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海盜
懸崖邊上的少年正在消失。
他的身體被暴虐的龍息燒成了比灰燼還要細小的灰燼,隨後又被龍的雙翼扇動出的高風吹起,如星海般散落在縹緲的宇宙中。
歷經漫長的漂泊后,曾經組成『他』的這些粒子彌散在虛空中,漸漸趨向一個冒著火光的黑洞,與其他的粒子在邁向它的途中匯聚成一條條迷離的系帶。
猶如生命誕生之初,父體的因子穿過母體的通道,與形成生命的另一半因子結合,他在黑洞的深處再一次被宇宙所孕育,但與第一次出生在母親那充滿羊水的肚子不同。
這裡什麼都沒有,既沒有溫暖的液體,也沒有流逝的時間,冥冥之中,他似乎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個例外,從未如此切實地體會過生命的渺小與黑暗的複雜。
....
火雲號海賊船船長文西帶領著他的手下們在這片結晶的黑色森林中行走,四處一片黑暗,迷霧籠罩在他們的上頭,即便是打著燈籠,這些海盜們也仍然壓制不住心裡的恐懼。
不過,好在他們的船長非同凡響,據說是從一個叫做非人類研究中心的地方里闖出來的,擅長一種在江湖上失傳多年的蛤蟆功。
此刻,他頭戴著一頂草帽,上半身穿著一件無袖的白色背心,下半身穿著一條擁有『孖煙通』之名的四角短褲,腳下則是踩著一雙老舊的拖鞋。
這個造型十分特別,甚至可以讓人在眾多的海盜之中一眼就發現這位特立獨行的船長。
「老闆,我看這裡鳥不拉屎,陰氣濕重,不像是有寶藏的地方啊。」有位手下畏畏縮縮地望著迷霧籠罩的四周,膽戰心驚地說。
「濕氣重有什麼好驚奇的,出去以後買杯涼茶就好啦。」另一位手下說。
「涼茶包治百病么,怎麼又是涼茶...」那位手下苦著臉說。
「涼茶怎麼了,沒事就該多喝喝涼茶,可以...」另一位對涼茶有著近乎病態般的迷信的手下正準備對這個膽小鬼講述有關涼茶的種種益處,可他的剛剛說完清熱去火四個字,前頭提著燈籠的一個傢伙就著急地大喊,打斷了他的蓄勢待發的長篇大論。
「鯨魚!鯨魚!」那個沒有禮貌的傢伙跳起來大叫,「老闆,這裡有條鯨魚!」
海賊們紛紛聞聲望去,這座森林的地面並不平整,一如靜止時的大海表面,林立的黑色結晶柱之間,連綿著一個比一個顛簸的黑色大浪。
那個傢伙發現的鯨魚是一條成年的白鯨。
它的頭顱像是一座在海中聳立的大山,寬闊的背上爬滿深淺不一傷痕,隱約甚至還能發現幾桿斷折的魚叉牢牢地鑲嵌在它那厚實的血肉里,宛若人類士兵肩上的軍階。
此刻的它已然死去多時,它的姿勢永遠停留在了朝向太陽躍出水面的那一刻,它的驕傲與雄偉都被封禁在黑色的晶體里。
一如一塊龐大並且瑰麗的琥珀,即便其間穿插了漫長的死亡與迷霧,但也仍然無法阻擋它的軀體在無盡的沉默當中,發散出那種具有靈性的光芒。
「這是一件藝術品。」文西船長站在這條鯨魚之前,叉著腰,細細地端詳。
「藝術品...那是不是就代表著這條鯨魚很值錢?」又一位手下連忙問他。
「沒錯,但我們帶不走它。」文西船長說。
「怎麼會帶不走呢,我們用鎚子敲碎那些晶石,再用刀把它割開不就行了么,將裡面的脂肪和肉分離,把骨頭也給它拆下來,那拿出去市場里賣,都能換錢!」
那位手下兩眼放光,躍躍欲試地說。
「你把它拆了,它就不能算是藝術品了,」文西船長又說,「頂多就是普通的鯨魚,而且肉質和脂肪也不怎麼新鮮,估計很難出手。」
「每一件藝術品的誕生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它是出自於上蒼之手的傑作,我們不必冒犯,」這個糟老頭子念念叨叨地說,「求與梵天合一,則制心克體,行諸善事,必不可棄。」
一位新來的手下愣了一下,連忙提醒他,「老闆,你別忘了,我們是海賊啊,海賊要是揚善懲惡,那我們還算個屁的海賊啊?」
文西船長久久地望著這位年輕的手下,緩緩地說,「海賊也要信仰,不然這茫茫大海,你真以為單憑羅盤和航海圖就能過去了么?」
那位年輕的手下還想反駁。
但當他露出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時,文西船長果斷地開口,阻止了他。
這個髮際線已經瀕臨失控邊緣的老男人淡淡地說,「夠了,無謂的話,我不想多講,就算講了,你也不一定會懂。」
「如果覺得不合適,那就算了吧,要是不喜歡,那你就走啦。」
「大海上,不止有火雲號一艘船,你可以上其他人的船。」
「說不定,那裡會有你想要的前途。」
....
講完以後,文西船長看都沒再看那位手下一眼,依舊從容地背著手,離開這條靜止的鯨魚,繼續信步往森林的更深處走。
雖然濃霧漸漸入深,但眼見自己的船長竟然這樣淡定,這一群海賊也就紛紛放下緊繃的心情,沒有太多的緊張感,甚至於一路有說有笑地往前走,彷徨中,他們來到這裡的目的彷彿不是為了尋寶,而是單純地奔著旅遊觀光來的一樣。
就像某些眼下時興的團建活動,文西船長不愧是在非人類研究中心呆過的人,思維與平常人不同,不僅講究藝術,而且做什麼也都敢於人先。
如果海賊也有自己的編年史的話,文西船長大概是可以列為第一個首次帶領船員們舉辦團建活動的船長。
雖然路不怎麼好走,連綿不斷的海浪定止在地面上,使得他們不得不左右左右地繞開,為此消耗許多力氣,但船員們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都是難以掩飾的。
在這眾多的歡呼聲中,那個被勸退的年輕人走在海賊隊伍的最後面,他不知為何,臉上總擺著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
尤其是被船長勸退以後,他想嘗試著跟同伴一起笑,可卻驚訝地發現,無論扯動嘴角,他還是怎麼也笑不起來。
不僅如此,他還覺得同伴們的聲音很吵很吵,吵得像是千萬根針扎在腦子裡一樣,血淋淋的刺痛。
於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他放慢了腳步,遠離了隊伍,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慢地...
他迷失在死亡的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