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

等待的時間總是十分漫長。

傅百城在停車場下了車，黎珂背起書包就要跟上去。他跟陳秘書說了兩句什麼，回過頭：「你不坐車上等？」

言下之意就是她跟過來也沒用。

不用他提醒，黎珂也知道自己對此一竅不通。但畢竟是她麻煩人家幫忙，讓人家忙前忙后自己卻在車上當甩手掌柜絕不是她的作風，於是堅持跟在傅百城身後走進了電梯。

傅百城用眼角夾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卻沒有再阻止。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外資銀行內部線條利落，現代感十足。紅地毯唰地鋪開，兩列員工分開左右，齊刷刷九十度深鞠躬。

一個經理模樣的人站在門口迎接，對傅百城點頭哈腰。

經理的誇誇環節還未結束，又是「叮」地一聲，一群高管模樣的人從另一台電梯里魚貫而出，前排的迅速和傅百城勾肩搭背，後排的扼腕嘆息，顯然覺得沒能搭上小傅總的肩膀實在可惜。

小跟班黎珂猝不及防，被擠到最外圍，和剛去取材料回來的陳秘書排排站。

為了緩解尷尬，她對陳秘書打了個招呼：「你好……陳先生。」

陳秘書把裝著營業執照副本法人合伙人經辦人身份證原件複印件公章法人章財務章合同□□專用章……的盒子放在她手裡：「麻煩你拿一下黎小姐，我有個電話要接。」

盒子看著巨大但卻很輕，黎珂歪了歪身子調整視線到能看見傅百城的角度。

傅百城正用好幾種語言應付各高管連珠炮般的寒暄，看起來遊刃有餘。陳秘書回到黎珂身邊取回盒子：「不好意思黎小姐，接了個十萬火急的電話。還是我來拿吧。」

黎珂順口問他：「是陳先生家裡有急事嗎？」

陳秘書表情高深莫測：「不，是關乎傅家未來繼承人和他已失蹤一個星期的母親的大事。」

黎珂：「？？？」

傅百城親自出馬，原本手續重重的麻煩事突然變得異常快捷。相比他被銀行中高層領導們簇擁著寒暄聊天以及喝茶的時間，開戶的過程就要太快太快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黎珂背著書包站在他身後，覺得自己像極了給關公捉刀的移動刀架周倉。

陳秘書去辦理業務，她連聊天打發時間的人都沒有，又不敢在一群大人物面前公然玩手機，不禁反思自己為什麼非要跟過來。

好在傅百城看得出她很無聊又很無助，決定幫她找點事做：「黎珂。」

黎珂條件反射雙腿併攏，站得筆直：「嗯！」

傅百城湊近她耳邊說：「幫忙點個外賣，吞拿魚的抹茶星冰樂和美式咖啡，你可以另點你自己喜歡的，我請客。」

「……」多謝傅總百忙之中抽空找事情給她做，真是善解人意啊。

黎珂打開微信小程序點到傅百城要的飲料，星冰樂和美式咖啡……大概是他自己和陳秘書的兩人份，反正傅百城不缺錢，全都點大杯就完事。唔，傅百城的星冰樂是要全脂奶還是……？

她抬頭望一眼正滿嘴蹦出金融行業專業辭彙的傅百城，決定按照她一向的習慣，幫他改成燕麥奶。

黎媽媽從小教育黎珂在外面要多吃些虧，少接受無端的饋贈，更不要佔別人的小便宜。

傅百城的請客她消受不起，很快下好單，把付款截圖用微信發給傅百城。

傅百城穿過好幾個人看了她一眼。

「『』」：[微信紅包]

黎珂打開紅包，見傅百城給了她兩倍的錢，微微一愣。

「『』」：你也喜歡星冰樂對吧？

她忍不住看著正和某金髮碧眼老頭高談闊論的傅百城，對方沒有看她，嘴角卻輕輕翹了一下。

傅百城撤回了上面那條消息，又發來一條：「我平時星冰樂都一次性喝兩杯的，幫忙加一杯，口味你定。」

他全程表情不變，一副認真和老頭聊天的模樣，只有一隻手伸在西裝褲口袋裡捉著露出半截的手機，單指瘋狂敲鍵盤。

真難為他一邊應付公事還要一邊追加訂單。

黎珂從善如流，又點了一杯焦糖星冰樂。大片大片透明的玻璃牆外川流不息，她的嘴角忍不住想要上揚，小小的酒窩在右臉上若隱若現。

*

十分鐘后。

陳秘書辦完手續，和匆匆下樓的黎珂擦肩而過，驚訝道：「黎小姐？你去哪裡？」

黎珂頭也不回，丟下一句：「幫傅總拿外賣！」

蹬蹬蹬順著扶手梯跑下樓去了。

陳秘書：「……」

傅總怎麼連女大學生都使喚起來了？

他想叫住黎珂已經來不及，又不好隔著幾層樓沖樓梯間大喊大叫，只好快步找到正和外國老頭們快樂喝茶的傅百城：「傅總，所有手續都辦好了。」

黎珂剛從美團小哥手裡取到外賣，就見傅百城給她發來微信：「我在B1電梯口等你。」

她馬上打出「這麼快就結束了嗎」，又覺得似乎不太合適，改成「謝謝傅先生」，又和上面兩人關於星冰樂的對話風格太過迥異。

到底該用什麼語氣和傅百城說話才好？黎珂一時拿捏不定。

似乎不知不覺間，她和傅百城的關係就走到了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某種境地。

說實話，黎珂對傅百城從一開始就沒有多大惡感。畢竟對方是身價難計的大人物，而她只是全國幾百萬普通本科生之一，何必浪費本該放在學術上的心力去怨懟這麼個與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人呢？

和傅百城居然有一天能如此平和地你來我往，是黎珂絕對想不到的。不知如何回復，她乾脆熄屏不管，先趕到地下車庫和傅百城見了面再說。

回去的路上，黎珂和來時一樣望著窗外的另一側街景發獃。

傅百城扯松領帶，解開襯衫最上方的兩枚紐扣。把企業賬戶資料遞給黎珂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麼。

只有陳秘書每踩一腳油門都讓自己的美式咖啡灑出來一點點，乾脆不看那杯糟心的飲料，轉而看向更加精彩的後視鏡——

後視鏡里，年輕總裁與女大學生各靠一側車窗，望著不同的風景，用同樣的動作一邊咬紙吸管一邊拚命往上吸星冰樂頂部的奶油。

傅百城修長的手指不停地在標籤邊沿摳來挖去，不一會兒就把完整的標籤撕得七零八落。

傅總喝星冰樂的習慣是陳秘書早就知道的，還曾打心底里覺得真幾把怪。

沒想到居然還有個和他一樣的黎珂，也喜歡先把奶油和冰沙都往上吸，最後才喝下面的液體部分。

就在轎車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下，謙讓對向分流的車輛時，黎珂把杯身轉了過來。

「……」陳秘書看著杯身上被撓成一道一道面目全非的標籤紙，陷入了深思。

後座上的兩位當事人都不知道此時此刻後視鏡里的他們自己簡直像極了一對情頭。

黎珂在y大校門口下了車，鄭重地向傅百城和陳秘書表達了自己的感謝，附贈一個虎牙酒窩全露的笑容，轉身走進餘暉落盡時分的人流中。

陳秘書對她印象不錯，一邊開車一邊感嘆：「黎小姐條件這麼苦，笑容卻很甜，心思也單純。這樣的人不太適合到社會裡磨，還是一直待在校園裡最好。但凡工作個兩三年，那股純粹感就……」

傅百城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陳秘書後腦勺上：「你在說什麼？什麼條件？」

*

大四是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年，升學的壓力驟然在肩頭加重。能夠自己選擇的未來，本該帶著自由輕鬆的氣息，反倒成了沉重的負擔。

畢竟，這份自由亦是「後果自負」的代名詞。

一些懵懂的學生像一夜之間長大成人的孩子，驚覺考研保研就業，不論是哪條路上，都有神出鬼沒的同窗在前三年間悄悄跑出了一大半。此刻要追，已經拍馬莫及。

黎珂也是相同的感受。

同學甲托福GRE雅思GMAT考了個遍，考位費加起來夠得上黎珂兩年生活費，最近突然又買了一整套考研政治，試圖兩開花。

同學乙宿舍里考公務員的書落滿了灰，抖灰的時候連陳年餓死的小強都抖了出來。問之，答曰：「高考一結束就買了。」

同學丙拚命到各公司實習投簡歷，三年時間寫了五份假期實習報告，都獲得數院優秀社會實踐獎。黎珂懷著崇敬之情拿來他的獲獎作品一看，好傢夥，工地、售樓處、保安所、便利店、水果攤……這就是數院人的宿命嗎？

不對，這不應該是隔壁計院人的宿命嗎？

……

都說贏在起跑線上，沒想到大家搶跑得如此厲害，發令槍還沒送來，他們已經迫不及待閉眼拔腿，不知道跑到哪條溝里去了。

齊裕和蝸蝸頭都定好了準備申請國外大學。她們一起去教務處列印完成績單回宿舍路上，路邊一對情侶正在秋日落著葉的樟樹下大吵大鬧，女生扯著嗓子尖聲說：「我要出國關你什麼事？你這爛人少來妨礙我的前途了！」

男生怒不可遏，滿臉寫著想打可能馬上要成為前女友的女朋友一拳：「我選實習點的時候你怎麼不為我的前途考慮，非要我選學校旁邊那個垃圾公司，就為了讓我每天都過來陪你逛街買化妝品？」

「反正你這麼不求上進的人叫你複習六級你天天跟你兄弟打遊戲，你也配跟我說前途？」

「我他.媽……！」

「啪！」

話音被女生狠狠甩向男友的一巴掌打斷。

眼看當眾吵架就要變成當眾鬥毆，齊裕和蝸蝸頭連忙低頭縮脖大步快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兩人的心理活動達到驚人的一致：還好大家都是單身狗沒有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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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還有一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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