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老太監抹著眼淚,斷斷續續說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十幾年前,余家通敵賣國,意圖謀反,所幸先皇早早察覺,派兵鎮壓,後來余家被滿門抄斬,當時余家女兒入宮為妃,也一併處以極刑,余家上下,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
誰也不知道,余家事發后,余妃被先皇打入冷宮,離開時竟然還留下一個孩子藏在一個冷宮裡,交由一個生前鮮少接觸的老太監撫養。
「奴才本來也只是一個洒掃太監,余妃娘娘心善,曾幫過奴才的忙。對余妃娘娘來說是舉手之勞,卻救了奴才的性命。」福公公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後來余妃娘娘去了,奴才就帶著小主子藏在這兒,這兒平日里沒有人來,也是運氣好,一直沒有被發現……」
宮中那麼多太監,他本來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每日去御膳房討一些殘羹冷炙,潛進無主的宮殿拿走一些別人不要的東西,小心謹慎避著禍端,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不該去的地方一步也不敢去,這麼也慢慢將小主子養大了。
說到最後,老太監眼淚流的更多:「皇後娘娘,您要是想要小主子的命,那您把奴才的命一塊兒拿走吧!小主子死了,奴才也不想活了!」
沈玉鸞沒吭聲,只目光複雜地看著他。
再看周圍熟悉的宮室,好像也有些不同了。
一仆一主在這兒住了那麼多年,處處都有他們的影子。門窗是修補過的,這樣寒冬的冷風才不會吹進來。椅子只有一條,無用的傢具全都被砍成木柴用來取暖。門口柱子上的划痕,也是福公公給小主子記錄身量抽長的痕迹。
幾年後她來到這座冷宮時,這座宮室已經許久沒有住過人了。
犄角旮旯里找出來的舊糧,應該是這二人藏得,自己沒用上,卻在之後幫了她的忙。靠著前人留下來的東西,她在冷宮裡生活了一段時日。
前生他們未曾見過面,卻有機緣先後住進同一座宮殿,她還得了這二人留下來的恩惠。
沈玉鸞沉默良久,久的讓老太監的眼淚都快流幹了,心中絕望愈重,恨不得直接帶著小主子一頭撞死,也省了其他人的工夫。
「來人。」沈玉鸞最後道:「把人送到儲鳳宮去,再去請一個太醫來。」
珠兒驚呼出聲:「娘娘?!」
「照我說的去做。」
福公公心裡已存死志,有人過來搬動褚沂川時,他還下意識地去攔。等珠兒拉了他一下,他才總算意識到沈玉鸞說了什麼。
「皇後娘娘……」他臉上浮滿喜色,連連磕頭:「多謝皇後娘娘恩典!多謝皇後娘娘!」
……
儲鳳宮裡的事情瞞不過皇帝,前腳太醫剛來,後腳褚越和便到了儲鳳宮。
他大步走進來,厲聲道:「給朕住手!」
太醫正在把脈,聞言手一抖,連忙把少年細瘦的手腕放下,沈玉鸞攔住他,冷靜地道:「給他治病。」
「皇后!」
沈玉鸞看他一眼,往外走去,路過時悄聲道:「我有話要與皇上說。」
褚越和頓了頓。
他神色莫名地看了床上的少年一眼,再看一眼跪地顫抖不止的福公公,到底還是跟著走了出去。
「沈玉鸞,你可知道裡面是什麼人?也敢把人帶回來?」
沈玉鸞神色平靜:「皇上知道裡面人的身份?」
褚越和臉色難看。
宮中的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這一會兒,裡面人的身份也查清楚了。
要不是儲鳳宮的眼線過來傳報,他還不知道宮中某個角落裡竟然還藏了前朝罪妃之子。論說起關係,這個從冷宮裡找到的皇子還是他的弟弟。
「事關重大,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還敢將他帶回來?」
「他病的快死了,身邊的老僕拼了命也要求到我面前,我只是去看了一眼。他是先皇之子,皇家血脈,要臣女置之不理,臣女也害怕擔上罪責,自然是要帶回來讓皇上處置。」
褚越和面上冷色稍緩。
「來人。」他道:「將罪妃余氏之子關到天牢。」
沈玉鸞神色無波,並未阻攔。
「而你——」褚越和復又看向她,她這會兒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安靜的模樣倒是與沈玉致非常像,斥責她就像是在斥責沈玉致一般……再說,這次倒也不是她的錯,還能說是立了功。要說出口的話咽下,他道:「沈玉鸞,你安分一點,別再給朕惹麻煩。」
「那臣女還想替人求情……」
褚越和怒起:「沈玉鸞!」
沈玉鸞閉口,她偷偷看一眼皇帝神色,知道他是在氣頭上。現在可不是對罵的時候,是她在求人,得順著皇帝的脾氣捋。
她熟練地道:「皇上彆氣,不如先坐下來喝碗湯吧。」
褚越和:「……」
她招招手,珠兒忙不迭走了出去。
一回儲鳳宮,她就讓小廚房把甜湯燉上,算算時間,這會兒剛做好,珠兒很快端著一碗甜湯回來,熱騰騰的,裡面的材料豐富,沈玉鸞主動把碗端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您嘗嘗。」
褚越和:「……」
他瞥一眼對面人,那張明艷的臉有討好之意,不管是沈玉鸞還是沈玉致,都難得一見。
但這回又猜錯了他的喜好。
他不耐煩地將碗推開:「你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若是求情的話,就不必說了。」
沈玉鸞規規矩矩收好手,老老實實地說:「臣女是想說當年余家的案子。」
「余家的案子?」
沈玉鸞點頭。
「余家通敵賣國,意圖謀反,早就在十幾年前就定了罪,先皇親自下的處決,余家上下並罪妃余氏一同處斬。這案子早就已經查清,你想說什麼?」
沈玉鸞小聲說:「若是余家被冤枉的呢?」
「沈玉鸞!」
事關朝堂的事,她一個后妃當然不能插手,十幾年前的事情,要沈玉鸞來說也說不清,那會兒她連路都還走不穩。
但她是從後世而來。
只要再過一年,就會有一個關鍵證人進京,以命相搏擊響宮門前的鳴冤鼓,帶著一封血書,讓朝堂上下大震,而皇帝也將這樁十幾年前的舊案重新翻出來調查了一遍。
過去十幾年,許多證據已經查不清楚,御書房的燈連著亮了許多日,褚越和費了好大的勁,才給余家翻了案。
但那時,余家上下百餘口性命早就付了黃土,空有死後的殊榮而已。
但現在,余家最後一個血脈還活在人世。
要不是有這個把握,哪怕是要報前世的恩,沈玉鸞也不敢把人帶回儲鳳宮。
她細聲細氣地說:「若是皇上肯信我一回,就派人去……去蜀州,找一個叫做余良的人。」
褚越和臉色不善地打量她,「你知道什麼?」
沈玉鸞搖搖頭。
她不是個聰明人,前朝的事,她也不敢插手,知道的也就只有後來從皇帝口中聽說的隻言片語而已。
「臣女只是聽說……余家曾是先皇最忠心的臣子,也是清正廉明的好官,還……」沈玉鸞偷偷看皇帝一眼,又飛快地垂下眼,悄聲說:「還當過皇上的太傅……」
褚越和神色莫名,看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探究。
「皇上只要派人去蜀州打聽一番,看看是否有一個叫做余良的人。若是沒有,再治罪也不遲。」沈玉鸞道:「若是當年真有冤情,也不能冤枉余家。那個少年是先皇血脈,查清楚確實有罪,再治罪也不遲。」
「當年先皇已經查清余家的案子,你讓朕懷疑先皇?」褚越和險些氣笑了:「沈玉鸞,你以為你憑几句花言巧語,就能將事實顛倒?」
沈玉鸞想了想,又說:「要是與皇上說此話的不是臣女,而是大姐姐呢?皇上是否會去派人探查?」
褚越和一噎。
他道:「玉致是玉致,她向來聰慧機敏,你如何能和玉致比?」
「哦。」沈玉鸞嘴角一垂,盯著那碗甜湯,說:「那您就是不敢去了。是怕大吃一驚,怕自己還沒臣女看的清楚吧。」
褚越和:「……」
「梁全!」他目光凶戾地盯著沈玉鸞,沉聲道:「去,派人將蜀州,查查有沒有一個叫做余良的人。」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道:「不管你想玩什麼把戲,京城去蜀州,快馬加鞭只需要十幾日,朕暫且再容你這幾日。若是找不到余良此人,朕便將你和罪人一起打入天牢,斬首示眾!」
「沈玉鸞,你說的是,朕要的只是你一張臉皮,只要把你的臉扒下來,換到任何一個人的臉上,能替朕省不少事。」褚越和冷冷地看著她,仿若在看一個死人:「等玉致回來以後,朕自會與她解釋,你就好好想想接下來這幾日該怎麼過。」
沈玉鸞也不被他嚇到。
反正她說的是真的,等余良找到之後,皇帝肯定也會心虛。
她把那碗甜湯推到皇帝面前:「皇上還喝嗎?」
「不必。」褚越和嫌惡地道:「朕最不喜甜食。」
沈玉鸞動作一頓,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置信:「你不喜歡?」
褚越和懶得與她多說,拂袖而出。
等人走遠了,沈玉鸞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怎麼會不喜歡呢?
她最了解褚越和的喜好。前世入宮后,她也特地煮了甜湯送過去,皇帝起先不近人情,後來也全都收了,再後來,還會主動對她提出甜湯中的配料。
而眼前這一碗,就是皇帝最喜歡的口味。
罷了。
沈玉鸞也不多想,皇帝不吃,她自己端起甜湯,美滋滋舀起一大勺。
那狗皇帝心思多變,變臉比翻書還快,她才懶得管他口味變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