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檀溪之疑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時,傾城便被滿身的熱氣給蒸醒。
這一整夜她都沒休息好,全身如同掉入了熔融岩漿的火山口,高溫蒸得她頭昏腦脹、四肢無力。
她心律不齊、氣息不穩地盯著灰撲撲的床帳子,努力回憶自己昨晚應該是不小心著涼,才引發了高燒不適的癥狀。
這股邪熱之氣盤旋於頭首五官,讓人面目赤紅,且氣息持續遊走於五臟六腑之中,即使她後半夜被熱醒,掙扎而起,吃了隨身帶的一些降溫葯,但是到現在仍然沒有絲毫緩解。
不仔細區分的話,這股異常邪乎的熱氣和習武之人常說的內力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她也習武,輕功猶勝,又懂醫理,區分二者,更有優勢。
現在細細回想,她猜測很有可能是黃山縣被訓練成暗刺時被迫吃的那邪門藥物。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毒藥,又是昨晚具體吃的哪個食物才引發。
自從來了上嫣閣,這幾日都還沒發作,如今突然發作如此猛烈,那麼是毒藥發作的時間到了?還是她個人誤食造成?她不得而知,心想到此刻那幾個同來的姐妹是不是也和她一樣。
今日本來要前往湖州治理疫情的,既然應允就必須做到,不然後果要是影響到兩國邦交就不好了。傾城心裡焦急,生怕耽誤事。
日升天明,半掩的窗戶邊悄無聲息地落下個人影,那黑衣蒙面的高人朝床上扔出一個東西,驚醒了她。
傾城瞬間清醒過來,不動神色地將枕頭下的玉笛拿著,並順著起床的動作塞到了被子里。
一寸利刃已經從玉笛的機關口露出,沁涼潤滑的玉質緊握在手中,她有一絲透出蒸籠的清爽,但也不能放鬆,特別是這時候屋子裡多了一個人。
來人是個高手,他只是不輕不重地用瓶子一擊,就將她的半邊肩膀搞得發麻刺痛,好在沒有點到肩膀周圍的穴位。
她一邊暗嘆對方僅僅幾秒就展示出來的實力,以及遠隔四米,依然能夠感知到一種濃烈沉厲的氣息,還有一種幽幽的血腥戾氣,也被她敏銳地捕捉到。
她警惕著看向對方,沒有去拿滾落床角的小黑瓷瓶,而是飛快地掃了一眼,轉來視線再次打量那個隱蔽在陰暗牆角的陌生人,語氣盡量平靜地道:「你是誰!要做什麼……」
黑衣人動了下,那衣領邊緣和蒙巾上綉出的花樣,一瞬間就被花窗棱上透出的光亮照得無所遁形。
他們是暗夜的索命厲鬼,一直行走在無盡的黑暗與無邊的地獄之中,白天是很少現身的,如今迫於無奈才暴露在陽光下。所以他有些不舒服,只想辦完事立刻走人。
他避開陽光,皺著眉,用極快、極簡短的話說道:「奉命…送葯,吃了便走!」
短短几字,帶著冷酷和煞氣,還有一絲輕視和遲疑,這顯示來人複雜的情緒。
傾城一直看著來人,那飛快地又隱藏起的花紋,讓她莫名心驚肉跳,這是血……有些熟悉的圖案,現在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她熱得哪有心思細想啊,更加想不通自己和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神秘莫測的殺手組織有什麼聯繫。
怪不得此人一身血腥戾氣,好似流經荒村古郊的寒澗怒瀑,散發出幽噤膽顫之陳腐濕氣;又似塵封石棺古墓的蝕霜堅冰,浸透著沉寂肅默之凜然寒氣。
他背後的神秘組織真不好惹,她不願意牽扯進去,結果對方卻能找到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看樣子他們還想要做好事呢,居然拿解藥救她?
正如世人所知,這個人背後的組織一直之訓練人、殺害人,還沒聽說過救助人的。她值得他們利用她什麼呢?又或者他們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她很懷疑,撐著腦袋吸了口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那黑衣人罕見地嗤笑了聲,說道:「每月末吃五粒,半年後再來。記住,常人不論量多,習武者多服則損耗內氣,事悔再無可救!我宗門受人所託,只管見人送葯,傷著生死不相論。」
說完人影便如風行電去,肉眼再難捕捉,只餘下所停之處的塵埃,在光線照射下,被攪亂出清晰可見的蹤跡。
傾城拿起藥瓶,聞了聞只嘗了半粒,剛入喉,頭腦就清明不少,她摸胳膊等了兩刻鐘,才放心吃下餘下的藥丸。
她一邊運轉內力,調息病情,一邊閉目沉思……眼前的謎團越來越多,自從到了大煌國的煊州城,一路上她遇到很多發生在她周圍,又或多或少與她有聯繫的事。
這不由讓她從新審視所有事件的聯繫。第一次到煊州時,什麼人都不認識,她和藍蝶突然遭遇馬車襲擊,當時那馬車撞人像是個意外,但是之後她曾回想分析下,很明顯就是沖著她來的!
那時,有人碰巧暗中相救,且出手不凡,事後她也查不出是誰。
接著,白靈那會兒像被一個神秘組織暗中操控一樣,居然會出現在大煌國的皇城內,並且埋伏在煌河上,然後突然失控襲擊正巧游節的皇船。
那件事引發了兩國的信任危機,幸而金翊揚在,幫忙解決了兩國醞釀出來矛盾。接著又是白靈被金翊揚、鍾留淵他們拚死救出,然而她和藍蝶再去時看白靈時,它又在石洞寒潭裡失蹤了。
再接著,她們在樹林碰見與白靈失蹤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兩人盜賊,目睹兩個盜賊遭遇一群黑衣團隊追殺,當時那些黑衣組織似乎是想滅口呢。
然後沒等她們救出人,白靈失蹤的線索就被突然冒出的君無憾等人截斷。顯然,君無憾等人對白靈那件事的追查和了解的信心,比她們要多得多。
就是這樣,她有意無意地被牽扯進去。被神秘箭客所救,順理成章地再次認識了君無憾,並把他當作天降恩公,然後為還了救命之恩,她去看溫泉男子的病情。
不久,又碰見皇后深夜造訪,又接著在煙波橋碰見秦妙韻,遭遇隱藏勢力阻擋,……
就像是一環扣一環,一局設下接一局的遊戲比賽,看似沒有聯繫,但是過了那個坎,在細細回想,總覺得有聯繫的,她好像忽略了什麼。
她來到瓊州時,在瓊林驛巧遇九公主君無漓,還有盛襄侯府的大世子妃,也就是赫連坤的新夫人、皇后的親妹妹——魚惜嬌,又被她給暗算了,推入黃山縣那個神秘的殺手訓練組織的網中之網。
接著就是上嫣閣的事,傾城以為馬上就能剝開迷霧,找出這些神秘組織真正的目的,沒成想又無意地闖入端王等人,為打擊上嫣閣暗中勢力而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
所有這些,本與她無關,卻像是被某種暗藏力量推動著參與其中。
她像是從一個迷霧走進另一個迷霧、一個陷阱跳進另一個陷阱的「蟬」,直到越涉越深,甚至甘願涉險。
因為,上嫣閣她當了殺手花魁,被端王等人識破,為了洗脫國家身份帶來的嫌疑,她不得不為大煌國的災情憂心操肺!
結果,無意間她又揭開了上嫣閣隱藏在地下暗室的恐怖秘密,竟然和魅宮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所以,到後面她心甘情願去入這個圈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蛛網不知始末。
她的這個心裡,好似被那股推她入局的力量分析得明明白白、掌控得絲毫不差。其實呢,如若不仔細想,也就當自己這幾日走了霉運。
可是,上嫣閣地下暗室里,她真實地走了一遭,像是魅宮的一個低級仿品,那些詭異的屍體,以及可怕的怪物,都讓她再次起了疑惑和好奇心。
與魅宮如出一轍的死亡手法,與魅宮一樣的可怕蟲災,讓傾城有了更大的猜想。
沁大妃掌管大月國的魅宮,如何又將觸角伸至大煌國?這些謎團是否在暗示著,大月國的沁大妃和大煌國的某個神秘人、或者是神秘組織有過來往呢?
不然,上嫣閣的地下暗室她們絕不會那樣輕輕鬆鬆地逃出。
也許在別人看來那些逃命不算多麼輕鬆,但是對於傾城或者說對她燕姝而言,那一次是僥倖。
從小到大她進過魅宮足有四次,每一次她多麼艱難、多麼絕望、多麼恐懼地出來時,她都狠狠發誓過,再也不要去那個地方,結果沁大妃的歹毒可怕,讓她無處設防。
到了大煌國,她都沒能躲開沁大妃曾給她深深留下的陰影!沁大妃這個人,到底是因為想要迫害她的心沒死呢,才敢跑到大煌國朝她放大招?還是因為沁大妃有別的野心籌謀?
如果是前者,她肯定死了吧。比如現在身中的這個熱毒,但是奇怪的有人送解藥給她,好像也和沁大妃對著干呢,還不怕沁大妃的報復呢。
那如果是後者呢,那傾城也必需要知道。如此,借大煌國端王等人查案的順風車,她或許還能查到沁大妃在大煌國的圖謀到底是什麼呢。
那麼,待來日摧毀沁大妃在大月國的勢力也就輕鬆很多。所以,在了解了梁州旱災的前因後果,傾城下定決心跟在端王等人身旁。
雖有與虎謀皮之風險,但換個角度想,也能雙方合作,加大破案的幾率。
端王他們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不然不會請她去解決紅溪郡疫情。
——
……
——
上午,傾城吃完早飯,收拾妥當,便飛鴿傳書給赫連崢,請他出面來解決葉家姐妹的請求。
然後她便放心地跟著南境春、楚潯等人碰面,先行趕往往湖州城。
君無憂等人下午開始動身離開饒州城,帶著一大隊人馬奔往隴州。
隴州城相距湖州城不遠,又是隴西一帶的主城重區,所以君無憂必然先在那裡安排妥當,才能再去湖州城轄下的紅溪郡視察。
讓南境春等人早點走,先去看看當地的病情再來向他彙報,好商量接下來的對策。夜幕時分,湖州即將閉城,南境春、楚潯和君無憂三人終於趕到。
南境春拿著密信和端王府的令牌,輕輕鬆鬆就領著三人往城府衙而去。「南神醫,這個時間,府衙也沒人了吧?」
傾城舉目遠看,便皺眉放慢了騎馬的速度,疑惑地說道。
不遠處,一幢寬闊宏偉的高牆宅院,如同饒州城的府衙特色無二,大門上高懸的燙金牌匾,以及兩側挺立的威武石獅,還有屋檐和四面牆頭遍插著統一圖案樣式的旗幟,很明顯那裡是國家下行各地的府衙官署之處。
「爺命令咱們到了湖州,先聯繫尹知府,剩下的都交待在文書上了。我們不如去府衙,知府大人的府邸一般都會建在郡城府衙附近。」
南境春罕見地一臉嚴肅起來,接著又催馬往前趕,在行人寥寥無幾的街道上呼喝急奔,絲毫不在意城區各處巡視的城衛兵。
湖州也受到紅溪郡疫情的影響,城北區居民已經全部被感染,在四日前就被全面隔離。
州城的各方官員嚴令戒嚴城池,城中百姓不得外出,也不再接收外來人員,只能等疫情過去了,這些禁令才能撤銷。
現在,只有城南區還有少數的官兵巡邏。因為軍營也受到小的波及,能夠派來守城的士兵也不多了。
街道上人影稀疏,每個人都是行色慌張,或是步履匆忙。
昏黃的街燈照射下,顯得當地人們都異常消瘦,很多人都是有氣無力、雙眼無神似兒的在街上遊盪。
「到了!」南境春朝身後兩人說著,便往大門口去,準備去敲門。
敲了一會兒,不見回應,三人商量還是直接去知府宅邸的好。
正坐上馬要走時,府衙大門打開,從裡面跑出一小隊府衙兵,各個頭上都系著三尺長的白布條,胳膊纏著一圈黑綢布,而且隊尾抬著兩幅擔架的士兵們還把口鼻捂得嚴嚴實實。
「喂!等等!……叫你們呢!……你們誰是領頭的?」南境春看著這一小隊人眼都不待抬下的,就從他周圍繞開,往街道疾行,立馬大喊道。
前頭一位小兵停下來,抬頭看了眼南境春三人,揮揮手讓其他小兵先行,自個打量一番才說道:「什麼事?都趕緊說!別耽誤了尹大人的大事……」
南境春趕緊下馬,沒聽人把話說完話,就先把文書掏出來,微微揚頜,道:「看看,這是官牒,我們又要事要見你們城主和知府,趕緊……」
那小兵要拿文書看,被南境春擋下了,斜了眼對方不禮貌的舉動,南境春只想這群目中無人的衙役們一個下馬威,「你一小兵能打開看嗎?!這是煊州城發來的官牒,趕緊帶我找你們知府!晚了事,你還真擔不起!」
南境春把自家王爺給的信物一亮,那小兵這才恭恭敬敬地帶著三人跟上先前的小隊。
「知州府上可是出了什麼大事?」,跟上那正要轉過街角的小隊時,楚潯看著這群人怪異的行為,便疑惑地問道領頭小兵。
「哦……哦!……是的。尹大人派屬下們都趕緊去他府上抬……救人!」那小兵一邊喘息氣兒,一邊說道。
近日城中疫情加重,府兵們忙得、累得,哪裡能休息好?飯都快吃不成了。
大傢伙負面情緒越來越高漲,好多府兵趁著有力氣、好時機,都慌忙跑路了,剩下來的都沒幾個辦事好手。
擔子全落在方師爺、趙捕頭和他這個領頭小兵身上,所以現下他想了想知府大人那裡的情況,覺得直說不合適,立馬換了個好點的詞結實。
南境春和楚潯對視一眼,心裡都同時起了吸引,不由跟緊了隊伍。
傾城放慢馬速,一路也沒說話,實在是她剛生病了,沒休息好,這次急著趕路,反而讓她五臟難受,暈得很想吐,所以沒咋說話。
到了知府邸門前,傾城落到後頭,悄悄跑到了院牆角,直到再次進門她的臉色才好看不少。
「你……沒事?」楚潯走進去,眼神四周一轉,發現少了個人影,直到那身影再出現,他不知不覺鬆了口氣,上前詢問了下。
「沒事……」,傾城有點吃驚,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攏了下衣袖,揉著胳膊才回道。
楚潯點點頭,說道:「你有什麼事就早說,不要臨到了事兒再說,堯兄哪裡我不好交待。」
「知道!」傾城看見楚潯面上掩去的「真麻煩」,抿著嘴平靜地回應了,接著便越過他,跟上南境春的步子。
「南神醫啊!南神醫艾……您終於來了,下官這回……」
湖州知府尹同文一聽府中小廝來報,立馬從屋裡奔出來,一邊眼含熱淚,一邊戰戰兢兢地把人往客廳里迎。
一旁的趙師爺得到尹知府的眼色,悄聲離開,帶著那隊小兵往後院走。
「哎呀!王爺真是好吶,下官對王爺感謝不盡!……南……」,尹知府聽完南境春所說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抹著眼淚,嘴裡念念有詞著,就要朝東方鞠躬跪拜,被南境春制止了。
「不必了,爺不希望透露他的一概情況,尹大人的心情,本神醫以後會轉達給爺。這一次……是小是大,輕重緩急,大人也該清楚了,往後還需你從旁多多助力啊。」
「應該的、應該的。」尹同文聽完眉眼微微一抖,暗自擦了把汗,吶吶地應道。
「大人的後院可是出了什麼大事?不會……」,南境春看了眼楚潯,盯著知府的面色,頗為不經意地問道。
「沒什麼大事,就是本官那夫人和女兒嬌慣著……哈哈,不說她們了,讓神醫見笑了。您們放心,絕不會讓她們妨礙到西院的事。」
尹知府略開話題,聽出對方話里的意思,率先表明誠態。
傾城在一旁靜觀,心裡覺得這個尹知府也有點意思,是個會說話的精明官呢。
本來乍一看他的身形相貌,會讓人提不起信任感,傾城第一次見難免以貌取人、評價偏頗,然而不多時的談話當中,她才重新審視了此人。
畢竟這位尹大人長得矮胖富態,圓臉紅光的樣子,看起來就頗為討喜,讓人僅看一眼很容易產生「小丑」的錯覺。
常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卻讓這位知府大人做出憨態可掬的喜感來,傾城心裡都不禁讚歎起,此人不做喜劇演員實屬可惜了呀。
「好!明日王爺就來了,大人還是早早做好準備吧,我等就不打擾了。」
南境春皮笑肉不笑地樣子,被傾城看透了,三個人同時起身,順著知府的熱情相送,就往後院西邊而行。
「對了!」,南境春出了大廳,頓住腳步,負著一隻手,微微側身看向尹知府,打著官腔緩慢地說道:「明日還請大人派兩名熟悉城區的人來,本神醫需要親自去看看各處的疫情。」
傾城暗地裡呶嘴,覺得大名鼎鼎的神醫此時裝起官場作態也可贊可點吶,無怪乎是跟了大主子的人,到了知州府上都待他周到。
「好的。南神醫儘管放心,那麼這位楚醫長,還有……」,尹知府說道傾城忽然頓住了,此刻更是細細打量這個女子,暗自揣測她的身份。
「她么……」南境春一時也不知道怎麼介紹傾城的身份比較好。
「她是咱家爺特派的大夫!」,楚潯瞄了尹知府一眼,先打了圓場。
「好、好!不知姑娘怎麼稱呼啊?能有這樣的醫術真是不多見吶。」
從傾城三人進來,他就沒了解過對方,此刻才知是端王特派的,那麼能讓端王爺請得動的人、相得中的能力就不會差到哪去。
所以面對一個神秘身份的漂亮女子,尹知府的態度表現的很熱絡,也很禮貌周到。
傾城側眼看了下楚潯,覺得此人一如既往地以「大夫」這種稱呼,來打擊自己的醫術。
在一位神醫面前以及一位醫官面前,大夫這兩個字實在是像張口就能要來的東西一樣。
醫藥這一行,會點醫術的人都稱郎中或者大夫,只有醫術拔尖,能力比較優秀的人才能成為神醫或是醫官,她迄今為止還沒有顯示出什麼強說服力的醫技,楚潯自然會看不慣她。
僅僅是饒州城的那偶然一試,並不能讓這類傲嬌自滿的人物,列印眼裡信服她,所以她要從這次的疫情里大展拳腳,必須要努力讓端王等人都看得起她,因為這也是彰顯她大月國形象的好機會。
她被人瞧得起,大月國就被人瞧得起,反過來看,大月國若強大了,受人尊敬,那麼她這個大月國人走到哪裡也不會讓人小瞧,將來嫁到大煌國端王府里也不會讓人輕易欺負吧?
「大人言重了,我姓月。」傾城面對知府大人的熱絡談話,微笑得體地回道,也默默收下了後半句那中肯合意的誇讚。
「好啊!月大夫,如有什麼需要儘管直說,不方便的話,本官那夫人和女兒都……本官府上一定讓三位感到賓至如歸,今後三位名醫都莫言客氣啊。」
尹知府對著傾城說著前半句,似另有它意,接著又看向旁邊兩位,熱絡地說起後半句,端得是做事心細如塵、處事方圓。
早就聽聞端王爺紅顏知己甚少,能說的上來的除了傳聞的慕家千金外,就是端府六君之一的唯一女子——玉霜君。
身為官場上長袖善舞之人,尹知府也曾見過以上兩位,所以這一刻見到的月姑娘,足夠讓他深思猜想了,如若他賭對今天這個,且做好細緻安排,那麼……即便不對,眼前這三位那一個都是他的貴人,打好交道以後還愁不能攜官歸鄉。
遠在異鄉的人,年紀越大,鄉土情結越重。尹知府就是這樣的人,他歸鄉心切,所以想藉此千載難逢的時機回家鄉跟前去做官,那才是他人生真的圓滿和得意。
傾城眯著眼睛,笑著點頭,心裡又安了個心眼,很是疑惑啊,這知府大人啥意思嘞?難不成已經老練到看出她的身份了?
尹知府一路把三人送到西苑,這才笑呵呵地回了自己院子里。
見到他家夫人躺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趕忙兒湊近了討好著那貴婦人,操著一口流利的豫南口音,說道:「夫人吶,有個好機會,我尋思著給你說說唄,咋樣?」
知府夫人是湖州本地人,不像尹知府是南方一帶豫州人士,對那種本地方言聽不懂而且很不喜歡聽,所以一聽著立馬睜開眼瞪向來人,有氣無力地罵道:「好好說話行不行!耳朵又痒痒了?叫你去找衙役辦事,你卻叫來三尊大人?!尹同文,你說說看,你是什麼個意思?想幹什麼?!……」
知府夫人越說越來氣,最後手指直接戳上了尹知府的腦門上。
尹知府老家是南方豫州一帶的,他出身貧寒,卻志氣頗高,人又刻苦勤奮,十六年前考中了探花。
那一年正值先皇初登大寶,朝中可用之才,皆因前朝遺禍而損失慘重,新君要啟用培植一批新人,那時候新國初建,國內形勢剛剛平穩,許多人忙於逃避戰火,都在遠離因為前朝新國的朝代更迭而引起的混亂,很少有人去讀書了。
所以新國一立,國家執行新的科舉制度,第一年競爭力自然小些,選舉考察程序也鬆些,尹同文看清日後大勢,不忘勤學,終於迎來了人生的逆境重轉。
他才有了今天,翻身農奴命,換了新名片,給祖宗家族也打造了新名聲。
這其中一半靠努力堅持,一半也是運氣好、眼神好、腦袋靈。
都說時勢造人、順勢而為,看清大局者終將大有所為、一展宏願,尹同文被吏部重新擢選,揀了個漏直接調到隴西湖州一帶,一上來就是湖州轄下鄞縣的縣令,二年後靠著自己的情商交際,找到了事業再騰飛的「賢內助」。
他年輕奮發,五年後就城裡湖州的知府。
算算在隴西一帶,他做官也有十來年了吧,就是家鄉口音改不了,也因為自己和家族曾經不太體面的身份,在知府夫人人這個曾經的官家小姐面前而自覺低微,不免對他夫人關懷備至。
如今,他夫人罵他,他也不生氣早就習慣了,所以只能笑嘻嘻地說道:「哎呀,夫人~夫人吶,你先聽俺說好不好?其他的事兒咱先放放哈。」
「有什麼好說的?!那三位打算什麼時候送走?柔兒的事你不管了?還有心情說別的!我告訴你,不能讓那些人知道咱閨女……」
尹知府抓住知府夫人的手,急忙忙喊了對方的名字,吩咐下人們都出去后才說道:「夫人別急嘛~我要說地就是關係咱敏柔的終身大事兒!……」
這一晚,知府夫婦可是廢了好一番心思準備。
可憐天下父母心,說到底都是為了他們那個不成器的獨身千金女嘞,這也是第二天傾城碰見一些啼笑皆哭的事情后,傾城才琢磨出的原因。
……
翌日一早,月傾城找到南境春和楚潯,想要和他們一起去病發現場看看。
傾城堅持要去城北區看看疫情,但是那裡太嚴重了,已經被隔離,尹知府派的兩名「導遊」都猶豫不決。
「城北的病情之前都彙報過了,你也在場,知道那裡有多嚴重,為什麼還要去?」南境春很是不解,畢竟城北區的疫情已經失控。
前日在饒州童知府的府上,眾人也都探討過疫情,而今他們要去現場看看病患,也不過是研製解藥能更有把握些罷了。
「必須要去第一案發現場看看,才能找到真正的病因,從根本上解決它。」
傾城看著在場三個人加上兩個領路侍衛,都猶豫不決,就拿出自己,先前從知府管家那裡要來的地圖,「我可以一個人去城北,這樣分頭行動,也能提高效率。」
「子逸已經查過病因了,是紅溪郡那邊的家畜感染,接著導致水源污染,蔓延到臨近的湖州城。我看你還是別去的好,萬一……」
南境春提到徐風馳,因為前日就是王爺命他把查訪到的情況說給眾人聽。
傾城指了下手裡提著的一個布包,神色輕鬆地說:「沒關係,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做好準備,防止被傳染。」
布包裡面放著一些醫療工具,還有她臨時做的防護口罩以及防菌衣。
「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北區吧,子晨老弟去南區。」
南境春看著院子外,迎面走來兩個美女,似乎想到了什麼,暗暗咂嘴,然後催促傾城,「就這樣吧,如果時間充足,我們在城北門匯合,還得去趟湖州的鄰縣看看。聽子逸說,鄞縣的病情更嚴重,已經有上百人死亡。」
傾城點頭,跟著一名領兵跨出了西苑大門,正好和兩名要進來的美女打了照面。
「咦?……」
尹敏柔看見對面的女子,愣了片刻就想起來她老爹昨晚上交代給她的話,趕忙上前和南境春打招呼,「南神醫,您不辭辛苦又來我們湖州城,我爹爹今一早便交代,讓敏柔代他給您們送些見面禮,還望南神醫不要嫌棄!」
南境春皺眉了,揮著扇子擋著清晨的陽光,「尹小姐,我等有要事出去,這禮物不便收下!」
「南神醫有什麼急事啊?難道是我爹爹說的,您們要去看那些染病的人?」
尹敏柔看著旁邊一個眼熟的家僕,心裡突然高興起來,「剛才聽聞南神醫和這位楚醫長……」
說著便朝楚潯嬌羞一笑,接著說道:「似乎要去不同的地方,就兩個人帶路怎麼行呢,不如給敏柔一個機會,這湖州城我比他們都很熟悉呢。」
「尹小姐有心了。我們是去看病人,尹大人知道了恐怕不放心。」
南境春不想再多說,步子跨的很大,不一會兒就走到苑外的一個葡藤迴廊下。
尹敏柔暗道不妙,但她也沒別的辦法,只能厚著臉皮,不顧聲名地追了上去。
一個月前她就因為心上人的拒絕,傳出不好的名聲,可是她性格嬌蠻,在湖州城還沒吃過虧,結果釀成昨日的禍患。
本來要被禁足家中,誰曾想她老爹並沒有責罰她,反而讓她這回聰明點,盡心儘力和南神醫等人多多聯繫,特別是那位女大夫。
南境春走的飛快,之前來紅溪郡就了解這個千金小姐,等人一開口,便知道她要幹什麼,所以他毫不客氣地要甩下麻煩。
朝傾城落下一句話「城北義莊見」,他趕緊向前走,三兩步就到了西苑牆北邊的后角門。
「等一等!……」尹敏柔帶著丫環小跑著追趕,到了走廊台階時一下子沒穩住,就要歪倒,幸虧旁邊丫環扶住了她,正巧打斷了傾城的腳步。
傾城看著面前這位千金小姐沒事,微微點頭后就要側身走來,卻被對方叫住,「這位就是爹爹誇讚的月大夫吧?月大夫怎麼和南神醫她們走的地方不一樣?難道迷路了?」
尹敏柔轉頭瞪了領路的家丁一眼,「馮春!瞧你怎麼帶路的?叫你把人領到北角門出,怎麼往東邊走!」
「小姐,我……」
那被訓斥的家丁,耷拉腦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行了!你趕緊去楚醫長那邊帶路,北區你不熟!」
尹敏柔說完,又朝月傾城說道:「月大夫,敏柔這幾日閑來無事,城北那邊我三天兩頭去,可是很熟悉,不如讓我給你帶路吧。」
尹敏柔說完,不待人答應就轉身往西邊迴廊走,看見還待在原地一臉著急的家丁和丫環,湊近了一臉惡狠狠地低聲交代幾句,便整理下衣服往北角門而去。
傾城心裡對這個千金小姐越發好奇了,看起來是急著找個理由出府,並不是真的想帶路。
「月大夫要去哪裡?」
「城北義莊。」
「怎麼去那裡!」尹敏柔捂著嘴,有些不安地說道:「那裡有些遠了,我也不曾去過,只能帶你到檀溪醫館,剩下的路可以找其他人問問。」
「無妨,我有地圖,不用太麻煩尹小姐,到了檀溪醫館,尹小姐還是儘早回去的好。」
尹敏柔點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就往前走,也不怕這城裡瘋傳的瘟疫。
一路向北,家家戶戶要麼閉門關窗,要麼檐掛白幔素縞,半個時辰了都沒見著一個人影兒。
她們兩個走在街道上也不說話,遠遠看著街景很是詭異。
從出了後門,尹敏柔就像個著急赴約、心中忐忑的純真少女一樣,絲毫沒注意周圍的環境,直奔目的地而去。
傾城一路上看著特別顯眼的建築會在地圖上做個記號,也看到了檀溪醫館在地圖上的標註地點,正是位於北城門附近的檀溪,而檀溪是紅溪郡的下游,流經湖州城北區,橫穿城心向南至隴州,再匯入西南境內的滄州一帶的瀾滄江。
縱觀瘟疫發生的地理位置,正好符合她之前的猜想。
紅溪郡出現瘟疫,最有可能的就是從水流蔓延至臨近的湖州城,而且為了阻止疫情再蔓延,紅溪上游被封,才引發上游北境的旱災,臨近的太河縣最先被波及,接著便導致前面所知的梁州旱災案的發生。
所以紅溪郡是一線重災疫區,紅溪流干是傳播渠道,而檀溪就是湖州城的傳播源頭,城北區才成為重災區。
傾城心想,檀溪那邊必然要好好管理,就是不知道尹知府他們這些一城官員曉不曉得,也只好等她們去了那邊再看看實際情況吧。
「到了!這是檀溪醫館,你要去的義莊應該還在北邊。」尹敏柔看著醫館門口寂靜冷清,沒有往日的喘氣的病人,不由疑惑,也沒在多說進了門去,抓住一個櫃檯的夥計就忙問話。
傾城也跟了進來,一是打聽去義莊的路線,二是也聽聽自己的疑惑。
看了一圈醫館,一個病患也沒有,確實令人起疑,難道這些病人就真的連一個大夫們都不敢治了么?還是這瘟疫兇猛異常,大夫們束手無措,病人都已經死去被送到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