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終於停了，風卻沒有減弱的趨勢，薛南喬家住在26樓，厚實的玻璃隔絕了風聲，密碼鎖「嘀」的一聲解鎖，客廳里暖意撲面而來。

方思躺在沙發上面朝里睡著了，肚子上壓著一本習題冊，纖細的雙腿套著寬鬆的棉麻睡褲從沙發另一端伸出來，他應該剛睡不久，客廳里的燈都還開著，薛南喬壓著步子走進來，但方思還是醒了。

小傢伙一下跳了起來，匆忙把茶几上鋪開的幾本書收了，又默默扯了扯被微微壓皺的沙發墊，背著雙手光腳站在地毯上看他。

薛南喬這才想起方思住的次卧里沒有書桌，也沒人給他拿拖鞋之類的生活用品，他住進這房子里兩天多，好像一直是光著腳的。

「過來吃飯吧。」

今天帶回來的是牛肉麵，方思站在餐桌邊聞了一下，剛才睡著還沒感覺，現在聞到香味才覺得餓得慌。

「坐著吃。」

薛南喬從鞋櫃里給他找了雙棉拖鞋，示意方思穿上：「有點大，明天放學給你買新的。」

「不用。」方思低頭晃了晃腳，也不挑：「這就挺好。」

薛南喬沒再說什麼，兩人面對面坐著吃完了晚飯，方思手腳麻利搶在薛南喬前面收拾了桌子，然後抱著書就打算回房去。

「就在這寫吧。」

薛南喬給他把書包放在茶几邊，對他說：「你們班今天發的作業和卷子都拿回來了，坐這寫完明天我給你帶去學校。」

「我能上學，都是輕傷，不疼。」

「是嗎？」薛南喬走過來，在他背脊上按了一下，方思差點當場給他跪下。

「人不大，嘴倒是挺硬，哪學的逞強的毛病？」

「是你手勁太大，明明不按就不疼。」

抗議無效，薛南喬從自己書包里翻出一瓶葯，坐在沙發上朝他招手：「我給你買了跌打油，過來把葯塗了。」

「我自己來。」方思背對著薛南喬撩起睡衣，淤血看起來比昨天更明顯，他背著手去夠肩胛上的傷，看不到也不知道抹準確了沒，只能胡亂揉著，他趴在沙發靠背上，像一條在案板上撲騰的死魚。

薛南喬看不下去了，拉著他後背的衣服按在後頸上，一隻手往淤血處倒了些藥油，寬大有力的手掌一按下去，方思當即就叫出了聲。

「疼！你勁太大了！我自己來！」

「勁不大怎麼把淤血揉開？你別動，當心把胳膊扭斷。」

藥油很快起了作用，背上一片熱意，薛南喬好像真的輕了點，方思不再疼的那麼厲害，反而舒服的眯著眼睛享受起來。

「給你買了個書桌，周日送貨上門。」

方思「嗯」了一聲，問他：「你什麼時候買的？」

「剛才吃飯的時候。」

方思扭著脖子趴在沙發上回頭看薛南喬，少年垂著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眨眼的時候睫毛微微顫動，他發現方思在看自己，也抬眼看過來，兩人的目光隔著不到半米的距離相交到一起，誰也沒有避開，片刻后薛南喬問他：「看什麼？」

方思極煞風景，他說：「我在想這幾天醫藥費和飯錢該給你多少。」

薛南喬好像哼了一聲，又好像是笑了，他把方思的衣服放下來，抽了張濕紙巾慢條斯理的擦手：「不用了。」

「啊？」方思以為薛南喬不肯要，急道：「我還得起，真的，是我自己賺的錢，不是你爸爸給的……」

薛南喬驟然看過來，眼神里卻沒有方思預想的憤怒與兇狠，只是淡淡的凝視片刻，才說：「一百吧。」

「好！」

方思蹬著小步子跑回房，噼里啪啦一陣翻，然後又風風火火跑出來，雙手遞給他一張大紅鈔票。

現在是電子支付時代，薛南喬大概有幾年都沒見過現金，稍稍一愣，把那張有些舊的鈔票接了過去。

「不好意思啊，我之前打工那家店老闆上了年紀不會用智能機，工資都是發現金。」

薛南喬點了下頭。

方思盤腿坐在地毯上，翻開的練習冊已經做了一大半，他做題速度很快，薛南喬看了一會，有些題他甚至還沒讀完題目，方思就已經在草稿紙上算了一半。

他進學校的時候領的新練習冊，這才多少天，竟然自己補完了整個學期的作業，薛南喬有些吃驚，再仔細去看方思的解題過程和答案，才發現準確率也驚人的高。

「你這成績，都趕上年級第一的鄒欽了。」

「年級第一？」方思來了興趣：「他能考多少分？」

這話說者無心，但多少有些狂妄了，放在8班肯定要引來群嘲，但薛南喬是1班的，一個人學習成績如何，其實只要看他做幾道題就能知曉。

「期中的時候他考了699，差一分上700，為此報了三個輔導班還請了家教，期末應該考的更好一點吧。」

「奧。」方思一邊跟他搭話一邊寫題，忽然頭一偏，問他：「你不也是1班的嗎？你考多少呀？」

「我？」薛南喬倚在沙發上，人沒坐直，身高壓迫就減輕了不少。

「我只要保證不掉出1班就行，別的不在乎。」

他這話說的奇怪，想穩在1班可不是什麼容易事，方思心想，他也許是喜歡1班哪個女生吧？其實自己不喜歡學習，但因為想天天看著喜歡的人所以堅持留在1班。

薛南喬也不知道方思自己腦補了一場他為愛苦學的大戲，只看見方思抬起頭，無比堅定的對他說了句：「加油！」

薛南喬：「？？？」

最後兩人一起在茶几上寫完了作業，薛南喬把他明天要交的卷子放進自己書包里就回房了，沒過多久方思手機一震，顯示：「喬」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不用問，微信號來自二手倒賣販子周晨驍。

他點了添加，主動發過去一張貓咪探頭的表情包。

喬：出學校往左走書店旁有一條近路直通商業街，就是巷子里還沒裝路燈有點黑，但只有兩百多米，跑兩步就到了。

喬：龐三他們不會再找你，可以放心走。

方塊：好，謝謝。

喬：睡吧。

方塊：晚安。

兩天後方思終於回歸學校，發現陸陽竟然也來上學了。

「你不是說要養傷到宿舍修好嗎？」

「不了不了，我媽天天盯著我做題，再不來學校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安琳在小組長那裡混過文言文背誦，回來看見方思就撲了上來：「快！老實交代你跟1班的薛南喬是什麼關係？！」

「什、什麼關係……沒關係啊。」

是真沒關係，薛紹和何慧還沒結婚，他跟薛南喬現在連繼兄弟都算不上。

「沒關係他早自習的時候下樓來給你交作業？」安琳滿臉寫著「你編，你接著編。」

「交作業？他來班裡來給我交作業？」

「你再裝，咱們班早自習什麼情況？說菜市場都是抬舉了，他一走進來全班都安靜了，然後你知道他說什麼？他說『請問方思的語文和數理化作業交給哪位同學？』，還連續來了兩天！」

方思啞口無言，還能怎麼解釋，總不能說薛南喬借他作業抄吧。

陸陽一臉吃瓜群眾的表情，湊過來問：「你什麼時候跟薛南喬關係這麼好了？」

方思不理他，陸陽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我才請假幾天，怎麼感覺自己錯過一個億，方哥，說說啊，你跟薛南喬什麼時候好上的？」

方思差點蹦起來：「什麼叫好上？你注意措辭好嗎？」

「哦。」陸陽點點頭，繼續問：「那你告訴我唄，啥時候啊？」

方思忍無可忍，面無表情舉手。

「老師，陸陽上課講話。」

有了上次的教訓，方思不敢再留到那麼晚，他把數學老師留給他的競賽題夾進課本里，跟著大部隊一起出了校門。

大多數學生要去馬路對面公交站坐車，一部分就地向三個居民區分散，小部分家裡有人接，在排成長龍的私家車隊伍里找自家的車牌。

方思按照薛南喬的指點找到了書店旁邊的小巷子，或許那根本稱不上巷子，只是學校體育場圍牆和隔壁小區圍牆之間的一條窄路，兩個人並排走都會撞到胳膊，可能壓根就沒有人把這裡當路，方思在書店門口站了十分鐘，也沒看見有人往這裡走。

巷子太黑了，兩側圍牆又高，沒有燈，仰頭看天空都被壓成了一條縫，朦朦朧朧的月光只能照亮牆頂一小寸，方思往裡走了兩步，喧鬧的人聲被摒棄在身後，巷子里安靜的只能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他打開手機電筒，但燈下黑，手機發出的光越亮，就顯得巷子深處越發陰森可怖。

方思不敢走了，甚至不敢轉身，倒著往後退，背後的書包先撞上了什麼東西。

這一幕太熟悉了，方思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橋洞底下。

但這回撞到的不是龐三，他轉過身，看見薛南喬單肩挎著書包，在巷口斜倚著牆看他。

「你……你怎麼在這？」

書店暖黃色的光從側面照到薛南喬身上，在冬夜裡給他整個人渡上了一層暖意。

「你是不是怕黑？」

方思眼神一躲：「才沒有。」

薛南喬也沒有笑他，徑直朝他走過來，把拿在手裡的一本新練習冊捲成筒，自己握著一端，讓方思握著另一端。

方思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走吧。」

深幽的巷子里只有兩人清脆的腳步聲在回蕩，薛南喬走在前面，方思走在後面，短短的一本冊子拉不開兩人的距離，薛南喬背著手，食指指尖貼著方思的手背，有點冰，但對方思來說很溫暖。

「我每天下午最後兩節課和晚自習要在游泳館訓練，八點結束。」

他把方思帶出小巷，從巷子里一出來，眼前豁然開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閃爍著，是方思熟悉的商業街，到了這裡他不會再迷路，也不會再怕黑了。

「你下了晚自習可以去游泳館找我，或者在書店等我。」

方思跟在他後面，一不小心步子邁大了，撞在薛南喬后心上。

高大的男生回頭看他。

「你……你是要帶我回家嗎？」

或許是他捂著頭的模樣太傻，薛南喬笑了起來，聲音里有溫暖的風。

「是啊，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