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
一切如徐子竹的預料,薛紹那邊第二天就鬆了口同意簽合同,畢竟錢擺在眼前,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只是把建設公司一賣,薛紹的產業收縮的只剩兩家金融公司苦苦支撐,從此越江商界金字塔的頂端只怕是再也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順利簽約加上放假,雙喜臨門讓李濛渾身都洋溢著喜悅,恨不得扭著秧歌扭進方思辦公室,扒在門邊問:「今年初幾去我家啊?我媽從老家帶了山豬肉,天天念叨著讓你來吃。」
「替我謝謝阿姨。」方思簽完文件,看了眼表,起身拿外套,說:「今年我就不去了,待會我要去醫院看我媽,下午你記得讓保潔給公司做個大掃除,不要像去年那樣,過完年回來看到你桌子上還有年前吃剩的蛋黃酥。」
「就那一次,你不要天天掛在嘴邊,好像我是個多邋遢的人似的。」李濛癟嘴道:「阿姨情況好點沒?工作忙一直沒顧上,等過完年我去看看。」
「比在津口穩定多了,靶向葯作用挺明顯的。」方思穿好衣服,把電腦關機,忽然又問:「咱們公司每年除了法定節假日正常放假和一年十天的年假之外,還工齡每增加一年額外多加一天年假,對吧?」
李濛作為公司聯合創始人之一,基本沒有上班和放假的概念,有工作就忙,沒工作隨時都可以回家,所以被方思這麼一問,一時間還真卡住了,想了半天才說:「好像是的吧?你終於想開了準備休年假了?」
「等手裡幾個項目做完再休吧。」方思拿起台曆看了看,說:「我這麼多年沒休過假,累計起來能有大半年吧?你說我是一口氣全休了,還是先休一半?」
李濛茫然地問:「為啥突然要休息那麼久?」
「結婚。」方思語不驚人死不休,淡然道:「準備婚禮加上度蜜月,怎麼也得三個月吧?」
他看著李濛的嘴一點點張大,忽然又「嗯」了一聲。
「是不是可以休婚假來著?你當時婚假休了幾天?」
李濛腦子徹底卡住了,結巴了半天,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不是!等等等、等會!你要結婚?你怎麼能結婚啊?」
方思:「……」
「我作為一個功能健全的正常男性為什麼不能結婚?」方思翻了個白眼:「算了,不問你了,我問問小陳去。」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你說結婚就結婚,那個……談戀愛不得先相處相處嗎?我跟你說閃婚不靠譜,搞不得……」
「相處過了啊?」方思被他說的一頭霧水:「沒有閃婚啊?」
李濛心想放你丫屁,你明明眼裡只有工作,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於是眼一翻,抱著胳膊氣哼哼地說:「是嗎?我怎麼不知道你處對象了?在一起多久了?」
方思脫口而出:「十一年了。」
李濛:「……」
李濛:「你好好說話,再給你一次機會,在一起多久了?」
「在一起十一年了。」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李濛扭過頭仰著脖子才能看見薛南喬淺淡的笑臉。
這不就是那天摟著方思腰出公司的那個大高個嗎?!!
李濛一下跳出三米遠,對這頭拱了自家白菜的豬橫看豎看不滿意。
「思思,收拾好了嗎?外面起風了,我給你帶了件厚外套。」
方思拍拍李濛的肩,好笑道:「你橫在我面前幹嘛?」
「你就這麼被他拐走了?」李濛氣成了一個球:「有點骨氣啊方小思!你說嫁就嫁讓我這個老父親很沒有顏面啊!」
「滾蛋!」方思笑起來:「我那是娶,而且人家還帶了嫁妝。」
他往窗外一指:「你看,越江之眼那塊地,人家答應投資了,你還不趕快去談項目,荷包又要鼓起來了。」
「哼,就這?我像是缺他這幾個億的人嗎?」
李濛臉色一變,瞬間堆笑,掏出名片給薛南喬遞過去:「您好您好!我是方思的老父……啊呸,我是方思的合伙人,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弟媳……啊不,弟夫以後多多關照,你看那個項目咱們什麼時候有空談談?」
薛南喬被他一通操作驚到,求助般地看向方思。
「年後再談,不急不急。」
方思連忙把他拉開,毫無留戀地揮揮手:「新年快樂,年後見。」
李濛靠在門邊感慨:「公司終於少了一個拖著大家一起加班的工作狂了。」
徐子竹舉著杯子去泡枸杞,歪頭戳穿:「以後公司的事就都要落到你這個副總身上了。」
李濛:「……」
靠!
薛南喬在路上還一直唇角含笑,方思開著車都忍不住偏頭看他,快到醫院的時候實在不想忍了,掐了他大腿一把,問:「傻笑什麼呢?」
「就是覺得弟夫這個稱呼挺不錯的。」薛南喬摸著下巴說:「我那麼大一筆錢換來這個好稱呼,真是值了。」
「瞧把你美的。」
車打著轉向燈拐進地下停車場,方思敲著方向盤說:「我要宣布單方面終止與你公司的合作。」
「哦?」薛南喬在他剛拉好手剎的同時欺身而上,把方思整個人壓在了駕駛座上。
「方老闆是打算一分錢彩禮都不要,直接嫁給我嗎?」
「呸!」方思伸手搭在他脖頸兩邊,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尖,眼睛直勾勾看著他,連吞吐的氣息都彷彿在引誘薛南喬。
「你怎麼這麼小氣,一枚戒指就想騙人騙心。」
「何止一枚戒指,我連整個人都給你了。」
薛南喬氣息躁動地追吻過去,卻被方思捂住了嘴。
「辦正事呢,待會探視時間該過了。」方思把他□□勾到一半撒手不管了,打開車門逃出去,站在車外對著薛南喬發笑。
薛南喬卡在一半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又礙於公共場合不能把方思就地正法,只能緊緊鉗著他的手,小聲恐嚇:「晚上回去再教育你。」
「還想著教育我呢,考慮好等會見到我媽要怎麼說了嗎?」
「沒有。」薛南喬登時被打回原形,嘆氣搖頭:「要只是尋常來看看阿姨還不至於這麼緊張,現在總覺得是上門提親,腦子裡就一直是空白的。」
「什麼叫總覺得,難道不就是提親嗎?」方思攤著手表示與自己無關:「這可是你昨天晚上自己說要來的。」
薛南喬不是一個愛後悔的人,但此刻站在病房門口,還是覺得昨晚做決定時太過衝動,以何慧現在的情況看到自己,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到搶救。
「我先進去吧,你想好再進來。」
方思握了握他的手,給了他一個「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的眼神后,獨自一人進了病房。
何慧的各項身體指標都比在津口時好了不少,只是精神依舊不濟,終日昏昏欲睡,方思趕在她吃藥的時候來,才終於見到何慧清醒的模樣。
「思思來啦?」何慧朝他招招手:「早上聽護士說外面降溫了,冷不冷啊?」
「不冷,公司和車上都有暖氣。」
方思看了下吊瓶里的藥量,藥水滴滴答答流著,幾乎日夜不停,何慧手背上都是針眼,到後來找不到位置扎了,才在小臂上埋了滯留針。
「今天感覺怎麼樣?醫生說新添了一種葯,效果猛,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都挺好的,這醫院條件好,哪還有什麼不舒服的?」
何慧拉著方思的手讓他坐下,關切又自責地問他:「聽說住特護病房很耗錢,媽媽是不是又拖累你了?」
「不貴,不用擔心。」方思笑笑說:「媽,我現在有錢,你不用再想著怎麼幫我節省了。」
錢是世界上最庸俗的東西,可它對於很多人來說卻又那麼難得,以至於方思用了十幾年,才終於不用過那種別人叫他來他就得來,讓他走他就得走,明知與深愛的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機票的距離,卻掏不起買機票的那幾千塊錢的貧苦生活。
方思倒了杯水給她,何慧現在很多東西都吃不了,醫生要求每天大量喝水,方思看著她把毫無味道的白開水皺著眉往下咽,喉嚨顫動了一下。
「媽。」他坐在床邊交錯著雙手,垂眼輕聲說:「我打算結婚了。」
何慧捧著水杯的手一抖,欣喜地問:「是嗎?媽媽居然都不知道你戀愛了,是哪家的姑娘啊?什麼時候帶來給媽媽看看?」
路上方思想了一大堆話準備跟何慧解釋他與薛南喬的事,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開不了口,過去的事情彷彿已經被貼上封條,而自己正在親手挑開它,還要帶著何慧再一起去直面那些痛苦又難堪的時日。
「他……就在外面。」
何慧依然很高興,連忙道:「怎麼讓人家站在外面呢?快叫進來呀!」
方思一動不動地坐著,他向何慧看過去,俗話說母子連心,只消看一眼他的眼神,何慧就能猜出十之八九。
病房內頓時陷入沉默,何慧不知在想什麼,低頭出神,手裡的水杯越來越歪,差點潑到床上。
方思伸手託了一下,喚她:「媽。」
「啊?啊……」何慧抿著嘴唇點點頭,有點手足無措卻又強裝鎮定:「媽想過,可能到最後你們還是會走到一起,只是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她拍了拍方思的手背,手指一片冰涼:「沒事,你……叫他進來吧。」
薛南喬比她記憶里的還要高,那麼高大的一個男人站在她床前,令她驟然想起了薛紹。
「何阿姨。」薛南喬垂在身體兩邊的手指緊握成拳,語氣堅定地說:「您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方思。」
何慧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他一遍,她們這些做父母的都不稱職,方思長這麼大,真正算得上是照顧過他的人,其實也就只有薛南喬而已,縱使被那麼多人阻撓,他們卻還能走到一起,這是緣分、是宿命,她們這些大人曾經自以為是的與天作對,最後不過是換來兩個孩子持續這麼多年的痛苦而已。
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阻攔,不光現在沒有,其實以前也沒有,當命運的□□重新轉到此處,就是時候該去糾正從前犯下的錯誤了。
「說什麼以後啊……」她輕輕搖頭:「你以前也把我家思思照顧的很好。」
何慧舒了一口氣,卻不是嘆息,好像是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下去,卡在喉嚨里的魚刺終於被取出,她從未覺得如此輕鬆過,不由連眼眶都泛了紅。
「你看,你來也不提前說,阿姨什麼都沒有準備……」
「不用準備。」薛南喬上前一步,說:「沒有父母祝福的婚姻總是有缺憾的,您願意同意方思跟我在一起,成全我倆這麼多年的夢想,是我該謝謝您。」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千言萬語彙於心頭,這種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感覺極大地刺激了他的感官,所有言語都被堵住,薛南喬牽著方思的手,站在床尾向何慧深深鞠了一躬。
「請您好好保重身體,婚禮的時候,希望您能親手把方思交給我。」
方思在背後掐了他一把,臉頰緋紅,小聲說:「別亂講,怎麼都扯到婚禮上了?我媽還不知道男的跟男的怎麼結婚呢!」
何慧笑了起來:「傻孩子,其實知道你喜歡男生之後,媽媽也試著去了解過,不是什麼都不懂。」
方思猛地抬頭,眼中瀰漫起一層水霧。
「既然要結婚,婚禮肯定是要商議的,咱們那的習俗是要算生辰八字定日子的,你們年紀小不懂,等會媽媽聯繫你表姑她們找人算算,肯定給你們選個最好的日子。」
人一高興起來,精神也好了很多,直到護士來提醒探視時間到了,何慧都沒有困意,臨走時拉了拉他倆的手,算是一次無聲又鄭重的託付。
「你媽媽都同意了,高興一點。」
薛南喬在病房外摟著方思說:「好了,別紅眼睛了,像只小兔子。」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鄒欽靠在護士站邊,說:「小兔子,快來簽你媽媽轉出特護病房的通知單。」
「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嗎?」方思連忙抓起筆,喜道:「你老師說的那幾種葯真的很有效,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面去謝謝他。」
「我老師忙得很,你感謝我就行了。」鄒欽目光從他帶著戒指的手指上掃過,連一刻停頓都沒有。
「好呀,等你有空了請你吃飯。」方思轉念道:「對了,元宵節有同學聚會,你來嗎?」
「沒空。」雖然脾氣變好了,但鄒欽還是從前那個鄒欽,素來不愛與人來往,冷漠地拒絕:「我年後手術都排滿了,去不了。」
「啊……好吧。」
鄒欽看見方思眼裡有點小遺憾,抬手想摸摸他的頭,卻在半空轉了個彎,伸向了他簽好字的通知單。
「行了,給你開的葯有按時吃嗎?」
「太苦了。」方思摸著鼻尖:「而且吃了就會昏昏欲睡,我白天還上班呢。」
「都是控制你情緒的葯,如果不想吃,就得學會自己疏導自己,不然頭疼的還是你。」
「知道了知道了。」方思求饒道:「你們一個兩個都在我耳邊念叨,我真是一點好日子都沒有。」
鄒欽跟著他牽了牽唇角:「不早了,我要進去看病人,不送你們了。」
他看著薛南喬攬著方思遠去,另一名醫生從重症監護室出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我說鄒醫生,你的病人早就出院了,怎麼還天天往這跑?」
鄒欽看也不看他:「勤勉好學,擴大知識儲備,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這眼巴巴的,是看誰呢?」
方思和薛南喬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轉角,鄒欽盯著長廊盡頭,無聲地笑了一下。
「大概是一個……與我無關,卻又曾經照亮過我生命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