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謊言與邂逅
陳富貴看到了那隻貓朝他招手。
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望著那個漂亮的女人,只有他看到了那隻貓在對著他喵喵喵地叫喚,彷彿心急如焚地想對他講述什麼,可一隻貓,它又能講出什麼來?
不過,陳富貴卻沒有迴避,沒有因為避嫌而假裝看不見這隻貓。
他把注意力從女人的身上轉移到了這隻貓的身上,與這隻貓四目相對。
貓在看著他的同時,朝著通向船艙的大門抬起爪子,似乎是示意他跟著自己走,它要帶他去一個地方。
他快步跟了上去,想抓住那隻貓,問個清楚,可正當他準備這樣做的時候,大花貓卻在男人們的呵斥下,轉身逃跑。
它急忙邁開四條腿,慌慌張張地跑向那座船艙。
看到它馬上就要去到一個更不容易逮住的地方,於是男人們連忙大喊,「來人啊!快把那畜生逮住!別讓它給鑽進去咯!」
可他們的阻攔並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那隻肥胖的貓在這一刻竟展現出了超乎想象的行動力,它靈敏地躲開了人們一次又一次手忙腳亂的追擊,後腳跟輕輕一躍,便堂而皇之地掠入了那扇敞開的大門。
不服氣的男人們不想就此作罷,還想繼續跟進去,深入追擊那隻該死的畜生。
可培訓班的人員卻在這個關節點制止了他們的深入,跟他們說,那隻貓本來就是船上的一員,無需大驚小怪。
人們這才停息怒火,有的甚至還露出討好的笑容來,跟那位人員說,不愧是魔法師大人養的貓,一看就知道特別有靈性!
人們都在樂呵呵地陪著笑顏,似乎是在極力地掩飾這一刻的尷尬,只有被人群阻隔在外的陳富貴,一個人站在原地愣住了,知道那個人員是在撒謊。
怎麼可能...
那隻貓怎可能是這條船上的成員,它就算是被火燒成了一堆渣,他也絕不會認錯這隻一直以來住在鎮子草場上的大花貓。
一定是有什麼搞錯了...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要去追問那位代表培訓班的人,可那隻貓朝他望來的深刻眼神卻制止了他的想法。
他由此陷入了迷茫,久久地站在太陽暴晒的甲板上,目光鬆散地望著那個撒謊的人在光怪陸離中漸漸走遠。
彷徨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離他而去,本以為早已明確的未來,竟然也跟著在這個時候開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天空飄來了一朵雲的陰影。
一切與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一切與一切都是那樣地讓他覺得莫名的恐懼。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最為安全的地方,離開了那個生他養他的鎮子,還有那一位身價闊綽的父親。
他在這裡是不安全的。
因為這裡的人們並不認識他的父親,也不會因為他的父親在那一座他們可能終身都不會踏足的鎮子上有多少的威望而敬畏他。
在這裡的他,就跟在那座鎮子上的李彥紅無異,就像一粒不怎起眼的灰塵,是死是活也不見得會有多少人會在意。
個中的差距,就好比他們各自的爺爺故去之時,親戚朋友守靈時所表現的態度。
當時陳家是一派肅穆,人人都滿臉悲容地坐在靈堂里,傾聽那位花費高價從山上請來的和尚念誦超度的經文。
連篇累牘的字句之間,人們刻意地放緩了呼吸,無人敢大聲說話,彷彿躺在棺木不是陳有錢的老父,而是他們的親爹。
反觀李家則迥然不同,守夜的那一晚上,靈堂內歡天喜地,熱火朝天。
搓麻將的搓麻將,打牌的打牌,人們都沒拿躺在棺木里的那個老人當是一回事。
反正,按照習俗,那一整個晚上,活著的人都不能睡覺,而死了的人又吵不醒來,於是乎,大家乾脆就放開了胸懷,都選擇快活一點好,就差沒有即興起舞。
而面對著人們的歡天喜地,李彥紅覺得這很不公平。
所以...
他才會格外地渴望出人頭地,不甘於平凡,想叫所有人都認識他,知道他的厲害。
只不過志向再怎麼高遠,腳下依舊需要牢牢地緊貼著大地,每每面對著山一樣沉重的現實,他又常常覺得自己無所適從。
無可奈何。
....
耳邊的那些人又恢復了往常的喧囂。
雜亂無章的字詞在風中流轉,像是在編織著一個又一個不為人知的謊言。
世界在漸漸地縮小,在漸漸地把他包圍,恍惚之間,彷彿人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那些隱藏在他們對白之間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顯得是那樣的虛偽。
難以相信。
與此同時,還有一股蕩漾在空氣中的芳香,並不刺鼻。
宛若一朵在雨後綻放的鮮艷玫瑰,清新、淡雅,又不失明艷動人。
陳富貴愣了一下。
那個他心儀已久的女孩竟然朝他走來,這是他從未敢想象過的畫面。
他的心臟禁不住狂跳起來。
胸膛彷彿裝著數百隻犄角高昂,好勇鬥狠的雄鹿,一下又把他的那些顧慮和迷惑,所思所想全部頂飛。
他又像是一塊載滿了期待的石頭,在灼熱的陽光中,等待著幸福的到來。
「剛才那位是你朋友么?」姑娘問他。
「啊...你說的是哪位?」他仍然在發愣,顯然是把那位宣稱十拿九穩的剪刀手愛大花師傅拋置到了腦門之後。
「你說呢,就剛才那位。」姑娘又說。
「我我我...我一個人來,哪哪...哪有什麼朋友...」他口是心非地回答。
「你在想想,仔細地想想,」她似乎是被他那窘迫的模樣逗樂了,在盪開的陽光中輕輕地淺笑,「我不著急。」
她把愛大花的玫瑰送給了他,上面還有一張寫著一個地址,一個時間的卡片。
「今天晚上,能麻煩你到這裡一趟么?」她微笑著,忽然說。
剎那間,靈魂彷彿遭受了重擊,心臟差點兒沒有即刻喊停,陳富貴人傻了。
他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以至於他再一次睜大眼睛認真地看了看那位姑娘,又看了看那朵玫瑰。
來回反覆地確認幾次之後。
他又愣住了。
從沒想象過幸福會來得這樣突然,回答她的,彷彿不再是陳富貴的本人,而是胸膛內那好幾百隻雄鹿的集體合唱。
他幾乎是顫抖著接過那支玫瑰,還有那張卡,雄鹿們在這簡短的交接期間,已然徹底放棄了上半身的思考,改用下半身的豪邁回答,說,「好,好,好,一定!」
然後,女人走了,臨近下船的階梯,又遠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隨後,她便收回了目光,走下樓梯,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外。
他趕緊走到甲板的側面,想要再看看她下船以後會往哪個方向走。
可等到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欄杆附近,那個女人卻已然失去了蹤影。
就像一滴紅色的墨水落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