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會1
草長鶯飛的季節,無論南方還是北地都陷入了一場與「復甦」的約會中。萬物入春,花紅柳綠,就連路邊的野貓都比平時鬧得歡,聲音綿綿酥骨,一下扎到人心窩裡。
大清早,李爵端著杯剛煮好的美式清咖,一路踏著凌波微步飛過了辦公區,急沖沖直奔走廊盡頭的一間辦公室。
提到李爵,去年大學一畢業就進了非凡譯所,據說是家裡有人跟所長崔紹群沾點親帶點故,所以畢業後父母也沒打算讓他去別的地方,拎著兒子登門塞人、託付再三,事情也就這麼成了。反正專業學的是英語,進譯所是順理成章的事,何況還是這麼名動全國的大譯所,簡直夢寐以求。
李爵性格不錯,陽光活潑,人又長得不賴,奶萌奶萌的,成天彎著雙桃花眼給所里的姑娘們明送秋波,暗渡雷電。無論是大齡御姐還是妙齡蘿莉,統統都不放過,妄圖早日爬上姑娘們心尖上「非凡美男排行榜」頭把交椅的位置。
可惜姐姐妹妹們雖然吃他這一套,成天被他哄得花枝亂顫喜笑顏開,但群眾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心道這頭一把交椅要是李爵那位頂頭師兄一日還在,恐怕永遠也輪不到他。
李爵貓著腰敲敲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進」,呲溜一聲滑進了辦公室,將咖啡恭恭敬敬遞上前,一臉的獻寶道:「師兄早上好!請喝咖啡呀,剛煮好的。」
一雙漆黑似星的眸子自搭在眉弓上的碎發里抬起一點,薛眠瞥了一眼手邊冒著熱氣的焦褐色液體,擱下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甜了。」直接下結論。
伺候這位老大好歹也快一年了,可這點清咖不加糖的習慣李爵還是時不時就忘,尷尬的扯了個笑,撲過去就要接下杯子重新去煮,被薛眠給抬手攔下:「別忙了,下次記得。」
李爵連連點頭表示一定記得,自顧自拖了一張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出來,一屁股扎了進去,原先低頭哈腰的語氣說改就改,話里話外滿是膈應死人的撒嬌氣:「師兄,這次去北京的差要不你帶上我唄?行不,成不,好不好嘛?」
李爵雖然是薛眠的助理,但不是每個項目他都能參與,特別是一些高規格、高難度的同聲傳譯項目,如果工作地不在本市,薛眠基本上是獨來獨往的。倒不是他不願帶著助理出去歷練,而是非凡所里有明文規定,能出口譯差的員工必須具備高等口譯能力,陪同出差相當於備份,否則去了也是白搭,所里還得報銷差旅交通、住宿三餐等稀稀拉拉一麻袋開支,老闆自認沒那個必要。
「想去?」薛眠點擊滑鼠打開了一個搜索引擎,目光聚焦在網頁上大片的黑體字里:「不怕你崔叔找你父母談話?」
「你崔叔」就是非凡譯所的老闆崔紹群了,薛眠唯一的領導,也是李爵那位沾親帶故的親戚。李爵今年二十四歲,崔紹群比他大了整整八歲,叫哥顯然不合適,叫崔總又覺生分,便取了個折中,以叔稱之,聽得崔紹群時常嗤嗤發笑,私下問薛眠自己真有那麼老么。
已經二十九歲的薛眠雖然年紀不算小了,但架不住天生的臉盤五官顯嫩,加上皮膚又白,透得似能掐出水來,望之說是二十齣頭也有人信。為此他總把自己往老成了打扮,西裝永遠都是低調的深色,款式也不花哨,就怕工作的時候鎮不住場子,讓人以為這是個還沒踏出大學校門的愣頭青。
有了這層對比在前,之後每當崔紹群問薛眠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都只有一句話回復——
連我都能喊你一聲叔,李爵這麼個便宜侄子,你還是笑納了吧。
每每至此,崔紹群都是直接一記降龍伏虎拳捶在對方肩上,哈哈一笑了之。
「……不至於吧?」李爵喉頭一個吞咽,瑟縮著往後退了幾分,嘴上倒是嘻嘻哈哈的不鬆勁:「我最近表現得挺好的,崔叔不至於什麼事兒都找我爸媽吧?」
鍵盤在修長的十指間跳動不停,發出「噠噠噠」的急促節奏。薛眠眼睛不移,目光不偏,只道:「想去也行。」
「真的嗎?!」李爵登時就來勁了,直接將上半身爬過寬大的辦公桌,貓一樣的鑽了過去:「師兄你有什麼好辦法?」
「放血。」薛眠比他快一步,抬手移開了那隻差點被他碰倒的咖啡杯,話說得乾乾脆脆:「差旅費自理,出差算請假,回來後周末補班,能幹就帶你去。」
「能幹能幹能幹,」李爵連口的答應:「我不要太能幹啊!」
他這人一不缺錢,二不缺時間,唯一缺的就是歷練機會。能給非凡譯所的薛眠當跟班助理已是讓業內新人個個艷羨,何況還能跟著一起出差參加高級別新聞發布會,現場領教這位師兄的同傳本事,簡直就是千載難逢,萬年不遇啊!
「那就別杵著了,」薛眠拉開抽屜,拿出三支棒棒糖放進了提包里:「回去收拾行李,下午四點的航班,機票信息一會兒發你。」
李爵樂得那叫一個心花怒放,抽出兩張紙巾殷勤著上前替他擦起手提包,估計是因為心情大好,嘴上忍不住插科打諢起來:「哎,要我說師兄你這口煙戒得也太費勁了,癮一上來就叼棒棒糖,當心吃多了糖尿病啊!」
一雙黑得透亮的眼睛從電腦屏幕里抬起半寸,薛眠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看了一眼,不咸不淡的命令:「Out。」
李爵飛快的吐了個舌頭,立馬消失。
棒棒糖並不是為了戒煙而備。
只是一個習慣。
薛眠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了,但他沒有煙癮,卻養成了一旦緊張或者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時,嘴裡必須得叼點什麼的習慣。這次新聞發布會不比其它,別說抽煙,就是隨意走動都是不能。屆時他的工作強度可想而知的繁重冗雜,身上備幾支糖,便算是種心理安慰吧。
提前準備的材料已經列印了一份,留作飛機上看。薛眠將車鑰匙放在崔紹群辦公桌上,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車子前幾天颳了點漆,一直沒時間去補,」又壓了兩千現金放到鑰匙旁邊:「今天就不開去機場了,回頭你空了幫我走一趟。」
「靠?」崔紹群瞥了一眼手邊那把「四圈」奧迪鑰匙,抖了抖指間的煙灰,將煙又叼回了嘴裡:「我一個小時值多少錢你是心裡沒數還是怎麼說?讓我去給你補車漆?呵,大侄子,儂個腦子還清醒伐?」
崔紹群小時候在上海生活過六七年,語言基因里被編寫進了幾條吳儂軟語的代碼,一旦情緒波動就很容易不自覺的蹦出來。半拉普通話,半拉上海話,聽得人齣戲。
這是個標準的不見兔子不撒鷹型,薛眠從牛仔褲兜里掏出兩張今晚保利劇院的話劇票,也不看他,哈了一口氣,故意將票根上「程甯珏」三個字以指腹輕輕擦了擦。
「聽說今晚這場是程甯珏的開箱表演,」眼睛盯著手上的票,繼續自說自話:「好像連黃牛手上都沒票了,如果……」
崔紹群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直接罵了一聲街,餓狼撲食般的一把從他手裡奪走了票:「趕緊滾去你的首都吸霧霾吧!」
薛眠心滿意足的開了門,臨了卻突然回頭一笑:「首都最近空氣質量不錯,你那新聞過時了。」說完,「咔嚓」一聲帶上了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今天不是周末,路上交通還算順暢。副駕駛上的李爵翻出筆記本準備做點資料註解,不留神瞥了一眼後視鏡,見後座的人正在低頭翻包,就問了一句:「師兄,找什麼呢?」
「耳機。」大袋沒找到,薛眠繼續去翻提包夾層內袋。
「我當什麼呢,」李爵一臉的笑眯眯:「瞧把你急的,我這兒有副備用的,還沒拆封,送你啦。知道你用不慣二手的東西,這可是全新的哦,品牌耳機哦!」說著還真從背包里摸出一副耳機,使勁晃了晃,好通過耳機在密封盒子里發出的「哐啷」聲證明確實是個沒拆封的原裝貨。
薛眠有聽歌的習慣,為此手邊備的都是專業耳機,最便宜的也要七八千。這趟差少說得要四五天,沒有耳機對他來說確實是個麻煩,便也沒跟李爵客氣,伸手接了過來:「回來后提醒我還你一副,款式自己挑。」
「好嘞!」李爵笑得歡,又一臉賊兮兮的盯著對方胸口看:「我不跟師兄你客氣,耳機就不要了,反正我不好那個。不過你身上這件T恤我好喜歡啊……能送這個給我不?你這件白的,那我要個黑的好了。」
崔紹群曾給非凡立過一條聽著十分古怪的規矩,要求全體員工但凡不是出去談項目或有客戶上門洽談合作的,上班時間一律穿便裝,出門才換西裝,男女一視同仁。因此非凡的每個員工都有一個專門的置衣櫃,裡面至少掛著兩套換用西裝,以備不時之需。但平時大家都是便裝在身,比如此時此刻。
薛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領口,挑了下眉。拆開包裝,取出耳機插到手機上:「衣服六千,你倒是會挑。」
李爵這副耳機才一千出頭,跟衣服比起來連半價都沒湊夠,果然是賺大發了,忍不住喜上眉梢:「師兄你的衣服又好看又貴,貴得還特別低調,半個logo都看不到,可我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貨……不過你的風格是不是太統一了,不是T恤加外套就是休閑襯衫加外套。回頭我給你推薦個義大利牌子吧,他家的衣服騷氣的要命,你長得這麼好看,穿著肯定帶感。」
這話把計程車司機給逗樂了,老大叔哈哈大笑了兩聲,拿眼睛瞄了一眼隔壁的李爵:「你這年輕人一看就是貪玩的,什麼『騷氣』啊『帶感』啊,年輕人才這麼說話。」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後座上的人:「我看你師兄跟你就不是一類,他這麼穿挺好看的,乾淨又帥氣。這衣服襯他,那些騷氣的襯你,別瞎混著穿,各有各的好看。」
李爵年紀輕,壓不住情緒,什麼都習慣表露在臉上,一聽這話當場就垮臉了:「我說師傅,您就好好開您的車不行嗎?年輕人的事情您哪兒懂啊,這叫潮流!」
「你別小看大叔啊,」司機一天到晚的開車,沒別的消遣能打發無聊的工作時間,就愛跟搭得上話的乘客侃兩句:「我家裡有個十七歲的兒子,跟你一樣,成天酷啊騷啊帶感的,滿屋子五顏六色的衣服鞋子,搞得跟街頭髮廊一樣,亂得要死。」
司機的話剛說完,就聽後座有人「噗嗤」了一聲,像是笑了。
李爵耳尖,也聽到了,當即扭頭看過去,嘴巴一撅,兩隻眼睛里盛滿濃濃的哀怨:「師兄你……你平時該不會也是這麼看我的吧?在你眼裡我就是個髮廊造型師Tony啊?」
這次薛眠終於不爭氣的哈哈笑出了聲,聲音清亮得像陣風,又像這四月里的早春,乾淨的沒有一絲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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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不錯,扒拉著頭髮晒晒太陽。最近掉發嚴重,可能是缺鈣吧。唉。
大家五一過得怎麼樣呀,風景區的人頭攢動是否讓你突然特別想回家了呢,呼呼。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