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肉(3)

活肉(3)

九鳴看著他,這種沉默是前所未有過的,她希望天燈能開口把事實的真相告訴自己。

「大姐頭,你相信我嗎?」

「當然。」

天燈遲疑了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粗布錦囊雙手遞給九鳴,九鳴接過去握了握裡面是一個應該是個類似方形的物體,手感有些溫軟。

「這是什麼?」

天燈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緩緩的說道:「大約是一年多以前,也就是你回警察署之後沒多久,我和往常一樣待在實驗室里,為了研究異化的過程已經連續五天沒有睡覺,太過專註我竟沒有意識到外面已經下起了暴雨……「天燈說的很慢,眼睛里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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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DNA序列的破裂,天燈懊惱的離開了工作台,這已經是第四十三次提取失敗了。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用力伸了伸腰身,嘴裡嘟囔著該死的,所有的方法都用過了,他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那裡,提取一個簡單的DNA竟會讓他熬上幾個通宵。

他決定喝點酒緩解一下壓力,當走到窗前才發現外面已經是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要是死的時候他是壯年時期該多好,至少自己還可以再繼續熬上幾個通宵也沒什麼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外面的景象,腦子裡竟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天燈無聲的笑了笑,從窗檯下面的柜子里提出來一個塑料桶,剛打開蓋就聞到了一股酒香味。他找了個乾淨的燒杯,將酒倒在裡面,水平線停留在80刻度。他又聞了聞,全是滿滿的糧食味,一臉陶醉的模樣。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為自己是個科學家而感到自豪,曾幾何時釀酒變成了他自我身份認同的唯一方法。在冥世,這又有何妨呢?

天燈滿滿的喝下一大口,入口的清香,在口腔里的順滑,再到咽喉的灼燒,讓他精神一盪。

真他媽的爽啊。他無聲的笑了。

「您還真是隨性的怪老頭!」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燈滅了。只剩下了工作台上的聚光燈,實驗室里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燈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在自己的實驗室除了秦方卓少數幾個人不需要通報就可以進來之外,沒有人可以進的來。而這個聲音,他從來沒有聽到過,也就是說絕對不是自己人。更為可怕的是這個人居然可以悄無聲息的闖進來,自己竟毫無察覺。

「你是誰?」天燈並沒有表現的慌亂,天燈轉過了身,借著聚光燈的餘光,他看到在實驗室的角落裡站著一個人,頭戴斗笠,身上套了件寬大的斗篷,根本無法分辨人的長相和外型。身上還滴著水,地上已經濕了一大片。

「想不到我這個破實驗室還有人惦記,有什麼值錢的你自己看著拿。」天燈喝了一大口燒酒,語氣輕鬆,心裡卻已經推演了至少十遍,只要對面的人敢動,他就有法子讓對方有來無回。

斗笠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麼:「我想我還是稱呼您魏老吧,這是對您的尊重。」

魏老?

天燈的心猛的一抽,這兩個字就像是埋在床單下面被遺忘了很久的炸彈,他手幾乎就要握不住燒杯。自從到了冥世,這個稱呼就已經煙消雲散無人知曉,自己都已經忘記。

「你到底是誰?」天燈哆嗦著嘴唇。

「我是誰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找您,也不是來釋懷的,」斗笠人語氣很平淡,卻傳遞出時間緊迫的意思,他用手指了指工作台:「我想您應該已經發現了這東西的秘密了。」

天燈順著對方的手,他當然知道這工作台上的那團血肉意味著什麼,但內心還沒有從魏老這兩個字中走出來。

「想必您這幾天一直都在研究這個……東西吧,我覺得您可以放棄了,再耗下去對您來說就是在浪費時間……」斗笠人頓了頓,補充說:「對不起,我不是特指您一個人,意思是說無論誰再研究下去,同樣都是在浪費時間。」

「為什麼?我是個科學家,不能因為困難就會放棄攻關!」天燈確實在面臨困境,但是在他的人生信條里就沒有過放棄的念頭。

「魏老,有些事用科學是解釋不了的。」

「怎麼可能,世間萬物都是由物質構成的,還有什麼是科學不能解釋的?」天燈的情緒有些激動,他搞了一輩子科學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您明明已經死了,卻為什麼會在這裡?」斗笠人很嚴肅,沒有半分調侃的意思。

窗外一擊驚雷,震驚百里。瓢盆大雨瘋狂的洗刷著一切,就像是在試圖清洗掉那些不該殘留在這個世上的污穢。

燒杯掉落在地,隨著清脆的碎裂聲,清澈的燒酒落地后四處飛濺,頃刻間實驗室里酒香四溢。天燈什麼都聞不到了,腦子裡嗡嗡作響。

「魏老,認清楚現實遠比做一些無用功要有用的多,在這個世界,您的科學不一定是科學,但是您的智慧卻一定很有用。」

斗笠人的話平淡而有效。天燈被這個闖入者一兩句話觸動了,雖然他不願意承認,斗笠人說的卻是事實。在這個不生不死的世界,本身就是個悖論。

斗笠人沒有理會天燈的沉默,接著說:「未來,不,也許很快這種東西會越來越多,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人的身上,最後在冥世的所有人都在劫難逃。您的智慧或許能夠為這場災難起到一定的作用,您的智慧是用來阻止異化,而不是繼續研究它的起因,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冥世的人都在劫難逃?

天燈恐懼的望向工作台上的那堆血肉,人也會產生異化嗎?

「這種異化就像是某種……就像可傳染的癌症一樣,一旦擴散就無法控制,它的侵略性我想您也一定見識過了。」

天燈咬著牙,雖然他不願意再回想那一幕,但確確實實觸目驚心的發生了。那是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鼠,在下水道里啃食一具正處在返生狀態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恐怖就發生在這個時間段里。當他們趕到時,那隻老鼠的身體竟然暴脹了至少一倍,骨骼外露,四肢變得更加強壯,最可怕的是它的整個頭部幾乎變成了類似鱷魚的嘴巴,上下顎暴露在外面,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鋸齒一般的牙齒,雙目被擠壓到了頭頂。無論怎麼打它驅趕它,它都拒絕退縮,發了瘋似得啃食人肉。當他們將人強行拖離時,人的半邊身體全部被撕裂。雖然最後擊退了異化后的老鼠,更恐怖的事情才剛剛開始,他們搶救回來的人變成了一個不再返生的肉體,不,準確的說變成了一個身體殘缺不全的行屍走肉。比起無意識的賤民,被吃掉的肉體是可以消亡的,永久的消亡。

「魏老,已經沒有時間了,」斗笠人慢慢的走了過去,望著窗外的雨夜,聲音低沉:「天使之路並不是真正的天使之路,這裡也不會是您的避風港。冥世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世界,它的奔潰只是時間問題,末日來臨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倖免。但是,你們還可以做一些補救,讓這一天儘可能的晚來,直到那個人的到來。」

「誰的到來?」天燈忍不住問道。

「一個可以拯救你們所有人的人!」

窗外。有閃電劃過,刺痛了大地的神經,也驚醒了天燈的心智。

天燈看清楚了他的半張臉,也記住了他的鼻子,很高也很堅挺,就像他的人一樣有些驕傲。他露出了淺淺的笑意,這種笑就像神一般,讓自己感覺無比的渺小,甚至產生了想要下跪的衝動。

「那我能做些什麼呢?」天燈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半張臉,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斗笠人望著外面的窗戶出了一會神,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粗布的錦囊交給他,天燈用雙手接了過去,就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他低著頭,表情謙卑而又恭敬。

「這裡面的東西我不能告訴您是什麼,但是以您的智慧我相信你一定能用的上。」斗笠人說完將手搭在天燈的雙手上,語氣溫和:「魏老,這件事就拜託您了。」

斗笠人的手溫暖有力,讓他的身體瞬間被一種溫暖的力量所包裹。天燈的眼淚竟不自覺的流了下來,他多想抬起頭來看一眼這個斗笠人的模樣,他卻始終不敢。

直到斗笠人的手離開,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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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世奇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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