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火是半夜燒起來的。
一開始只是覺得熱,由於宿舍有集體供暖,所以大家的被子都不會太厚,方思在睡夢中把被子踢開了,身上仍燥熱的不行,但要把一個人熱醒其實是不容易的,只會讓人陷入一種半昏迷狀態,起初方思也沒醒,後來漸漸能聞到焦糊味,他閉著眼咳了一會,突然聽到一聲爆裂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幸虧有這不重不輕的聲響叫醒了方思,不然405全員可能都要葬身火海。
方思睜眼就覺得不對,坐起來一看陽台上火光衝天,木質門框已經變形,剛才那一聲炸裂就是木頭在高溫下燃燒變形發出的,他一個激靈跳下床,先去喊床位靠近陽台的楊樺和程誠。
「著火了!快起來!醒醒!著火了!」
程誠迷迷糊糊睜開眼,還處在精神恍惚狀態,分不清現實跟夢境,倒是楊樺一下跳了起來,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光著膀子翻過兩個床鋪中間的鐵欄去扒拉陸陽。
「卧槽起火了!醒醒!醒醒!」
陸陽被他狠狠扇了一巴掌才醒過來,狀態和程誠一樣懵逼。
「楊樺你看看大門能不能開!」
楊樺翻下床就去開門,摸到門把手的時候燙的一哆嗦。
「好燙!」
方思心中暗叫不好,宿舍門外應該也起火了。
「把被子給我!快點!」
方思衝進衛生間,打開了所有水龍頭,夜裡本該冰涼的水此刻卻有些熱,他舉著花灑就往陽台門上澆,已經探進來的火舌微微敗退,楊樺抱著幾床被子往洗手池裡塞,水溢出來濺了他滿身,這個時候外面已經有人在喊「著火了」,陸陽把水杯里剩下的水潑到大門把手上,隔著厚外套去擰,門彈開的一瞬間火焰和濃煙也一齊涌了進來,陸陽離的最近,吸進濃煙的一瞬間就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而鑽進房來的火焰已經燎著了他的羽絨服。
程誠驚叫一聲拿枕頭去幫他拍,但羽絨材料過火速度極快,陸陽連拉鏈都來不及解,眼看著整個人都成了一團火球。
千鈞一髮之際一床透濕的被子兜頭蓋在了他身上,火焰隔絕氧氣瞬間熄滅,方思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抱著濕被子死死壓在陸陽身上,門外因為空氣突然流通而陡然躥進來的火勢歸於平緩,走廊頂上的電線被燒化,淅淅瀝瀝往下滴著帶火的黑膠。
方思匆匆往外看了一眼,火應該是從隔壁公共衛生間燒過來的,順著電線點燃了好幾個宿舍陽台上掛著的衣服,然後燒穿木門燒進宿舍,走廊這邊火勢較小,門是防盜門,多少帶點阻燃作用,只有欄杆扶手上的一層塑料被點燃,遠遠看過去如一條火龍。
楊樺那邊已經把被子全部打濕了,他拖了一床分給程誠,然後自己也頂了一床,出洗手間的時候陽台木門徹底燒斷,玻璃在火里炸開,幸好有被子擋了下來。
「陸陽!」
方思拍著陸陽的臉:「還能走嗎?!」
陸陽不知道哪裡受了傷,疼的五官都皺在一起說不了話。
「楊樺你帶程誠先下樓,弓低身子順著牆走,口鼻捂好盡量一口氣衝下去!」
楊樺把濕毛巾蓋在口鼻上,模糊的問他:「那你和陸陽怎麼辦?!」
「我背他下去,你們先走!」
陸陽提不起力氣,一床透濕的被子重量也不輕,方思把陸陽用濕被子裹好,背著他站起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幾乎直不起腰。
整棟樓都醒了,樓下空曠處站了很多人,他們405是最頂樓離樓梯最遠的宿舍,方思渾身肌肉都綳了起來,背著陸陽一口氣衝到樓梯口,隱約能聽到消防車的聲音,他把陸陽往背上顛了顛,下樓的時候單膝著力,一個高中男生怎麼說也有百十來斤,重量全部壓在方思腿上,但此時方思根本無暇顧及疼痛,跑到三樓的時候看見楊樺帶著程誠已經沖了出去,正仰頭焦急的在火海里尋找室友。
三樓以下倒是沒有起火,但樓梯道里到處都是水漬,他還穿著拖鞋,塑膠鞋底根本不防滑,轉彎的時候身體一歪,兩個人登時朝著樓梯栽下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方思一把拉住了陸陽的胳膊,用自己的身體給陸陽當了人形肉墊。
這一下摔的太狠了,方思眼前黑了幾秒,左腿膝蓋當時就沒了知覺,但他還記得自己帶著一個受傷的陸陽,硬是半拖半抱的把陸陽帶到了一樓,好幾個消防員衝過來扶住了他們兩,此時消防車已經到位,高壓水槍勝過了烈焰,漫天都是噴薄而出的水花。
像一場人造大雨。
方思坐在綠化帶旁邊,手搭在膝蓋上望著上上下下的消防員們出神,楊樺和程誠已經把陸陽送去醫院了,直到天光破曉,薛紹帶著何慧趕到學校的時候,他都沒有站起來過。
「思思!」
何慧驚懼交加,邊哭邊在方思身上摸:「有沒有哪裡傷著了啊?!怎麼全身濕成這樣?快把媽媽的外套穿上,咱們回家。」
方思沒有動,抬眼跟薛紹有個短促的目光相接,隨即望向何慧,說:「我還要上課。」
他推開了何慧要給他披衣服的手,問道:「今天晚上我睡哪?」
何慧小心翼翼看了薛紹一眼。
薛紹扯了扯領帶,跟方思說:「今天別上課了,收拾下東西,你哥哥在校外住,就先跟他擠一擠,等過了這學期再給你安排。」
我哪來的哥哥?
方思眼皮一跳,該不會是何慧昨天說過的、薛紹的兒子吧?
行叭,繼父的兒子遇見繼母的兒子,除了互不搭理和激情互毆之外大概也沒有別的相處模式。
方思站起來甩了甩腿,覺得膝蓋有點疼。
薛紹的兒子住的是個兩室一廳,家裡東西不多,方思住進去也不會擁擠,而且兩人各睡一間房,平時各過各的估計也說不上話,方思還特意檢查了一下門鎖,很好,能鎖上,打不贏的時候還能有個地方躲。
何慧想留下來陪方思一晚,但方思不願意,薛紹公司有事也急著走,最後兩人陪著方思吃了頓午飯就離開了,剩方思一個人收拾自己從火災廢墟里撿回來的東西。
消防員離開后他回了趟寢室,楊樺和程誠那頭的東西基本都燒完了,陸陽桌上的東西燒了大半,而他的床位在門後面,加上消防員來的及時,只有掛在椅背上的幾件衣服燒毀了,方思的東西不多,睡覺前還把日記本壓在了枕頭下,除了封皮泡了點水以外,裡面的文字都還是完整的。
他仔細用紙擦了擦日記本,攤在暖氣片邊上烘乾,然後慢悠悠把帶過來的衣服往衣櫃里掛,偶爾會從房間里打量對面虛掩的房門,屋子裡沒有人,他完全可以過去看看薛紹兒子的房間長什麼樣,但他忍住了,覺得薛紹兒子的房間一定是個豬窩,亂的沒有地方下腳的那種。
他才不會進去,這輩子都不可能進去。
收拾到一半方思就累了,他半夜驚醒又火場救人,此刻困的眼皮打架,頭一歪就倚著床睡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匆忙按開床頭燈,屋裡有了光他才安下心,找手機的空隙里才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睡了一下午。
手機里有挺多消息,楊樺在宿舍群里說陸陽呼吸道輕度灼傷,鎖骨和後背有幾塊燙傷,不礙事,父母已經接回去了,讓方思放心。
安琳給他發了一堆消息,先問他和陸陽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後來告訴他管理宿舍的劉大嬸昨天熄燈之後就離校了,她女兒生孩子她去醫院陪產,沒想到平平安安十幾年,偏偏她一走就出了事,廁所的煙頭引燃了垃圾桶和公共洗衣機,火才會燒的這樣大。
李濛不知情,給他拍了一道數學大題,又配了一張數學老師把黑板拍裂的照片,說全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做對了,老班怒髮衝冠,黑板慘遭毒手。
方思笑了起來,坐在床上面對窗戶挨個給他們回消息,一時聊的太入神,只來得及聽見房門輕微的「喀啦」一聲,然後整個人被掐著後頸、反剪雙手壓在了床上。
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手已經斷了。
「還沒到夜裡呢就入室行竊?!」
方思感覺有人用膝蓋頂著他的后心,壓的他午飯都要吐出來了。
「疼疼疼!我不是小偷!真的疼!快放手!」
那人不肯鬆手,問他:「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方思疼的翻白眼,沒好氣的叫嚷:「薛紹讓我來的!你爸讓我來的!鬆手啊!」
身上的重量驀然一輕,方思眼淚花都疼出來了,翻過身捂著手腕直吹氣,白皙的皮膚上貫著兩道紅印。
「是你?」
方思聞聲猝然抬頭:「薛南喬?」
見了鬼,薛南喬竟然是薛紹的兒子。
真是天要亡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盯了一會,倒是薛南喬先開了口:「什麼叫我爸讓你來的?」
方思不知怎麼的對上薛南喬就沒了氣勢,縮在床頭弱弱的說:「就……你、你未來的繼母的兒子……」
他指了指自己,無比尷尬道:「是我……」
薛南喬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他好像非常生氣,喘著氣在方思面前來回走了兩圈,突然掏出手機給薛紹打電話,開口第一句就是:「為什麼把他帶到我家來?!」
方思聽不見薛紹說了什麼,但薛南喬的表情好像要吃人,脖子上青筋直跳,五指已經蜷成了拳頭。
方思下意識做好防衝擊準備,他覺得薛南喬放下電話就要揍他。
「你問過我的意思嗎?這是我住的地方,你做決定之前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不行,我不願意!」
「要麼你來接他走,要麼我請他走。」
「那就沒得談。」
這父子兩人大概已經吵不下去了,薛南喬揚手摔了手機,單膝跪上床就要來抓方思。
「起來!收拾你的東西滾出去!」
方思縮在他的對角,薛南喬一把沒抓住他,第二下就來拉他的腿,早上在尖銳樓梯角上磕過的左腿被他狠命一拽,當時就把方思疼懵了。
大概是身體下意識自我保護,方思一腳踹了出去,重重踢到薛南喬胸口上。
高大的男生踉蹌幾步,背撞在牆壁上,皺著眉頭來看他。
方思是真的疼,骨頭好像裂開了,眼淚抑制不住往下掉。
「你跟我發什麼火啊?是我願意住進來的嗎?!」
他朝薛南喬哭吼:「我要是有辦法,就是睡橋洞我也不想跟你住一起,我不是住校了嗎?可宿舍燒了我能怎麼辦?又不是我放的火……」
他哭聲很小,眼淚卻像不要錢似的:「你不想要別人當你媽媽,難道我就想要別人做我爸爸嗎?我更不想莫名其妙多個要喊哥哥的人,但是有什麼辦法啊?要是把我趕出去他倆就不結婚的話,那不用你動手,我自己走!」
薛南喬愣在了原地,默默看著他哭。
方思這一天過的跌宕起伏、驚心動魄,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哭,關鍵現在對他發脾氣的還是薛南喬,他就更想哭了,抱著膝蓋躺在床上哭的停不下來,最後乾脆用枕頭捂住了眼睛哭,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薛南喬聽煩了,撿起手機出了門。
大門「哐當」一聲響,方思終於從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