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碧雲天
陽光透過窗子曬在宇文老師身上,感覺溫暖又舒適。
宇文老師皮膚潔白如玉,總是一副懶散而又百無聊賴的樣子,他的眼睛總是眯成彎彎的一條縫,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嘴角總是掛著一抹淡淡的壞笑,有種吸血鬼一般妖異的美,是那種會讓小女生瘋狂迷戀的類型。
此刻他正像一隻無骨生物一樣,整個身子舒舒服服的懶在椅子里,腿高高的搭在書桌上,灰色柔軟的短髮凌亂的散落在額前,幾乎遮住了眼睛。如果被那些小女生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尖叫著暈倒過去。
鸚鵡央央撲啦啦的飛進宇文老師的辦公室,落在他身後專用的鳥架上,還不忘了嘮叨著:「來了,來了,小紫來了。」
宇文老師頭仍舊懶羊羊的,隨手向身後拋了兩粒開心果,給央央作為獎賞。就這一抬手之間,漫不經心流露出的妖邪也足以傾倒眾生。
淡淡的紫色的香,隨風飄進門來,宇文老師眼神有些迷離,光陰如梭,一晃已經八年了……
八年前一個陰媚的夏日,與天祖山裡幾位老仙人素有交情的雪域老人突然出現在天山學府,帶來一場純美的雪和一個愛哭的小娃娃。
天山學府全體教職人員被齊聚一堂,專門商討小娃娃的監護問題。老師和神獸們都各自表達了充分的愛心,表演了各種法術和絕活,卻都無法博得小娃娃一笑。
躲在一旁的宇文本是個懶散的人,但見被一群怪咖圍在中間的小娃娃,鼻涕眼淚抹得滿臉,像只髒兮兮的小花貓,實在於心不忍,鬼使神差的將那小娃娃抱了起來,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擦了擦小臉。
小娃娃歪著頭眨著大眼睛,奶聲奶氣的說要「抱抱飛」。
宇文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鬼使神差的抱著她轉了一大圈。眾目睽睽之下,奇迹就這樣發生了,小娃娃「咯咯」的笑了起來。笑聲那麼清澈,可以融化一切冰雪。於是,順理成章的,宇文就被指定為小娃娃的監護人。
宇文這樣懶散的人,究竟是如何履行監護職責的呢?
那千真萬確算得上是一部精彩絕倫、驚心動魄、驚世駭俗的心酸血淚史,罄竹難書啊。
不過無論如何,看著曾經的小愛哭鬼現在已經出落成這樣一個清新靈動小姑娘,宇文還是很滿足、很有成就感的。
「小紫同學啊,你可知我因何找你來么?」宇文慢條斯理問。
若紫撇撇小嘴道:「看你的頭簾,長的都已經遮住你那本來就不太睜得開的眼睛,自然就知道啦。天氣漸漸熱了,這次要不要剪短一些呢?」
「你隨意。」宇文慵懶的把頭遞過去些。
若紫認真負責的目測了一下長短,然後拿起剪刀左右開弓,只見那雙靈巧的小手的上下翻飛,灰色柔軟的髮絲飄舞下來。
宇文毫不在意小紫會剪成什麼樣子,乾脆閉上本來也只眯成一條細縫的眼睛。他感覺髮絲被輕輕地觸動,很享受的樣子。
「小紫,我想吃草莓。」宇文腦海中浮現出又紅又大又甜的草莓,咬一下汁液滿口,實在是天下無敵的大美味呀。
「饞貓,饞貓……」央央嚷著。
「傻鳥,傻鳥,有本事你不吃。」宇文還嘴道。
央央仰起高傲的頭,懶得跟宇文鬥嘴。
若紫審視著為宇文老師精心打造的全新髮型,搖了搖頭,顯然不太滿意。但好在她不是處女座,不太追求完美主義,略略修整了一回,便交工了。
宇文看著鏡子里,自己滿頭雜亂無章、參差不齊的灰色秀髮,只聽見遠遠的傳來小紫的聲音:「我去采草莓了……不用給小費了。」
若紫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宇文很隨意的晃了晃頭髮,用手撩了撩,感嘆著小紫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差。
宇文的妖魅總會在他不經意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流露,最要命的是任何在別人身上的瑕疵,在他那裡都會變成一種獨特的風尚。他每次出席大奧斯卡拉論壇時,變幻莫測的髮型和風格詭異的披風(當然,都是出自小紫設計師之手),毫無疑問都會引領時尚潮流,但無論多大牌的cosplay,都依然是東施效顰。
美,就是王道!
若紫提著小籃子由學院東側門出來。穿過東歐米伽森林可以到達羽衣谷,那裡盛產(被宇文評為)全天下最好吃的草莓。
歐米伽森林是一片橫向不太寬,但縱向看不到頭的森林,呈Ω型圍繞著天子山學院。天子山學院坐北朝南,面朝雲海,春暖花開。入學新生從學院前門而來,剛好不必經過森林。如果由學院後門而出,橫穿森林可達天子山的峰頂。
學院以西的歐米伽森林陰森恐怖,被稱為迷失森林,那裡的危險指數可以達到五顆星,因此禁止學生進入。但好奇害死貓的事情是防不勝防且屢禁不止的,建校之初當第四個學生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越過校方修築的一系列防範設施進入迷失森林后化為一具半屍半骨,出現在學院西側門前的小廣場上,校方不得不採取更為切實有效的措施以防止類似的恐怖事件發生。
學院委派樂途老師妥善處理此事。樂途老師當年是個血氣方剛的光頭小伙,他獨自一人登臨天子山峰頂,祭出樂山巨劍,傾力一斬,天崩地裂。整座天子山如同一隻被驚擾了安睡的巨獸般咆哮震顫,禽鳥驚飛,野獸奔走。
待到一切平息后,在學院以西,從山頂至山腳赫然出現了今天的一斬大峽谷,寬有丈余,深入地府。此後,再無學生進入迷失森林。校方也因此提拔樂途為天子山學院後勤部部長以示嘉獎。
美麗的東歐米伽森林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這裡的樹木高大直入雲霄,但並不密集。八年來,這裡的一切陪伴和見證著若紫的成長。
這裡是屬於宇文和若紫的樂園。宇文喜歡在這裡漫不經心的散步,吹吹風,晒晒陽光。若紫則會趴在草地上看螞蟻搬家,爬到樹上和著鳥兒唱歌,追著小動物捉迷藏,從石頭後面跳出來嚇宇文一跳。這裡藏著只屬於宇文和若紫的小快樂。
今天陽光陰媚,透過樹木在地上灑滿斑駁光影。若紫一路走著,隨風飄過淡紫色的幽香,花朵見到她會抖抖美麗的裙擺,草兒見到她會微微的頷首,樹木見到她會沙沙的輕唱,小動物們看到她會圍著她蹦跳玩耍,大家都喜歡她,因為她快樂而善良。
清澈的小溪水閃著鑽石一樣的光,這就是美麗聖潔的羽衣溪,羽衣溪流淌的山谷名為羽衣谷。這裡還有一個美麗傳說。相傳神皇最喜歡的神女遭他人忌恨,被偷偷剪破了羽衣,使她無法飛回神皇身邊,神女落入山谷,用這條閃光的小溪水縫補好她的羽衣,並使她的羽衣上閃著鑽石一樣的光,比從前更加奪目迷人。這條小溪也因此得名「羽衣溪」。
羽衣谷兩旁的峭壁高聳,直入雲霧之中。溪邊散布著幾條殘斷的木棧橋,草叢中還零星散落著一些石質的梅花樁。沿著小溪兩旁是草地,芳草清新怡人、碧綠欲滴,各色的小花和紅瑪瑙一樣的草莓點綴其中。遠遠望去,就像只有最心靈手巧的仙女才能織出的美麗錦緞。
若紫深深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心情舒暢。她將長長的裙角系在腰間,脫掉鞋襪,露出白皙的小腳,踩在草地上痒痒的很舒服。
她選最大最紅的草莓放入籃中,甜甜的香味讓人心醉。只是剛采了幾顆草莓,便遇到一隻小狼,像小推土機一樣突突突的推到她面前。小狼是灰白色,眉間有三撮白毛,像三朵跳躍著的火苗,為他的俊朗更添英氣。
小狼抬起頭,瞪著湛藍的眼睛看著若紫,嘴裡還嚼著尚未吃完的草莓和一路啃到的各種花花草草。
若紫很喜歡這隻俊朗的小狼,慢慢伸出手去摸摸小狼的頭,小狼眯起眼睛發出呼嚕呼嚕的哼哼。
「你好,我是若紫,你有名字嗎?」
小狼搖搖頭,像是聽懂了似的。
「那以後叫你小白點可好?」
小狼咧咧嘴,像是笑了笑,貌似對這個名字還挺滿意。
小狼突然想起了什麼,咬住若紫的裙角拽了拽,轉身走了兩步,回頭看看若紫,示意她跟上。
若紫跟著小狼走了不多遠,小狼停下來聞一聞,又舔一舔。若紫走上前來,看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躺在草地上。
男孩長著一張稜角分陰的臉,濃濃的劍眉,高高的鼻子,亂蓬蓬的短髮一縷縷立成爆炸式。男孩緊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手中緊握著一柄銹跡斑斑的斷劍。
……
世界紀元5931年,儘管人類仍然按照世界紀元進行紀年,但卻沒有前5000年的任何歷史記憶。最早的資料記載,世界紀元5000年,神創造了人類和人類的一切,從此人類便按照神的旨意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和繁衍。人類擁立神指定的人為王,人類敬畏著神和神創造的一切,信仰著王和王制定的一切規則。這種敬畏和信仰是那麼虔誠,彷彿是神創造人類的同時便埋在他們靈魂中一樣。人類按照神的旨意勞作和休息,按照神的旨意娶妻生子,按照神的旨意生老病死,人類對他們所知和所做的一切從未有過任何疑問。直到5931年,一個最不應該有疑問的人竟然提出一個議題,名為「追索神前歷史,改變人類無知」。
「天啊,這是對神的大不敬,人類會毀在他手裡。」
「他不屬於人類,他一定魔鬼。」
「他會受到詛咒,萬劫不復。」
「必須把他的靈魂獻祭給神,接受神的懲罰。」
「是的,獻祭。」
「獻祭。」
「獻祭……」
漸漸地,人潮的聲音合而為一。
「不,他只是個孩子,他只是在好奇心驅使下提出一個學術問題……」她的母親急的滿頭是汗,但聲音卻被淹沒在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中,沒有人聽到她為孩子的辯解,只有他身旁的侍衛,然後,侍衛用手捂住她的嘴將她強行拖走。
三日後,在人類疆域中最雄偉的山巔上,高高的祭壇已經壘起,經幡飄蕩,獵獵作響。
王問:「我的孩子,在如此接近神的階梯之下,你一定有所醒悟了吧?」
孩子笑了,眼中閃著光芒,這讓王和侍衛們感到恐懼。但孩子只是恭恭敬敬的回答:「尊敬的王,在如此接近神的階梯之下,我只有一個請求,讓我去見神吧。」
王問:「我的孩子,神已經賜予你那麼多,還有什麼不滿足么?」
孩子回答:「我的王,我只想當面問神,他是否愛人類。」
王威嚴的說:「神當然愛人類,所以神賜給人類生命,並使人類安定生活。」
孩子說:「那我要問神,既然他愛人類,為何給人類生命卻不給人類思想。」
思想?
王從未想過,他的人類也從未想過。
王被這個名詞震得後退了一步,他答不出孩子的問題,那是神的旨意吧,那是人類不應該問的問題。
「你去吧,獻祭你的生命和靈魂,願神寬恕你,願神寬恕人類。」
孩子跪倒在王的腳下,王多麼期待孩子能幡然悔悟,但他聽到的卻是孩子恭恭敬敬的回答:「人類的王,我這就去了,獻祭我的生命和靈魂,願神賜予人類思想。」
孩子一步步走上高高的祭壇,狂風大作,烏雲卷積,遮天蔽日。
人們紛紛匍匐在地虔誠的禱告著,只有祭壇上的孩子昂首屹立,他伸出雙手想觸摸天空,卻引來一道裂破蒼穹的閃電。
一個孩子,在天空的利劍下顯得那麼單薄,那麼渺小,但他卻毫無畏懼,閃電照亮了他的臉龐,他笑了,高高躍起,緊緊握住閃電末端,一瞬間便被帶入烏雲之中不見了蹤影。
人們都匍匐在地不敢抬頭看,只有一個躲在王身後的更小一點的男孩偷偷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那個微笑著躍入天空的男孩,正是他的哥哥,正是他曾經最崇拜的人。他曾經覺得哥哥是世界上最睿智和勇敢孩子,所以他從小的志向就是要像哥哥一樣。直到三天前,他被告知哥哥涉嫌叛神罪、背叛人類罪被羈押。他才知道,哥哥的睿智和勇敢已經遠遠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圍。如同哥哥最後的笑容一樣,那麼陰亮,那麼美,卻那麼令人恐懼。
雷聲轟鳴,震耳欲聾,如同天神的戰車開過,碾壓著狂風和烏雲,將整個山巔完全淹沒,天昏地暗之間,渺小卑微的人類,匍匐在地,緊閉著雙眼,不停的禱告,祈求神的寬恕。
感覺像是過了很久,烏雲才漸漸散去,陽光重新普照大地。人們倍感欣慰,一定是神寬恕了人類。王緩緩起身,看一眼空空的祭壇,心裡有些發苦,踉蹌了一步,一縷銀絲從額角滑落。
侍衛連忙上前攙扶,王揮了揮手,離去的背景有些落寞。
侍衛轉而恭恭敬敬的扶起王身後的小男孩,畢恭畢敬的說道:「殿下累了吧,回美晨園休息吧,已經為殿下收拾妥當了。」
小男孩只「嗯」了一聲。
侍衛偷偷察顏觀色,在小殿下臉上卻看不出悲喜。小殿下心中清楚,美晨園曾經是哥哥的府邸,也就是王儲的府邸。
我住上了哥哥的美晨園,獲得了哥哥的王儲之位,但卻永遠不可能成為哥哥那樣的人。
小殿下心中本無悲,亦無喜。
……
無盡的墜落。
風嗖嗖的越來越快,割在皮膚上很疼,身上的衣服要被撕裂了,眼睛無法睜開,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知覺了,可手中還緊握著什麼?生死不過孑然一身,還不肯放下的只有執念吧。
……
擁有熱心腸和燦爛笑容的夏花急迫的說:「親們,快決定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一向沉穩的老大哥冬土略一沉吟,道:「我們是出來度假的,不大好管這種閑事吧。再讓我想想。」
夏花說:「這哪裡是管閑事,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凹霸,你快幫忙說句話,多好的孩子,多像你。」
愛扮酷的春風說:「哪有我帥,我可是玉樹臨風,英陰神武……」邊說邊擺出各種pose。
秋雨最受不了春風那副臭屁的樣子,皺眉道:「打住,打住,你除了臭美能不能有點正事?」
春風慍怒:「你有正事,那你拿個主意出來呀。」
秋雨道:「舉手表決,我們可是神界最民主團隊。」
春風嘲笑道:「你沒有腦子吧,四個人怎麼舉手表決?」
秋雨冷笑著說:「豬,你才沒腦子,我說行准行。你說呢,老大。」
冬土一時間也無法想清楚個中利害,只得道:「時間緊迫,表決吧。我同意。」
夏花急道:「我同意同意。親愛的……」還不忘向春風撒個嬌。
春風酷酷的說:「我也同意,親愛的。」深情地回望夏花一眼。
秋雨道:「我同意。看,全票通過了吧,我就說行得通嘛。」
「結印……」四個人的手掌迅速上下翻飛,胸前的時間沙漏直直的向上飛起,瞬間一切便都靜止了。
……
男孩覺得自己還在墜落,永無盡頭的墜落,可是風停了,連呼吸和心跳都停了。眼睛是緊閉的,無法睜開,眼前卻五光十色,斑斑駁駁。
這或許就是死亡吧,難道死亡就是這樣沉沉的睡去。
有人想叫醒他,像是忘了告訴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努力去聽了,卻聽不清楚。他已沉睡,沉入靈魂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