出手,冰藍色的光澤在掌心跳動。

御零額上青筋暴起轉了轉脖子,他制止了啟元族的蠢蠢欲動,看著高處的秦阿且又捏了捏手指,骨節咯吱作響。

夏夜繁星如棋掛滿了天幕,銀月高高掛起。秦阿且收攏掌心,劍已成型。月光太過明亮,不僅照亮了他的劍,也照亮了他的輪廓。

「有意思,太久沒幹正事了,竟然來了個自投羅網的引靈人。」御零看到了秦阿且那攀附上脖頸的紋路,估計是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大頭肥羊。

「哎呀,您竟然還是審靈者呢,我好害怕呀。」秦阿且突然話鋒一轉,拿著劍向後退一小步。恰恰好又踩到兩塊瓦片中間,連退好幾步。本來就在高處,看起來身子不穩貌似要跌倒了。

「……」御零也是一懵,這引靈人方才還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一下子就變了個模樣。

「阿且,別怕,我永遠在你這邊。」

身後有人扶住了他的腰身,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懷抱。秦阿且勾唇往後倒去,斜睨了一眼下方的御零便挪開目光。

御零看著那個踏月而來的女子,好像突然明白了剛才那引靈人為何如此做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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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呀,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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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逢明月(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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