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飯
自從六歲那年父親去世后,方思就沒在人前落過淚,今天是第一次。
一開始是感覺委屈,後來是覺得難堪,再後來慢慢演化成了憤怒,一想到自己在薛紹兒子面前掉眼淚示了弱,方思就氣的恨不能跟薛南喬同歸於盡。
以至於到最後他是被自己氣哭的,越哭越大聲,彷彿三歲小孩被人搶了雞腿一樣。
他自己哭的帶勁,沒想過薛南喬還會回來。
方思淚流滿面的跟站在門口的薛南喬對視,一聲哭腔還沒發出來就噎了回去,尷尬的打了個哭嗝。
薛南喬拎著一袋外賣放在茶几上,暖暖的香味飄進房間,方思吸了吸鼻子,居然是雞腿飯。
「別哭了。」
薛南喬站在他房間門口,明明是他的家,他卻看起來比方思還尷尬。
「剛才……是我沒考慮你的感受,我給你道歉,起來吃飯吧。」
方思猛一翻身:「不吃。」
薛南喬的聲音很低沉,心情應該也非常差:「不吃飯餓一晚上會難受,真不吃?」
方思不理他。
背後傳來輕微的開蓋聲,薛南喬也沒再勸他,自己吃完飯洗完澡把客廳燈一關就回了房,方思這邊房門沒關,他又把身體翻回來,整個人轉了一百八十度,躺在床尾盯著對面房門空隙中漏出的燈光發愣。
雖然薛南喬叫他別哭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生氣了,但他還是不高興,氣呼呼抄起筆記本,在那句【XNQ,很好、很高、很奇怪】下面加了一句話。
【很討厭。】
方思下午睡夠了,晚上精神亢奮,折騰到半夜也沒睡著,並且如薛南喬所說,他餓的難受。
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在飢餓面前人是沒有骨氣的,方思看了眼時間,已經凌晨三點了,對面的燈光早就熄了,他踮著腳摸出房間,也不敢坐沙發怕弄出響聲,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提著氣、尖著指甲蓋慢慢掀開了外賣盒。
雞腿飯已經涼透了,米飯回生變硬,嚼起來腮幫子疼,油也凍住了,要在方思嘴裡含好一會才能化開。
由於客廳太黑,方思不敢睜眼,就閉著眼睛吃,誰知道身後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一口冷飯噎在喉嚨里,這張麵皮不要也罷。
方思也不敢看薛南喬,端著飯盒就要跑,薛南喬人高手長,一把就拉住了他后衣領。
「冷飯好吃嗎?」
唯一的糧食被人搶走,方思像被人拎著脖子的小雞仔,嘟囔著:「又不要你吃。」
「你也不能吃。」
薛南喬轉手把冷飯倒進垃圾袋,大雞腿在方思面前表演了一個自由落體,隨後被薛南喬連著垃圾袋一起扔到了樓梯間垃圾桶里。
至於要扔出去嗎?!
方思在心底質疑,他是不是覺得我會在垃圾袋裡找吃的?!
方思飯沒吃兩口,面子也丟了,氣的跑回房,「咚」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餓著吧,也不是沒餓過,早知道這麼丟臉,今夜就應該餓過去。
然而薛南喬沒讓他餓著,過了十分鐘房門被人推開,薛南喬端著杯牛奶走進來,看方思背對著房門睡覺,還特意繞到窗邊,把杯子放到了床頭柜上。
方思睜開一隻眼:「你幹嘛?」
「喝吧。」薛南喬抱著胳膊坐在飄窗上,沒有要走的樣子。
方思抱著枕頭坐起來,盯著那杯牛奶問薛南喬:「你下毒了?」
薛南喬差點被他逗笑了:「快點喝了睡覺,明天周三。」
他比了個「三」的手勢:「你想考數學的時候睡覺嗎?」
方思只好把杯子捧了起來,牛奶是帶甜味的那種,上面一層奶皮,他先用舌尖捲起來吃了,然後再慢慢喝牛奶。
薛南喬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神里既無仇視更沒有曖昧,一度讓方思產生「他不揍我可能只是因為我看起來年紀比較小」的錯覺。
「喝完了。」方思咽下最後一口,上唇沾了幾滴奶液。
「杯子給我吧。」薛南喬站起來,兩人離的太近,讓方思再次感受到了身高壓迫。
「我自己去洗。」
「你先把嘴擦乾淨。」
薛南喬從他手裡抽出杯子,唇角好像挑了一下,慢悠悠的叫他:「便宜弟弟。」
方思眼一瞪,房門已經被合上了。
草!
原來溫柔校草的人設是假的,薛南喬這個畜生說起話來能噎死人啊!
方思輾轉反側一整晚,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該怎麼把「便宜弟弟」這四個字懟回去。
這害得他第二天起床洗臉的時候發現自己眼睛腫成了一對桃子。
屋子裡已經沒有薛南喬的身影,但餐桌上不知什麼時候放了個保溫盒,下面壓了張紙條。
【昨天的事再次向你道歉,以及,早餐趁熱吃。】
字體很好看,落款是薛南喬。
方思默默站了一會,把那張紙片折起來塞進了口袋。
保溫盒上層是小籠包,下層是蔬菜粥,都還燙口,方思用手指拎了一個塞進嘴裡,很香、很滿足。
只是不知道薛南喬吃了沒有。
他慢慢吃完早餐,回房收拾東西的時候又看見了日記本,想了一會把那句【很討厭】劃掉了,改成【有一點討厭。】
然後心滿意足的上學去了。
班上同學和老師對他極度關心,一直問他有沒有在火災中受傷,其實方思除了膝蓋有點疼以外並沒有別的感覺,讓他驚訝的是安琳和陸陽天天打嘴仗,現在陸陽受傷,第一個請假去看他的竟然是安琳。
手機在抽屜里震了幾下,他掏出來一看,405寢室群有幾條消息。
【4床楊樺】:我聽說劉大嬸調崗了?
【3床程誠】:我怎麼聽說是開除?
【4床楊樺】:不可能吧,她不是高三年級主任的老婆?
陸陽身殘志堅的參與八卦。
【2床陸陽】:你還等著她收你吹風機呢?
【4床楊樺】:別說,相處久了有感情了,大嬸走了我還挺捨不得。
【2床陸陽】:你說這話都對不起你失去的那八個吹風機,是誰每次被沒收東西都要畫圈詛咒劉大嬸菜里有蟲的?
方思在髮捲子的空隙里給他們發了條消息。
【1床方思】:宿舍不能住了,你們怎麼安排?
【3床程誠】:我走讀,等能住了再住。
【4床楊樺】:我姑媽家離學校幾站路,先湊合吧。
【2床陸陽】:我這傷能養到宿舍修好。
方思看了眼陸陽被試卷淹沒的桌子,悄悄給他拍了張照片。
【1床方思】:你再不趕緊回來期末等著考零蛋吧!
【2床陸陽】:干!本人已死。
方思把手機揣進了口袋,眼睛順著題目掃了一圈,鉛筆在指尖繞了個花,三十秒算出了第一題,用力在答題卡上塗了一個小黑格。
薛南喬的擔憂根本不成立,因為兩節課的考試時間,方思做完卷子還能剩25分鐘用來睡覺,加上考完接著兩節連堂體育課,足夠方思連補覺帶寫作業全部搞定。
太陽落山後越江又開始下雪,放學的時候方思被數學老師叫去做了幾道競賽題,其中一道頗有意思,半個數學組的老師都沒下班,圍繞這道題做出了五種解答方式和無數知識拓展,方思出學校的時候時間已經有點晚了,他把手揣在口袋裡,心想薛南喬應該早就回家了,那自己要不要給薛南喬帶晚飯回去?
算了吧,這麼晚了,人家肯定吃過了。
那吃點宵夜也是可以的吧?
方思把羽絨服的帽子罩在頭上,一圈蓬鬆的毛領圍著他的臉裹了一圈,像一隻俊俏的小獅子。
然後他在高架橋下面轉了三圈。
對於路痴這個屬性方思一直是不承認的,他準確記得早上跟在穿一中校服的同學後面來學校的時候的確路過了一個橋洞,但過了橋洞應該就是一條商業街啊?這黑黢黢的跟亂墳崗似的是什麼鬼地方?
他不敢再往前走,哆嗦著摸出手機想找薛南喬,但又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薛南喬的聯繫方式。
方思欲哭無淚,現在上貼吧求薛南喬聯繫方式還來得及嗎?
風灌進橋洞,傳來嗚嗚咽咽的聲音。
方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轉身要跑,肩膀卻被一雙手從身後捏住了。
天知道方思費了多大勁才沒叫出聲,他戰戰兢兢回頭,對上了龐三那張油頭粉面的臉。
「哎呦!我還當是哪個迷路的小綿羊,沒想到冤家路窄啊——」
他的尾音拖得又高又長,像一個破銅羅嗓子的鬼在夜裡嚎。
龐三低低笑了一聲,嘴幾乎要貼到方思臉上去。
「著急回家?寫作業?多沒意思。」
煙味和酒味熏的方思睜不開眼:「今晚陪哥哥玩玩,陪好了,哥哥給錢你花。」
也許是方思的模樣真的很像一隻迷路的可憐小羊,龐三身後的兩個地痞流氓也跟著笑了起來,眼神毫不遮掩的往方思身上看。
「陪你媽!」
書包迎面砸了過去,正中龐三面門,與此同時方思撒腿就跑,橋洞里伸手不見五指,他感覺自己胳膊被人抓住了,有什麼東西抽在背上,好像是木條或是鋼筋,他揮拳去打,應該是砸中了那個人的牙,對方吃痛鬆開了手,他拚命往橋洞外跑,差一點就要跑到有光亮的地方了,但被人一把鎖住腰,緊接著有什麼堅硬的物體砸在他臉上,溫熱的血瞬間涌了出來。
他被撲倒在地,頭磕在碎石子上,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眼睛里濺了血,看遠處的燈光都成了一片血紅。
有人抓住他的腿,把他拖進了漆黑的橋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