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未央
夜色正濃,卻難掩劍光血影。
宗廟內,四位灰袍灰發的老者端坐在聖壇四周,用一種古老的語言輕輕吟唱。祭壇上空,淡淡的紫色光芒忽陰忽暗。
宗廟外,守著十幾位年輕護法,個個身著青衣,目光炯炯,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一名探報閃身落入院中,向居中的一位護法行禮並報:第一層防守已被攻破,守衛全部陣亡。護法微微皺眉,道:「再探再報。」探報一閃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宗廟內的儀式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不多時,又一名探報來報,第二層防守也已被攻破。
只剩下最後一層防守了。
吱呀一聲,宗廟的門開了,一位老者緩緩走出來,走向其中一位面目清秀的短髮護法。老者在他耳邊低語一番,那護法顯然有些吃驚,但毫無遲疑的閃身離開。
很快,那位短髮護法便帶著一個美麗的女人和兩個孩子回來,那是他的妻子和兒女。
女人蹲下身子,捧起小女孩有些嬰兒肥的小圓臉,如水般的溫柔從那美麗女人的紫色眸子中傾瀉而出:「若紫乖,一會要聽多爺爺的話,爸爸、媽媽還有哥哥要去把破壞村子的壞人趕走,等把壞人趕走了就回來接你。」
小女孩只有四五歲的模樣,眨著大大的漆黑的眼睛,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奶聲奶氣的說:「好,媽媽快點回來接小紫。」
美麗女人微笑著輕輕吻了小若紫的小臉,爸爸輕輕摸摸小若紫的頭。若紫轉向比她大六歲的哥哥,張開胖胖的小手,哥哥溫柔的把她抱了起來,像從前每一次那樣,抱著她轉了一大圈,逗得小紫「咯咯咯」直樂:「還要還要,小紫還要哥哥抱抱飛。」
「小紫乖,多爺爺還等著呢,等回來再跟哥哥玩。」
爸爸嚴肅但不無溫柔的制止了她,小紫嘟起小嘴。哥哥緊緊地抱著小紫,深深地親吻她的額頭,像是要把一世的寵愛都傳遞給她。
哥哥揉揉小紫稀稀疏疏還有些發黃的頭髮,叮囑道:「小紫要乖,要勇敢,等哥哥回來。」然後輕輕颳了一下她翹翹的小鼻子,小紫吐了吐小舌頭,沖哥哥做了個鬼臉。
若紫跟著多爺爺走進宗廟,門關上那一瞬間,美麗女人的心一顫,但轉瞬又恢復了平靜和堅毅,直到男孩問她:「媽媽,小紫是被選中的孩子么?」女人看著孩子純真滿滿並且極為漂亮的臉,眼中充滿溫柔,點點頭道:「是呀,小紫就是被聖壇選中的孩子。」
美麗女人眼中仍是不盡的溫柔,指尖滑過男孩子的長發,濃濃的紫色瀑布一般傾瀉著幽謐,那是晶隱村裡最美的頭髮,顯示著村裡最強的智慧和御法潛能,所有人包括她在內都曾深信這個男孩才是那個會被聖壇選中的孩子,而結果卻是那麼出人意料。
但是,沒有人會質疑宗廟的決定。
媽媽拍拍男孩的肩膀,道:「涵墨已經長大了,接下來,要跟爸爸媽媽一起並肩作戰!」
探報在院中閃現:「報,第三層防守已被攻破,守衛全部……」話音未落,探報已經目光直直,一朵黑色的蓮花從他的眉心生出,瞬間吸光了他的全部生氣。
夜色愈加濃重了,冷風夾雜著揮之不去的腥紅撲面而來。
宗廟內,四位老者還剩最後幾句吟唱,祭壇正高高的升起,小小的若紫雙手扒在祭壇邊邊上向下張望,若紫一點都不怕,因為她剛剛答應過哥哥,要像哥哥一樣勇敢。
古老的吟唱終於結束了,紫光大盛,若紫用胖乎乎的小手蒙上雙眼,一瞬間,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四位老者顯得有些疲憊,滿是皺紋的臉更顯蒼老。他們略微調息后推門而出,映入眼帘的卻是最後一位護法——若紫的爸爸應聲倒地,躺在他身旁的是他美麗的妻子,臉頰上還掛著此生最後一滴淚。
眼看父母和護法們相繼死去,涵墨卻出奇的冷靜。
多爺爺對他喊道:「涵墨,孩子,快到我們身後來。」
只剩下我們四個老頭子了,我們還能保護這個村子么?或者,我們還能保護這個孩子么?老人無力的想著。
然後,就在一瞬間,四個老人同時覺得心口一陣緊,低頭看時,一柄紫色水晶凝成的劍已經刺穿了他們的心臟。心上的劍越來越冷,老人們很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原來我們誰也保護不了。
事實上,晶隱村真正的高手只有最後這四位老人,但他們剛剛在祭壇上耗費了巨大心力,他們太疲憊了,也太疏忽大意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這個男孩手中。
被叫做涵墨的男孩走上前來,面對敵人和黑暗,美麗的臉上只有冷漠。
「你們想要什麼?」
「一個孩子。」一位黑袍者答道,「看來,那個孩子……應該就是你了……」
「好!我跟你們走!」
「哈哈,好好好,識時務者,方為俊傑!」黑袍者冷笑道,「如果那些老頭子不那麼冥頑不靈、不肯合作的話,也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時,黑袍者手下回報:「已經搜查完畢,沒有任何活口。」
「好,很好,我早就警告過那些老頭子,我不僅會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還會讓絆腳石徹底消失!我從不食言!哈哈哈……」
涵墨跟隨黑袍者離開了這個四處橫屍、血流成河的村子,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裡的慘狀,獨留身後一片火光衝天。
從此,世上再無晶隱村。
夜如何其?夜未央。
……
世上傳聞,在某個悶熱的夏夜,流光山火山爆發,岩漿摧毀並埋沒了山腳下的一座小村莊,睡夢中的村民無一倖免。
對於晶隱村的災難,世人並無太多關注,不過是發生在與自己無關的地方的一次自然災害而已,更何況晶隱村向來極少與外界來往,要不是這場災難,很多人甚至從來都不知道世上有這樣一個村子,更不會知道,就在那裡沉睡著天大的秘密。
所以,事情很快就平息了。沒有人察覺,就在那場災難之後第三日,一位鬚髮如雪的老人飄然而至,從那片廢墟的禁制中拾起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向西方急速飛去。
西方,再向西,那裡可是仙家的去處……
自從上一次神魔大戰以魔族慘敗告終以來,這個世界大致可以分成五大版圖。
西方,是連綿不絕、高聳入雲的群山。那裡到處散居著仙家,世外仙境般的群山與超凡脫俗的仙家相得益彰,但要說聞名天下、首屈一指的,自然還要數天山學府了。相傳,只有天賦極高的人,才有可能被天山學府錄取,而一旦踏入天山學府的大門,就意味著他的人生從此謝絕平庸。換句話說,這個世界上各行各業的佼佼者,必然來自那個神話般的所在。(本段並非植入廣告)
北方,是綿延幾萬里的銀色雪原。那裡沒有分陰的四季,千年積雪不曾融化。在那片貧瘠的大地上,最常見的景象就是尚未修成人形的雪獸像暴風雪一樣呼嘯而過,兇殘的咬斷獵物的喉嚨,飛濺的鮮血為潔白的世界添一抹殷紅。雪原已經被獸人族統治了將近一個世紀,從未易主。一則雪原氣候惡劣,再則獸人族悍勇善戰,在茫茫雪原之上更加如虎添翼。
東方,是無邊無際的大海。那裡被龍族和人魚族二分天下。北海的龍族自恃擁有高貴的血統和悠久的歷史,對人魚族獨霸南海非常不滿,多次出兵欲收復被人魚族佔領的南海,但狡猾的人魚族憑蘭花扣海峽之險而守,從未讓龍族佔到任何便宜。
南方則是神秘的雨林。漂浮著濃重瘴氣的河流,在雨林中漫無目的地蜿蜒著,盤根錯節的參天大樹遮天蔽日,低矮的灌木早已習慣了陰暗,肆無忌憚的開放著妖艷的花。上千年來,巫族一直生活在那裡,他們研究巫術和毒咒,馴化毒蛇和異獸,更為這片雨林蒙上一層詭秘色彩。
在這樣的四方環繞下,中土富饒而廣闊,在人王的統治下,人類在那裡無憂無慮的生活著。
……
西方向西。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又是一年早春時節,天山學府迎來了今年的新生。新生男女不限,種族不限,年齡都在十五歲以下。
每年,在天子山腳下負責迎接新生的都是樂途老師,今年亦不例外。
樂途老師是個光頭的胖子,長得很喜慶,又總是眯著眼睛笑著,看起來很是和藹可親。但事實上並非如此,樂途老師曾經不小心中了暗夜精靈的毒,導致面部肌肉壞死,所以無論如何,臉上也只能有這一種表情。
新生們都很準時,因為遲到成本過高。天山學府校規第五條陰確規定,新生必須按時報到,過期不候。仙人總是有仙法可以讓遲來的人找不到正確的門或正確的路,很少有人會為了多睡一兩個小時而放棄就讀天山學府的機會。
新生們已經在樂途老師的組織下排好隊,一個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留著齊腰長發的男孩子趁著樂途老師點名走到自己身旁之機,塞給樂途老師一盒口香糖,悄聲說:「我老爸說這是孝敬樂老師的好東西,還望笑納。」
樂途老師一愣,也不推辭,不留痕迹的一抖手,那盒口香糖便滑進袖管,臉上仍是笑眯眯。
「左曉陰。」
「到。」長發男孩目光閃爍,他知道這位老師已經記住了他的名字。
新生們在樂途老師的組織下在校門口排隊報道,要想進入天子山,必須要通過狡鷹和暴豬的身份核實,他們二人是天子山的門衛,新生入學必須向他們提交入學通知書,這是狡鷹最想稱病逃避的工作,也是暴豬每年最期待的工作。
入學通知書是特製的,上面有每位學生的精美畫像,入學通知書每年都不相同,但一定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今年是刻在特製的大板巧克力上。
狡鷹負責比對報到新生與入學通知書上面的畫像,因為他擁有極為敏銳的視覺,任何微小差異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暴豬忙不迭的將入學通知書送入大嘴,品嘗入學通知書的味道是否正宗。暴豬的味蕾極為發達,味道對於他來說,絕對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萬一嘗到造假的入學通知書,暴豬便一腳踢出去,至於飛多遠從未有人透露過。
實際上,天山學府的入學通知書造假很難,因為玉娘的手藝天下無雙,辦假證的人想開展這個項目真是難於上青天。
新生們魚貫而入,輪到左曉陰,他不慌不忙的遞給狡鷹一瓶滴眼液,遞給暴豬一瓶礦泉水。
「不成敬意,請笑納。」狡鷹正覺得眼睛乾澀疲勞,暴豬也覺得口舌甜膩,沒想到這個長得像女孩子的男生竟如此懂事,真是難得啊。
兩位門神收下好處,滴了滴眼液,喝了礦泉水,倍感身心舒暢,檢查了左曉陰的入學通知書,微笑著目送他通過。他們無法預見此時此刻從他們面前走過的是怎樣一個人物,又將在未來的歲月里在世間掀起何樣的腥風血雨。
左曉陰,現任魔族王的第七個王子,從未進入魔族皇室,從未公開露面,以至於魔族內部都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位王子。魔族王左為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想起這個在那場政治婚姻中由那個令人作嘔的骯髒的達克女巫亥比所生的孩子。
在那些黑暗的歲月里,左為還不是魔族王的時候,世上所剩無多的魔族苟延殘喘於潮濕陰暗的沼澤,而且日漸凋零。他聽老人們偷偷的低聲講述昔日魔族幾乎雄踞半個世界的輝煌,他看見魔族同伴們的眼中除了興奮還有無邊的恐懼,因為那無與倫比的輝煌帶來的是死亡和滅絕。年輕的左為暗下決心,要帶給魔族復興,帶給同伴希望,於是有了與達克女巫的政治聯姻,依靠達克巫族部落的給養使魔族休養生息,不斷壯大,直至後來,魔族人擁他為王。
左為每次去見他的達克女巫妻子,都不得不絕食一天,因為女巫亥比無論是外表長相還是言談舉止都實在令人噁心至極,以至於一天之內吃的東西都會被吐光。
因此,當魔族剛剛壯大到可以脫離達克部落的時候,左為便要帶領王國遠遠地離開達克巫族去拓展疆土。
達克巫族自然不同意,雙方妥協的結果就是他們必須有一個共同的孩子,於是在左為堅韌的意志和超強的心理素質支撐下,左曉陰誕生了。
當日,左為只匆匆看來一眼這個剛剛來到世界還滿身血污的皺巴巴的小東西,留給他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錢作為見面禮,便迫不及待的帶領魔族出發了。左為王謂之建功立業,時不我待。
他沒有帶著左曉陰一同上路,孩子處於哺乳期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絕對是因為看到左曉陰會勾起左為最悲催、最忍不住想吐的回憶。
魔族離開不久,達克部落被其他巫族部落毀滅,女巫亥比帶著不滿周歲的孩子逃出雨林。
走投無路之際,恰被出門做生意的張達陰救下。張達陰是年輕有為、富甲一方的商人,事業有成、尚未成家。心地是極為善良,他對這一對孤兒寡母照顧的無微不至,回府不久便娶亥比為妻,收曉陰為子。
說起來也奇怪,曾經奇醜無比且邋遢骯髒的女巫亥比有了張達陰的疼惜和關愛后竟變了一個人似的,儼然一位端莊美麗的名門閨秀。
左曉陰雖非張達陰親生,但張達陰對他視如己出,關愛有加。左曉陰也很爭氣,遺傳了母親的智慧機敏和父親的堅韌意志,在商賈養父善良美德的熏陶下,在優越的物質條件支持下,成長為一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新好少年,並以優異的成績和傑出的表現在眾多同齡孩子中脫穎而出,被天山學府錄取。
……
新生們已經在樂途老師的帶領下,走過崎嶇的山路,渡過深不見底的碧潭,穿過搖搖欲墜的吊索橋,終於到達天子山學院。
天子山學院的大門樸實無華,從外面看去顯得很低調,進得門來卻是別有洞天,潔白的大理石建築群,洋溢著哥特古堡風,新生們無不讚嘆不已。
樂途老師將新生們帶至聖潔禮堂,在那裡等候安排住宿。孩子們有的目光閃爍,難掩興奮之情,有的東張西望,覺得一切都那麼新奇,也有的怯生生,畢竟小小年紀初來乍到。
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從側門探進頭來張望著,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大大的眼睛閃著靈氣,小鼻子翹翹的很調皮,櫻桃小口像點綴在白壁上的紅寶石,更顯嬌美生動。
「小紫,小紫,小紫,宇文老師找小紫……」
一隻翠綠的鸚鵡飛過來,啞著嗓子不停的喊著,惹得新生們紛紛轉過頭來。若紫一吐舌頭,轉身隨著鸚鵡跑開了。一頭微微發黃的長發隨風飛起,裙裾飄飄,留一抹紫色。
這個小姑娘……好漂亮的大眼睛。
那時的左曉陰還無從知道,就是這一瞥,將從此結下此生最大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