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燃歌(六十三)
纓歌七月夏日會漸入尾聲,臨近正午街頭巷尾守著的人早已撤退不見蹤影,瀰漫在整個京州上緊繃的氛圍也逐漸回到節日時輕鬆狀態。
就在眾人以為「逆賊事件」已經解除了危機時,一紙詔書傳遍街頭巷尾。誰也沒曾想過瞿州城主楚迎竟意圖刺殺當今女帝,就在短暫的幾天里,直接從許澄澄通敵之罪反轉成楚迎謀逆之罪。其率領的精銳之師佔領京州抓逆賊是假,趁機謀反卻是真。纓歌九州本就一直和平相處,誰也想不通為何楚迎會選在這個時節造反。一時間,唏噓不已。
京州各大茶樓又開始逐漸爆滿,皆繪聲繪色地討論著此次事件,甚至還傳出了不同版本。而京州宮牆內安靜不已,御書房內梁帝坐在主位,下方是此次被許大人徒然請來的向南劫。
「向南劫,此次救駕你立頭等功,可有什麼想要的?」梁帝好似一點也不訝異為何民間盛傳的風流盜賊會出現在宮內。
向南劫站在那裡,盛夏中也是衣領緊扣,衣冠楚楚眉目低斂,如庭院中靜默落下的花,這外貌被說成是風流盜賊不是沒有原因的。
聽到梁帝點到了她的名字,她才上前一步道:「草民此次前來不過是報答歸一族對父輩的恩情,而所作之事也並非我的力量,不過是神靈顯威罷了。」她的回答還挺謙虛,這麼一段話倒又不像是個盜賊了,誰聽起來都會覺得是個正人君子。
梁帝一揮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果然,向南劫的話並沒有說完,她停頓了一下才抬頭道:「草民只想要一個人,」
「誰?」梁帝順著問下去,面上波瀾不驚。
「秦隨。」向南劫明顯是有備而來。
許大人雙手合攏進袖口,微微閉眼。
「准。」
「謝皇上恩准。」向南劫立馬叩謝,轉身就想離開。
然而梁帝並未打算讓她直接離開,便問道:「向南劫,當你離開宸州來到京州,與那綺容會面時,我就該想到。」
向南劫不得已停下腳步,定睛看著梁帝道:「草民雖為守護祭木源體的後代,但其實並未恪守盡責。那外來者雖為審靈者,卻是禁忌陣法的擁護者,她妄圖獻祭先天靈體來複活死者已是大忌,草民再來晚一步實則以死謝罪也不也過。」
梁帝眼眸內光一閃而過道:「那若是不阻止,那禁術可會成功?」
向南劫面無表情的臉上湧現出了疑惑道:「皇上難道真不知道嗎?那群人就算復活了大皇女擁護登基也是徒勞,世代女帝只能是無靈者。若身負靈體者坐上了那位置也不會活過二十,祭木源體之所以定在一國之下,不僅是為了守護這座城,更是為了守護無靈者的根基,這是祭木源體的法則。草民因私人之事所困,耽誤了大事,故草民才說自己有罪。」
梁帝微微閉眼,實袖中手已握緊,她消化著剛剛的消息,一時沒迴向南劫。
許大人反而有些驚訝道:「此種規則,我竟然從未聞過。」
向南劫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多了,不過對她也沒什麼影響,她便繼續說道:「所以請陛下放寬心即可,那群人雖有狼子野心,但也只是徒勞。」
「你怎麼會知道大皇女是靈體擁有者?」梁帝倒是還挺好奇,她睜開了眼問道。畢竟守護祭木源體的族人從來都在暗處,這第一次現身在眼前屬實難得。
沒想到這一問讓向南劫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她冷汗冒了出來,攥緊了拳頭道:「家父曾說過,雖大皇女二皇女文韜武略精通,是治世帝王之相。實則身負靈體巫術,若擁其上位,便熬不過二十,而時間確實證明了家父所言不假。」
其中彎彎繞繞太多了,梁帝有短暫的震驚但也沒表露出來。事到如今,也不會有人去詢問為何先帝當年送她出纓歌又接了回來,誰也不會再去揣測先帝當年之意了。她從這簡短的訊息中回過神來,撫著額頭,好像疲憊了很多。
「如此說來,其他國也是如此嗎?」
向南劫在兩人目光中點了點頭道:「不必有太大負擔。無論哪國都逃不過這項法則,世代女帝必須為皇室繼承者中的無靈者,也是神靈唯一指定人選。神靈是公平的,賜予了她們力量,相對地也奪走了她們一些權利。若有違背者,難逃天劫,無一例外。」
「……」御書房內一陣靜默片刻。
「至於那位審靈者研究的禁陣能否復活死者草民其實也不得而知,即使復活了,這塊國土之下一日有祭木源體坐鎮,她便永遠無法擁護死者登基。也許,死而復生的人會再次死去,一切光復大業不過是她的白日夢罷了。」
「朕知道了,到此為止吧。」梁帝不想再聽下去了。
向南劫點頭,便再次提出請求。梁帝准許,吩咐了下人帶她去提人。
待人走了,梁帝這才招許大人到她跟前問道:「許卿,永寂先生如何了?」
「陛下,先生跟著那位女子一起去了臣府內,應是無事了。」
「如此甚好。先生曾說布置好了,朕以為會是簡單的靈者之戰,卻不曾想是直接尋到了祭木源體的守護人。」梁帝看起來更加疲勞了。向南劫帶來的大量信息衝擊著她,那是先帝與父君從未告訴過她的事。
所謂的帝位,就算她不坐也得坐。
「微臣也不曾想過先生給的令牌能請得動向南劫。讓我拿著令牌去請人,讓向南劫誤以為是歸一族於她父輩有恩,倒像是佔了個便宜。」許大人想到剛才向南劫說對她父輩有恩,但是也沒想明白永寂為什麼讓她去得到這個回報。腦海中突然閃過易夙游,那女子看上去與永寂有諸多淵源,許大人好像明白了許多。
「永寂先生辦事,朕向來不曾有疑。」梁帝出聲,許大人停止了回想。
「許卿,這麼多年,你早已超過了簡單地守護這江山。永寂先生此番行為,想必是讓歸一族看起來更加名正言順罷了。」
長達了多年的蟄伏隱忍,在一夜之間瓦解。所謂擒賊先擒王,瞿州下的兵權歸降於京州,楚迎一倒,擁護瞿州的其他州相繼倒戈,唯獨宸州壯大了起來。
「陛下,向南劫一族生來便負責守護祭木源體。祭木源體又是何等神物,需要守護者精氣神源源不斷地提供滋養,否則也會枯竭。而她此次願意出山也只是因為那塊令牌,微臣以為,向南劫來到京州與綺容廝混在那離人坊,中間應是有諸多聯繫。」許大人觀察了一下樑帝,見她沒什麼異樣,這才把憋在心底的聲音說了出來。
梁帝抬眸,眼底光越發深邃,她起身走到窗邊,撫著窗框道:「她此次要走秦隨,應該是為了綺容吧。」
「那秦隨……」許大人看著她稍顯落寞的背影,頓住了。
「許大人還是不變的刀子嘴,你放心,自昭貴君走出凌天都時,朕便永遠選擇相信昭貴君。」梁帝打住了她的追問。
「是微臣多慮了。」許大人得到肯定答案,便不再開口。
——
窗外的宮牆一如既往高聳屹立,燥熱的夏風一路追尋,微微捲起人的衣擺,復又眷戀不舍地飛向更遠處。
向南劫撫平衣擺,立在天牢外,看著被挾持的秦隨越走越近。
秦隨一身狼狽早已不似從前意氣風發,天之驕子就此隕落。秦隨自然也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向南劫,她在腦中思索了許久才回憶起了這號人,怪怪地一笑道:「綺容的裙下臣?」
向南劫幾步上前,二話不說地朝她臉上一拳,她的嘴裡就冒出了血。兩旁的人押住秦隨,她結結實實地受下了這一拳,也沒掙扎。
「打我也沒用,告訴那個老男人,我這輩子也不曾愛過他一分一毫。」秦隨吐出了一口血,雙眼充血瞪著向南劫惡狠狠道。
向南劫像沒聽到她的話,又朝著她另一半臉一拳。
秦隨受下這兩拳,又吐了一口血,抬頭,好像變了個人,用略顯輕浮的語氣看著向南劫道:「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沒少被那個老男人吸取靈力吧,不過是個被我玩弄在掌心的爛人,竟還有如此沒眼力的人看上,哈哈哈……」
向南劫抬腿,毫不猶豫地朝她腹部而去。
秦隨連連吐了幾口血,這還沒停,她看著這幽幽宮牆,眼好像穿過了層層阻礙喃喃自語道:「打我也沒用,還是改變不了他是個自我輕賤的男人。還妄想與那昭昭天上星相比,可憐又可笑……」說完她又笑了起來,看起來不太正常。
向南劫不再聽她講話,拖著她就飛速消失在了深深宮牆內。
京州之上,那月初穿引在高處的花朵仍然還在怒放著,好似永遠不會敗落。向南劫來無影去無蹤,帶著秦隨直達離人坊。
一偏院,大片大片的白玫瑰綻放如蝴蝶展翼,潔白無瑕,開出了瑰麗堂皇的錯覺。
向南劫停在院中心,琵琶聲戛然而止。她提起秦隨飛起,毫不留情地將捆綁的人推進屋內。
「我只能為你做到這裡了,說我是出於私心也好,我只想……只想讓你快樂。」一直沒講話的向南劫停在門口低著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她不再踏進那屋子,轉身離開。
風起漣漪,向南劫一走,白玫瑰花瓣如失去了靈魂,大片大片迅速枯萎,掉滿了院落,如失去了血液而枯竭的心一般死去了。
屋內,倒在地上的秦隨看到了近在眼睛白如雪的鞋,費力抬起了頭,她的眼中有被血遮住,模糊不清。前方的人一身白衣勝雪,他彎身手伸向她時便可見那膚色比衣更白。
秦隨看著那明晃晃的潔白色,情不自禁喚出了聲,「昭兒……」
綺容的手慢慢握成拳,接著又展開,一聲響亮的巴掌甩在了她臉上。
「昭兒,我又做錯了什麼……不要離開我,你真的愛那皇權富貴嗎?我可以為了你不惜一切代價……昭兒……」
綺容臉上蒼白,唇色也蒼白。他俯視冷眼看著地上掙扎爬向他的秦隨,那臉上的殷勤是他從未見過的。
秦隨腿腳被綁著無法觸碰到綺容,只能以臉碰著那冰冷的拳頭,她滿足地道:「昭兒……自小在凌天都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你那如寒星般的眼抓住了心,你又好像那無暇的白玉蘭,讓人望而生畏,可遠觀而不可觸碰……可是你,這樣的你又怎麼會願意進宮做什麼貴君……你愛那權勢對嗎?我願意為你爭取一切,即使放棄所有,即使赴湯蹈火……」她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綺容又給了她一巴掌,將她提起來,扣緊了他的脖頸慢慢收手。
秦隨早已瘋魔,她掙扎道:「昨日我終於又看見了你,你知道嗎?昭兒,我可以向任何人動手,唯獨不想對你動手……但是你的眼太冰冷了,昭兒你怎麼可以愛上那個廢物皇上?不可能……昭兒……我為你想盡辦法成為攜靈者,躋身那從未涉足過的領域。大人說要擁護我稱帝,我就可以與你長相廝守了……昭兒,別離開我好嗎?」
「醒醒吧,秦隨。」綺容聲音嘶啞。
秦隨一機靈,不再掙扎,看著綺容道:「昭兒,你知道嗎?我看到了一個跟你一樣如白蘭的男子。我同他做盡了不敢與你做的事,我妄想那就是你,昭兒……也算是與你共度了前半生了……」
綺容眼中淚水蓄滿,他起身琵琶落地,琴弦崩裂,一如心肝腸寸斷。
「我愛你,秦昭……」看著地上斷裂的琴弦,秦隨低頭痴痴笑了起來。
「正月見初雪,赴天街,攜手共白頭;肆月花正盛,游長街,折花別君發;柒月逢酷暑,下瞿州,共飲瞿州水;拾月送金秋,聞喜訊,許君以長久。一朝闊別決絕,再見不如不見……」
「終究是遇人不淑,錯付了……」
綺容聲如泣血杜鵑,訴不盡的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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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