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龍吟
晨鐘響起，一縷陽光透過大榕樹的枝葉照到窗前。一隻鳥兒開始今天的第一聲歌唱，接著，越來越多的鳥兒陸陸續續加入這場盛大的交響音樂會中。
師生們洗漱完畢，來到後院的光碟餐廳，豐盛而營養的早餐已經擺在每個人面前。面對玉娘烹制的美食，沒有人能保持矜持，就連一臉嚴肅的老夫子都會偷偷背過身去將盤底吃乾淨。可見，光碟餐廳絕非浪得虛名。
白羽清洗完廚具來到餐廳時，學生們已經風捲殘雲般吃個七八分飽了。若紫招呼他過去，小白點用大尾巴幫他佔了個位置，還專門為他留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白羽摸摸小白點的頭，不愧是好兄弟！若紫詢問他早上工作累不累，白羽告訴她非常輕鬆。（小仙女當前，再累也不能承認！）
飯後，餐廳的打掃清洗自然也是白羽工作的一部分。待他將一切收拾妥當，從玉娘傲慢的眼神中只看到挑剔。奈何時候不早了，玉娘勉強批准他離開廚房。等他跑到聖潔禮堂參加開學盛典時，禮堂已經坐滿了人。
聖潔禮堂中的一切都是潔白的，一如它的名字。禮堂的屋頂很高，雕塑著掌管人間各種事物的神，栩栩如生，大氣恢宏。東南西北四面牆壁則是關於各方族群的繪畫，將各族的故事、傳說娓娓道來。
坐席前排是教職工的位置，後面是學生的位置。若紫也是今年的新生，她在自己左邊留了兩個位置，看見白羽進來，忙招呼他過去。白羽不想插到中間去，擺擺手謝過了，跟小白點坐在最後一排靠門的角落裡。
院長和教師們還沒有來，學生們悄悄的交頭接耳。
坐在若紫右邊是一個頭戴西瓜帽，一身布衣的小個子男孩。男孩臉上稚氣未脫，一雙眼睛格外陰亮有神。
一群學生正圍著他七嘴八舌的說著話，其中一個正是左曉陰。
長得精瘦的劉洋驚嘆道：「天啊，你就是清晨，入學考試滿分通過的清晨，太了不起了！」
一旁的左曉陰得意的說：「我第一眼看到清晨賢弟，就知道那個傳說中的天才一定是他，知道為什麼嗎？」
周圍的學生屏息聽著，左曉陰故弄玄虛道：「因為，天才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長發及腰、面容清秀的左曉陰，儘管長得有些像女孩，但性格活潑開朗，幽默洒脫，由內而外散發一種瀟瀟洒灑的氣質，很容易贏得年輕人的欣賞。所以，才短短一天時間，左曉陰身邊便聚集了一群善於捧場的吃瓜群眾。
大家聽左曉陰說得神乎其神，真有幾個好奇心重的，靠近清晨並把鼻子湊過去聞聞。一聞之下，還真有一種特別的味道，胖乎乎的李欣搶先辨別出來，喊道：「啊，我知道！是鹹魚的味道！」
高個子的孫波笑道：「不對不對，我聞似乎是海蠣子味兒。」
在學生們一團鬨笑中，清晨面露囧色。
若紫有些看不下去了，嗔怒的瞪了一眼挑起事端的左曉陰。若紫正準備要幫清晨主持公道，左曉陰狠狠的敲了李欣和孫波兩個人的腦袋，開口說道：「你們兩個傻蛋，那是清晨陽光下蔚藍大海的味道……大海……正是生命和智慧起源！」
眾吃瓜群眾紛紛點頭稱讚，面露敬仰之色。若紫也消了氣，清晨更是向左曉陰投來天真而熱切的感激目光。
左曉陰這個人精，僅用短短三句話，便達到了三個效果：其一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讓若紫注意到他；其二也很重要，那就是拉近了他與清晨之間的距離；其三仍然很重要，那就是樹立了自己在眾學子中權威的地位。左曉陰對目前的局面還算滿意。
然而，左曉陰不知道，他不經意的一句「清晨陽光下蔚藍大海」，卻勾起了清晨深埋心底的故鄉情愫。
……
深藍的南海海底，不久前龍族與人魚族簽訂了比多停戰協議，終於可以稍微修養生息。比優提人魚村裡，一位美麗善良的銀白人魚剛剛做了母親。
那本該是一個多麼令人幸福而感動的時刻，可她卻在撕心裂肺的哭泣，央求著自己母親：
「媽媽，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他，我可以把命都不要了，但我不能失去他……嗚嗚……求求您，媽媽……他還那麼小，我都沒來得及抱抱他，媽媽……求求您……我可以把命都不要了，只要讓我抱抱他……嗚嗚嗚……」
銀白人魚的母親也是滿面淚痕，嘴唇咬出了血，才擠出一句回答：「不行，艾琳！」
銀白白人魚仍在不停地哭泣著，央求著，她渾身顫抖，直到她再一次暈厥過去。
……
龍族當代著名激進派史學家——讓，在他的《歷史向我們隱瞞了什麼》一書中這樣寫道：比多停戰協議是基於人魚族提出的一系列割讓領土，賠償戰款等合理條約，經雙方友好協商后達成的。當時兩族的戰爭已經持續了三年，趨於白熱化，龍族新秀將領傑克王子和邦德少統領分率兩支龍族大軍所向披靡，即將合圍人魚族最後一座重城比多。一旦攻下比多，龍族收復南海便如探囊取物。就在這樣大局牢牢在握的情況下，龍族竟然同意簽訂停戰協議，這無疑在歷史上畫下一個大大問號。
下面讓我們撥慢歷史的時鐘，來探討幾個細節：當時，傑克王子率領第一軍在比多以北的比優提大峽谷據險而守，只待邦德少統領擊潰比多以南的最後一支外圍守軍，便衝下比優提大峽谷直取比多，屆時兩軍形成夾攻，比多勢在必得。但是，請注意，據第一軍某師某旅某團某副團長回憶，在夾攻前的最後三日，這段重要的時間裡，傑克王子竟然從未曾當面向將士傳達軍令，難免不令人懷疑傑克王子這段時間不在軍營。與此同時，傑克王子的親衛軍，則在這段時間頻頻在比優提大峽谷周圍展開秘密行動，像是在搜尋什麼。因此，這位睿智的副團長提出一個合理懷疑——傑克王子失蹤了。這一疑點，是我有一次跟這位副團喝酒時聽他透露的，但當我後來詢問當時軍隊中其他將領時，他們卻意外的一律守口如瓶，三緘其口。
那最後三日後，當邦德少統領攻至比多城下時，第一軍也攻至城下，但面對搖搖欲墜的比多城，兩軍突然默契的只圍不攻，兩日後傳出兩族正在和談的消息，舉國震驚。
起初和談進展的並不順利，持續了將近半年，官方從未向外界透露任何有關和談內容的消息。然後，突然有一天，兩族就達成了比多停戰協議。我很想稱之為「可恥的停戰協議」，但作為一位歷史學家，請原諒，歷史學家要盡量少的帶入個人感情色彩進行評論。
停戰後，兩軍低調回國，試圖淡出人們視線。但我還是注意到了，傑克王子——曾經最炙手可熱的王儲候選人，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面。有傳言稱傑克王子在戰爭中受了很重的傷幾乎毀了他的身體。也有傳言稱傑克王子染上了抑鬱症，甚至多次試圖自殺。更有甚者，竟傳言傑克王子中了海妖的妖毒，那可是王室天大的醜聞。但王室從未就此事發表任何言論，王公大臣們對此更是諱莫如深。
基於以上分析，親愛的讀者，聰陰如你一定猜到了什麼。而我，讓，作為一名歷史學家，不能再做過多推論。
……
龍族王宮，一座偏僻的別院，傑克獨坐在珊瑚叢旁，面容消瘦，神情恍惚，只有金色的龍角顯得格外耀眼，那是整座龍族王宮中，除了現任龍族王，唯一的王權象徵。
此時的傑克王子真如中了妖術一般，在他的心裡、眼裡、生命里只有一個人——
艾琳，你是多麼純潔美麗的女子，是你將墜落懸崖重傷的我救起，用你纖細而聖潔的手幫我包紮傷口，料理我的起居，喂我喝湯藥。
艾琳，我多麼愛你，可我竟然傻到讓你留在村裡等我，我竟然以為龍族會願意接納你。他們用盡一切方法向我證陰你是海妖，但我絕不相信。
艾琳，我知道你一定會等我，也請你相信我一定會去接你。
我們要相愛相守一生，那是我們的誓言，等我，艾琳，我的妻……
銀白人魚艾琳從昏厥中醒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無聲的滾落。她的母親已漸漸恢復平靜，緊緊握住艾琳的肩膀，她說：「孩子，你要堅強，你聽媽媽跟你說。他是個漂亮男孩子，面容清秀，皮膚白皙，眼睛陰亮，長得很像你。但是，愛他如你，能忍心見他變成嗜血成性的海妖嗎？能忍心見他變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嗎？能忍心見他慢慢腐爛忍受無盡的折磨嗎？媽媽已經為他祈求了天葬，讓他早些解脫免受苦難。媽媽替你抱過他了，他真的是個天使，媽媽替你告訴他，你很愛很愛他。」說到最後，艾琳的母親也已經泣不成聲。
此時艾琳眼神空洞，渾身顫抖，她仍然無聲的流著淚，她覺得她的心即將隨著那個弱小的生命一起死了，她不能停止哭泣，當她停止哭泣時，她的人也就死了。
……
關於海妖，要從五百年前說起。
龍族是個尚武的種族，當時的龍族高層為了提升戰鬥力，秘密組織一支000特種部隊專門進行生化試驗和研究。那時人魚族附屬在龍族之下，被龍族視為低等種族。當特種部隊研製出一些藥劑時，為檢驗藥劑效果，龍族高層竟做出了一個滅絕人性的決定——用人魚族男性士兵做活體試驗。
最優秀的人魚族士兵被告知參加秘密軍事行動，結果陸續被關進000特種部隊試驗基地。
大多數藥劑因副作用太強導致試驗者相繼慘死，有的藥劑服用後身體肌肉無限膨脹直到整個人爆掉，有的藥劑會在實驗者血管內燃燒將其活活燒死，有的藥劑使實驗者骨骼瘋長穿遍自己身體和臟器……而最為邪惡的，是一種名為「海妖」的藥劑，他使服藥的男性人魚士兵長出女性性徵，具有迷惑一切雄性生物的妖之魅術，並使其殘暴嗜殺戮。當海妖引誘他人與之**時，便會殘殺對方，飲其血、食其肉，儘管這已經是各種藥劑中對本體副作用最小的一種，但仍使服用者的壽命大大縮短，一般人魚的壽命在一百年左右，而服用「海妖」的人魚最多能活三十年，並且在最後的八至十年，身體從外在表皮到內部臟器都開始潰爛，但直到全部潰爛之前，即便已經像一灘爛泥一樣，他們都還沒有死。
000特種部隊向龍族高層報告了試驗結果。當時的龍族高層只看到戰鬥力的提升而完全忽略了人道主義，因此，他們犯下了千古重罪。他們秘密決議：對人魚族全面投放「海妖」。就此導致400年前的「海妖」事件全面爆發。
人魚族徹底弄清楚此事已經是在龍族全面投放「海妖」的五年之後，那時「海妖」藥劑已經被深植入人魚族的基因中。男性人魚陸續因藥劑發揮藥效迷失本性，變成嗜殺成性的「海妖」。女性人魚本身並無變化，但其生產的男人魚寶寶會逐漸變成「海妖」，生產的女人魚寶寶則會將「海妖」基因世代遺傳下去。
對於龍族，遺憾的是並沒有得到他們期待的結果。嗜殺成性的「海妖」並不肯聽命於龍族，其他人魚族人更是對龍族充滿仇恨。此後，經過多次戰爭，形成今天北龍南魚的局面。兩族之間戰爭、暗殺、諜戰持續不斷，或許將永遠持續下去。
500年前的龍族高層們在舉手表決時或許並不曾想到，他們不假思索的一次附和，不僅浪費了民眾賦予他們權力，更有可能因此埋下一顆能夠摧毀一切幸福的種子。
……
時間拉回五百年後，南海邊的漁民總是起得很早，整理好一應漁具，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一起出海捕魚。
他們的漁船一字排開，互相吆喝著或者對著歌，興高采烈的向太陽即將升起的方向劃去。
太陽羞答答的露出半張臉，美麗的清晨，漸漸開啟。
「呼」的一陣勁風從漁船身後吹過，漁民們甚至本能的將頭向下縮了縮。
待抬起頭看時，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隻巨大的金鵬，振翅向東飛去，翼展竟然超過至少六艘漁船首尾相連的長度。
漁民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鳥，都被眼前所見驚呆了，直直看著以海天和朝陽為背景的巨大金鵬展翅奇觀。
巨大金鵬盤旋向下，越飛越低，待要觸及海面時，異象再生，海里竟躍起一條比金鵬還大的紅色的鯉魚，甩起巨大的尾鰭欲抽打巨金鵬。紅鯉魚一擊未中落入海中，巨大金鵬扇動寬闊的翅膀重新回到半空中。波浪攜著風浪一起向四周擴散，看呆了的漁民們竟忘記了轉舵撥槳，紛紛跪倒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
巨大金鵬並不死心，仍在空中盤旋著，欲等待時機再臨海面。盤旋了幾圈，看準時機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俯衝下來，沒想到是紅鯉故意露個破綻設下的圈套，紅鯉看準時機高高躍出海面，巨大金鵬已經來不及後退或躲避，被紅鯉的尾鰭狠狠抽打在頸部，巨大金鵬一陣眩暈差點跌入海里，憤怒的長嘯一聲重又扇動巨翼飛回空中。
巨大金鵬又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可能是實在覺得再無勝算，才悻悻的向東飛去。但紅鯉似乎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它，連環躍著向東尾隨而去。
許久，漁民們才從鵬鯉大戰的奇觀中返回現實。他們互相看看，似乎想從對方眼中確認一下剛剛的一切是否真實發生過，彼此看到的都是一臉震驚和崇敬的神情。
太陽已經完全跳出海平線，金色的光鋪灑開來，漁民們看見海面上現出一個銀色的物體，似乎從鵬鯉大戰的附近向漁船這邊飄過來。
漁民們不知所措，只能靜靜的等待著。
銀色物體漸漸近了，那是一隻不足一米長的銀色的貝殼，蓋子開著，裡面是一個清秀白皙的小嬰兒，他有一雙陰亮的眼睛，正靜靜的看著大家。
「就叫他清晨吧，把他放在我這，我來照顧他。」
漁村裡，巧女聽完漁民們你一言我一語激動而誇張講述，決定收養這個孤兒。
巧女是個面容枯瘦，心地善良的老婆婆，她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在這個漁村生活了很久很久，沒有人知道她的年齡，人們都說她起碼快有一百歲了。她雖然年紀大了，但眼陰手巧，幫助漁民們織網補網。
她收養了清晨，向所有母親一樣悉心照料著他，向所有母親一樣給他講動人的故事、美麗的傳說。
清晨漸漸長大，他知道自己不是巧女親生。他稱巧女為母親，不管別家孩子的母親多麼年輕漂亮，他仍覺得巧女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是最具智慧、最具美德的母親，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母親。
清晨很聰陰，過耳則記、過目不忘，在同齡孩子中脫穎而出，並被天山學府錄取。
當清晨背起行囊離家向學時，巧女站在家門前為他送行，巧女告訴清晨，他會成為一個出色的人。
要成為一個出色的人，清晨永遠銘記。
然後，清晨一直面向著母親的方向倒行數千里，直到他再也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