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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之間的罵表示親近,可父母的罵卻絕對是生氣。

楊曦跨進家門,意料之中地聽到父親大為光火的咒罵:「這麼晚不回來,死到哪兒去了?」

楊曦以不變應萬變,不論父親怎麼問,他都是陳年老話:「老師拖堂了。」

父親是個死心眼兒,老師怎麼虐待學生都是理所當然,然而學生要有一絲半點兒的怨言就罪大惡極,所以楊曦一旦在學校犯點兒小錯誤就拿老師來作擋箭牌,名正言順,比美味佳肴還能堵住父親的嘴。

父親橫了楊曦兩眼,道:「快去把作業做完,等你媽把飯做好了出來吃飯。」

楊曦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父親依舊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只是順手抓起了遙控器,把聲音減小了一點兒。

楊曦拉開了房間的燈,再打開檯燈,又把燈拉滅。

夜,在窗外睡得很沉。熟悉的蠟黃光芒照亮了寫字檯,作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楊曦作業政策不變,依舊先難后易。今天的英語練習冊上出現了好幾個生僻的單詞,楊曦翻字典一一查閱,標明了意思,另外還標註了英標,有關這些單詞的語法和片語都納入了他的英語筆記本。數學結尾兩道題頗有些難度,楊曦思考了十幾分鐘才做出來。

媽媽把飯菜都端上了茶几,父親喊楊曦吃飯,楊曦正在思考一道地理題,恨自己不能一心二用,便沒回答父親。父親見自己好心沒人應,不禁勃然小怒,道:「一個個都是神仙嗎,不吃飯。」

楊曦這才停下筆,打開門,關了檯燈,三兩步走到茶几前,和爸爸一樣一邊噇飯一邊看電視,當時播的正是金銀川新聞,裡面講的是小學升初中以及初中升高中的前十名,楊曦是小升初的第三名,父親聽到了兒子的名字,嘴角淡淡的得意之色泛上面頰。只是他得意的是名次,而不是楊曦。楊父是家裡的太歲,他和中國古代所有的太歲一樣,從來都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停杯投箸,對楊曦道:「小孩子家看什麼電視,飯吃好了趕快把作業做完,要是哪個老師說你拖欠作業,我就叫你下地跟我們一起撿棉花。」

楊曦忙不迭收回目光,挑了幾箸菜,和著飯大口往嘴裡送,險些噎著。

楊曦吃飯得了第一名,把碗筷放到廚房裡,在水管里捧了把水漱了漱口就回到房間里繼續寫作業。

當窗檯的蠟色燈光退去的時候,夜,又重了幾分,一彎新月躲在輕雲之後,為自己不能朗照大地而感到害羞。只有漫天的星光死皮地賴在天上不動聲色,假裝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夜晚褪色后,依然是青天白日,這是多少年都不會變的自然規則。

劉毅破天荒地早起來等楊曦,然後,連隊里的人們看著這兩個酷似兄弟的孩子穿著校服經過他們的門前。

從十二連到團部只有兩公里的路程,騎自行車只需要十幾分鐘。

早晨斜斜的陽光從路邊的白楊樹間照過來,灑下長短不一的亂影。

前面路牌上,「歡迎來到金銀川」七個大字分外奪目。

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去,穿過來,像流過渠道里的渾濁的水。

還是老地方,可永遠年輕的是將要發生的事情。

23

星期天的早晨殘雲蔽日,天空顯得慘淡,像病人的目光,沒有絲毫精氣神。輕寒入袖,竟也有淡淡的涼意,使人時不時地打兩下噴嚏。

楊曦今日特別有精神,早早起了床,早早來了學校,等著老師,等著同學,一起下地撿花。

漸漸有高年級的團員到了,來的人都群群伙伙地攀談起來。楊曦的交際面不廣,加上這屆初一入團的不多,他只得一個人抓著自行車站在人群的外圍,聽高年級的同學講有趣的事情,笑意難耐的時候也跟著笑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楊曦會不自覺地朝著校門口瞟上一兩眼,像是刻意在等待著什麼。

有時候,你會在不知不覺間依戀上一個人,當你在某個場景里確定她會來的時候,你總是期盼著她早點兒進入你的視線,你總是朝她來的方向望去,把空氣中溫柔的線條拼湊成他完美的身影,然後,在你定睛一看的瞬間,所有臆想出來的色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的心會砰地受驚,帶著一點點兒小小的失望收回目光,過一會兒,再把目光轉過去。可是當這個身影真真正正地出現在你的視野中的時候,你會莫名地緊張,你會為找不到一個地縫鑽下去而慌張失措,你多麼希望是你眼花了,多麼希望她化成一朵白雲飄走,可是令你不安的是,她確確實實地來了,並且在向你靠近,而你沒有勇氣上去和她搭訕一句話,你只能任由自卑這隻鑽心蟲在你的身體里放肆,暗暗嘲笑自己的怯懦。

林羽靈和許瑤推著自行車緩步從校園大門前的下坡路走了進來,兩人衣著都很樸素,戴著個半新不舊的帽子,只是許瑤看上去更加麗影婆娑,而林羽靈永遠都是傳統的模範女人形象,柔而不弱,媚而不妖,好像永遠甘願做陪襯許瑤的綠草。

楊曦看著她倆走了過來,一路打招呼的女孩不斷,誰都願意和散發著光彩的同性來往,那樣自己也能沾染上光彩,成為一個小光源,以吸引更多異性的目光。

有時候在你的視線範圍之內出現了那麼一個人,你覺得她和你之間有一根無形的可以自由伸縮得繩子捆綁著你們兩,她遠離你時,你會覺得繩子緊緊繃住你的心,你會在心裡使出無形的大力想把她拉回你的目力範圍;她靠近你時,你會有短暫的放鬆感,然後是莫名的緊張。你們誰也無法逃脫這繩子,更確切地說是你無法逃脫。你假裝不去看她,而眼角餘光卻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一分一秒也沒有離開過。

楊曦瞥向她倆的目光不過是眾多看向她們的目光之一,許瑤根本就看不見不知道。

這時候校園的上空的廣播里說道:「請所有的團員到教導處門口集合。」

楊曦停好自行車,和眾人一起朝教導處走去,那一排陳舊的教學樓里空無一人,那些教室空蕩蕩的,沒有絲毫生氣,和這死氣沉沉的天氣搭配得天衣無縫。

幾個老師站在教導處門口,楊曦一看,都是不熟悉的老師,樣貌都像楊過的寶劍,大巧不工。那幾個老師把學生按年級分了類,帶領七年級的女老師高挑得頂天立地,上半身臃腫得像是長期泡在水裡,而兩隻腳又細又長,像兩根高爾夫球杆,她的存在完全一冷笑話。

楊曦站在隊伍靠後面,許瑤站在離他不遠的前排,她回眸一看,正好和楊曦看過去的目光對上,兩人相視一笑。

女老師道:「七年級的同學推上自行車到學校門口集合。」

楊曦跟著眾人過去推車,背後許瑤和林羽靈走過來,許瑤友好地拍了拍楊曦的肩,道:「楊曦,我很少撿棉花的,今天肯定撿不到20公斤,你能不能幫幫我。」

楊曦連思索都沒思索就答應了,又看了看旁邊的林羽靈,大義凜然地道:「同桌,需要我幫忙嗎。」

林羽靈搖了搖頭,道:「這個,不需要的,小尅死,我可以撿夠的。」

許瑤粲然一笑,說了聲:「謝謝,待會兒我們一起走吧。」

楊曦點了點頭,把自行車推到許瑤一旁,三人就并行到校門口,聽到有人說帶隊的女老師的父母真是巧奪天工,三人暗暗笑了。

女老師蹬著一輛山地車走過來,向大家發號施令,道:「大家往十一連走,今天在十一連撿棉花。」

這時,一個男生興沖沖地道:「跟我來,我知道十一連怎麼走。」

幾個跟屁蟲跟了上去,其餘的人都在老師的左近盤桓。楊曦、林羽靈和許瑤不願做那個男生的跟屁蟲,便做了老師的跟屁蟲,好給自己上個保險。一路上,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有光怪陸離的樹影,天邊的太陽在雲層後面,像一塊無力發光的玉盤。

偶爾一陣冷風吹得人直打哆嗦,連林帶里的白楊樹的葉子也瑟瑟發抖。

許瑤打了一個噴嚏,林羽靈急忙問道:「你冷嗎。」

許瑤搖了搖頭,道:「沒事。」

兩個女生聊得天花亂墜,楊曦在一邊覺得舌頭打結,插不進去話。林羽靈看出了他的尷尬,忙道:「我想問你們兩個,你們的夢想是什麼。」

許瑤嘆了一聲氣,道:「夢想,很久以前我也有的,現在戒了,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現實同化了的。」

林羽靈又看了看楊曦,楊曦皺了皺眉,道:「你先說說你的吧。」

林羽靈思索了片刻,道:「我希望我身邊的人能平平安安,在每一個月夜能『佇日月而相望,感霜露而相思』,然後我小小的願望得以實現。」

許瑤道:「別只我們兩個說了,你一個尖子生想必一定有很大的願望吧,說說看。」

楊曦沉吟了一會兒,抿了抿嘴唇,道:「我只是希望當我成為歷史的時候會有人記得我的名字,我不想我都變成了冢中枯骨的時候還是寂寂無名。」

「好,志量夠大。」許瑤和林羽靈同時大加讚賞。

楊曦並沒有誇大其詞,他平時一個人沒事的時候就在思索著這樣的問題,現在不過是和盤托出。

也許夢想只會開花,並不會結果。也或許它只是肥皂泡泡,吹彈即破,那有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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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環在骨掌之間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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