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先皇遺詔,太后之死

第十五章 先皇遺詔,太后之死

次日,墨君睿傳徐太醫至鳳棲殿,給水意濃把脈。

徐太醫所說的,的確如她所說,很難有孕,需好好調理身子。他還說,她滑胎數日,身子還未復原,不能太過親近。

墨君睿沒有懷疑,命他仔細調理她的身子。

越兩日,她約容驚瀾至聽風閣。

容驚瀾如期而至,水意濃站在閣中,望著他走來,步履沉沉,不像以往輕鬆如風。

他站在前面,絳紅官袍令他的面色略顯蒼白,那雙黑眸纏繞著某種未明的思緒,令人看不透。

僅僅數日,她就覺得恍如隔世,彷彿人世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大人別來無恙。」

「容某無恙。」容驚瀾淡淡一笑,她變了,不再是前幾日的愁雲慘霧、悲憤交加,氣色也好些了。

「以大人的才智,應該猜到我找你的目的。」水意濃眼睫輕眨。

「你想知道,我為何相幫陛下。」他付之一笑,「陛下已告訴你,何須我再贅言?」

「想知道得更清楚一點。」她冷聲道,「我已知道陛下弒兄奪位,大人不必再為他隱瞞。」

容驚瀾也沒想過再隱瞞,緩緩道:「事發前幾日,陛下夜探我府邸……」

官家女子進宮的那日,墨君睿潛進右相府,直往書房找密旨。書櫃最上一格有一隻帶鎖的錦盒,他用江湖手段開鎖,盒中的聖旨卻不是密旨,只是普通的聖旨。他繼續找,而容驚瀾就在房門外,突然推開門,嚇了他一跳。

「王爺以為我右相府有珍奇寶物?」

「本王只想要回屬於本王的東西。」

墨君睿站在他面前,絲毫沒有做賊的心虛。

容驚瀾點燃燈盞,「王爺找什麼?」

燭影照亮了他們雅白的臉龐,照亮了他們針鋒相對的眼眸。

「當年父皇迴光返照,傳召你,給你一份密詔。本王要那份密詔!」

「先皇將密詔交給我,便是我的,旁人皆不可看。縱然是陛下與王爺,也不能看。」

「密詔決定本王的生死存亡,本王一定要看!」墨君睿堅決得滅天滅地。

「恕我辦不到。」容驚瀾輕淡道。

墨君睿陡然上前,揪住他的衣襟,眼神狠厲,「當年父皇病危,有意改立遺詔,讓我繼承帝位。你在病榻前待了半個時辰,父皇終究打消了念頭,沒有改遺詔。是你毀了本王的錦繡前程!大墨江山是本王的,是你令本王一無所有!大墨帝位是本王的,是你令本王與帝位失之交臂!」

容驚瀾從容道:「王爺怨怪我,我無話可說。」

他早已知道,早晚有一日,晉王會知道十一年的事。他早已做好準備,承受晉王的怨恨。

「你究竟對父皇說了什麼?」墨君睿眼中那抹烏黑微微一縮。

「先皇聖明,看出陛下性殘暴,擔心在他登基后濫殺無辜、殘暴不仁。王爺心存仁善,先皇覺得王爺必是仁厚明君。」容驚瀾如實道,以四兩撥千斤之勢輕巧地撥開他的手,「因此,先皇傳召我,要我寫最後一道遺詔。先皇之言,我深以為然,但當年陛下在朝中已頗有勢力,而王爺沒有任何根基,且年紀尚輕,不足以成事。縱然先皇傳位於王爺,王爺也坐不上帝位,反而招來殺身之禍。」

「假若你沒有對父皇說那番話,說不定是另一番景象。」

「王爺不是不知,當年與陛下爭奪帝位的還有永王、章王。他們聯手朝中重臣,陛下也有瑞王等人支持,而王爺呢?王爺孤身一人,僅憑一道遺詔就能坐穩帝位嗎?縱然是陛下,亦全靠瑞王的將士震懾滿朝文武,才坐上帝位、穩住大局。」

「你對父皇說了什麼,父皇為什麼會打消了改遺詔的念頭?」墨君睿對這一點耿耿於懷,為什麼父皇對他言聽計從?

容驚瀾朗聲道:「我對先皇陳述利弊,其一,先皇未曾立過太子,多年來陛下、永王、章王明爭暗鬥,以求讓先皇刮目相看;一旦先皇駕崩,便會掀起一場風浪。其二,王爺年紀最小,勢孤力弱,縱然持有遺詔,也不會得到滿朝文武的認可。其三,陛下參政多年,在朝中有黨羽,實力不容小覷;然而,假若陛下知道先皇將帝位傳給王爺,縱然你們是親兄弟,陛下未必會助你一臂之力。其四,傳位於你的遺詔,無異於一張催命符,送你踏上黃泉路。」

墨君睿知道,他的分析極有道理,倘若父皇真的把帝位傳給自己,只怕自己早已在十一年前的帝位爭奪、血雨腥風中成為箭靶子。

容驚瀾不愧是大墨國第一智人,洞察世事,見微知著,看透了當年爭奪帝位的風雲。

「這麼說,本王還要謝你救了本王一命?」墨君睿陰寒道。

「我只是實話實說。」

「父皇駕崩前給你的密詔,是不是傳位於本王的密詔?」

「不是。」容驚瀾一眨不眨地回道。

墨君睿再次抓住他的衣襟,聲色俱厲,「沒想到墨國右相大人說起謊話臉不紅心不跳。本王早已查探得一清二楚,父皇迴光返照之際傳召你,交給你一道密詔,要你在適當的時候拿出來。」

容驚瀾淡然一笑,「王爺也說了,先皇傳召我,只有我與先皇二人,旁人如何知道密詔?又如何知曉密詔內容?」

墨君睿陰險地冷笑,「父皇病重,怎會沒有近身宮人服侍?宮人偷聽了父皇與你的密談,知道密詔的內容。」

「那王爺不妨說說密詔寫了什麼。」

「密詔中寫,如若皇兄殘暴不仁、濫殺無辜,以致天怒人怨,於江山社稷有害,你便拿出這道遺詔,代父皇處死昏君。」他的俊眸浮動著凜冽的寒氣,「本王沒有說錯吧。」

容驚瀾當真沒想到他會知道密詔的內容,愣了片刻才道:「雖然陛下殺了不少人,但並非濫殺無辜,也無天怒人怨、民聲沸騰。」

墨君睿的眼中戾氣滾滾,「本王要那道密詔!」

容驚瀾亦強硬道:「密詔是我的,非適當時機,我絕不會拿出來!」

「皇兄殺了那麼多人,其中必有不少無辜之人,不是濫殺無辜嗎?當年的驚天慘案仍然讓大墨國子民記憶猶新,你敢說皇兄殺得好、殺得對嗎?你敢說皇兄是仁厚明君嗎?」

「陛下不是仁厚明君,但也不是暴君。」

「好!」墨君睿揮臂,面色劇變,變成另一個人,俊眸染血,血色駭人,猶如地府魔鬼,「你不交出密詔,本王不會逼你。但你當年一席話令本王錯失帝位,本王要你彌補本王蒙受的損失!」

「我不欠王爺。」容驚瀾覺得眼前的晉王很陌生,他好像被魔控制了,暴戾陰鷙,心狠手辣。

墨君睿手指著他的臉,眼皮上翻,烏黑的瞳仁好似銅鈴那般大,炙熱的戾氣令人驚怕,「要麼交出密詔,要麼助本王一臂之力!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

容驚瀾驚駭道:「王爺想做什麼?」

墨君睿面上的殺氣濃烈可怕,「本王想做的事,無人可以阻止!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容驚瀾震駭,晉王想弒兄奪位?

墨君睿有恃無恐,「本王不怕你通風報信!父皇看透了皇兄,臨終前吩咐你保住本王一條命,若你此時去告發本王,本王就死無葬身之地,你愧對父皇,有負父皇所託!」

容驚瀾更是驚震,他猜到了一切。

水意濃聽了容驚瀾的複述,明白了來龍去脈,不禁感慨,墨君睿怎麼會變得這般喪心病狂?

可是,容驚瀾完全可以稟奏墨君狂,求他放墨君睿一條生路,如此也算保住一條命,沒有辜負先皇所託。

容驚瀾面色沉沉,嘆道:「陛下終究如願以償……」

他所說的「陛下」,是墨君睿。

「如果你忠於陛下,稟奏陛下,晉王根本無法成事,可是你沒有這麼做。你存心置陛下於死地,是不是?」她憤怒地質問,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選擇犧牲了墨君狂,「你與陛下君臣多年,情誼非淺,你眼睜睜看著陛下被燒死而無動於衷,你是劊子手!」

「先皇駕崩前對我千叮萬囑,若有良機,扶陛下登基。」他的臉上交織著悲傷、痛楚,可見內心多麼矛盾,「那兩日,我徹夜難眠,不知作何抉擇……我知道,選擇其中一個,另一個便死無葬身之地……」

「你最終選擇了忠於先皇。」她淚珠滾落,「雖然先皇留了一手,可是,陛下當政十一年,勤政愛民,國富兵強,風調雨順……陛下沒有對不起列祖列宗……」

容驚瀾不語,當時做這個決定,整夜無眠,思前想後,權衡利弊……天知道這個抉擇多麼難……

水意濃沉啞道:「你的抉擇錯了,晉王再也不是以往仁厚的晉王,他早已變成心狠手辣、冷酷陰毒的殺人狂魔。你一定會後悔!」

他看著她離去,眼中落滿了傷。

先皇待容家恩重如山,他遵從祖訓,時刻記著先皇的遺願,良機來時扶晉王登基。雖然墨君狂是一個頗有作為、政績的帝王,墨國在他的治理下將會蒸蒸日上、國泰民安,可是,先皇的遺願不能不顧。如此,他做出了犧牲墨君狂的決定。

事到如今,他知道,選擇扶墨君睿一把,錯了,墨君睿未必是仁厚賢明的仁君。

宮人說太后病情加重,水意濃前往慈寧殿。

踏入殿門,便看見幾個宮人站在前庭,神色焦急不安。

碧錦疾步過來,擔憂地蹙眉,「夫人,陛下與太后又吵起來了,夫人勸勸吧。」

水意濃點點頭,沉重地走向大殿。

寢殿傳出飽含怒火的吼聲,她站在大殿,凝神靜聽。

「你皇兄的遺腹子也是哀家的孫兒,你怎能下此毒手?」孫太后語聲蒼緩,浸透了悲痛,「你擔心他長大后奪你帝位,就斬草除根,是不是?」

「是!若不斬草除根,兒臣如何安睡?」墨君睿冷硬地承認。

「哀家造了什麼孽,竟然生出你這樣陰毒狠辣的兒子……」

「母后想知道的,兒臣如實相告;若無他事,兒臣告退。」

「站住!」孫太後面容一肅,似有堅決之色。

他背對著她,明黃的龍袍令人覺得冰冷。

她嗓音緩重,「雖然你哀家最疼愛的兒子,但你的所作所為大逆不道,人神共憤,天地不容。哀家不會讓你繼續錯下去,也不會讓你給墨氏列祖列宗蒙羞!」

墨君睿目光陰冷,「那便如何?」

孫太后意氣堅定,「哀家要將你的惡行昭告朝野!」

水意濃震驚,太後為什麼這麼做?墨君睿是她最疼惜的兒子,她竟然將他的惡行昭告天下,竟然讓他身敗名裂、受千夫所指?

墨君睿俊眸緊眯,迫出一縷寒氣,「倘若母后不再顧念兒臣,不再顧念母子之情,兒臣也不會再顧念半分!」

語氣決絕,擲地有聲。

爾後,他邁步前行。

水意濃迎上他狐疑的目光,想說點兒什麼,手卻被他牽起,隨他走到前庭。

她止步,莞爾道:「母后悲痛過度才會口不擇言,我勸勸母后,陛下先去御書房吧。」

「母后怎麼想、怎麼做,我不在乎。」他握緊她的手,「隨我回去吧。」

「母后鳳體違和,我也好幾日沒來看望母后了,我待會兒便回去。」

墨君睿不再勉強她,囑咐她萬事當心,這才起駕前往御書房。

水意濃走入寢殿,碧錦已經扶了孫太后靠躺在榻上歇著。孫太后以綢帕拭淚,病容蒼白得令人心生憐憫,鳳體消瘦,比前陣子更是形銷骨立。

「夫人陪太后說說話,奴婢去沏茶。」碧錦柔聲道。

「去吧。」

「意濃,方才……你都聽見了?」孫太后滿面愁容與病色,病情加重許是因為憂慮過度。

「母后靜心養病便是,陛下的事就不要費心了。」水意濃勸道,「事已至此,已無轉圜餘地,太后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耳不聞窗外事,也許會好過一些。」

「軒兒害死了鋒兒和你腹中孩兒,你不恨他嗎?」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水意濃淡淡道,「說不恨,是假的;說恨他入骨,我又能對他怎樣?」

孫太后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她嘆氣道,「鋒兒和軒兒因你而手足相殘,可你也不好受。今後你有何打算?」

水意濃的目光無悲無喜,「總有一日,我會離開墨國。」

孫太后凝視她,覺得她似已接受了既成的事實,卻又好像並非如此。

次日,卯時。

水意濃從睡夢中被小月叫醒,睡眼惺忪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慈寧殿宮人來報,太後去了。」小月手中拿著她的衫裙,準備服侍她穿衣。

「太后……去了?」水意濃一骨碌彈起身子,睡意全跑了。

匆匆穿衣,匆匆前往慈寧殿。此時天色剛亮,空氣清冽,晨風冷澀,東方的雲海氣象萬千,朝陽卻還未露面,被一抹黑暗擋住了。

這一路,她無數次地問:為什麼太后突然去了?

慈寧殿的上空彷彿籠罩著愁雲慘霧,寂靜的殿宇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幾個宮人站在殿廊下等候傳喚,大殿昏暗而沉重,水意濃感覺到一股森冷撲面而來。還沒進寢殿,她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墨君睿從外面疾奔而來,步履如飛,面色驚惶。

他從她身邊掠過,闖進寢殿,她跟在後頭,望見床榻上躺著一人。

青紗低垂,遮掩了內里的情景。

寢殿幽暗,點著兩盞宮燈,愈發顯得慘然。

碧錦撩起青紗,孫太后靜靜地躺著,面目安詳,面龐蒼白如紙。

墨君睿一步步上前,她也一步步走向前,雙雙跪在榻前……一行清淚滑落,他的俊臉瀰漫著哀傷與悲痛,她亦覺悲傷,想不到昨日相見是最後一面……

太后怎麼會去得這麼快?雖然有病,卻並非絕症,怎麼會……

想起這一兩年來太后待自己的好,她悲從中來,淚落如珠。

漸漸的,安樂公主來了,跪在榻前傷心地哭……貴妃來了,吩咐慈寧殿的宮人應該為太后做些什麼……徐太醫來了,為孫太后驗身。

驗畢,他稟奏道:「陛下,太后之死,一非絕症,二非中毒。微臣以為,太后之死有蹊蹺。」

「當真?」墨君睿震駭地抬眼,染了淚光的俊眸皆是不信,「母后是被人害死的?」

「太后尚有餘溫,斷氣不到半個時辰,微臣可以斷定,太后死於非命。」徐太醫篤定道。

「你再仔細瞧瞧,母后是怎麼死的。」水意濃早已覺得太后的死不同尋常。

徐太醫再檢查一遍孫太后的遺體,然後道:「陛下,微臣還無法下結論,容微臣想想。」

墨君睿頷首,起身往外走,貴妃命宮人都出來。

朝陽冉冉升起,些許日光斜照進來,使得大殿明亮幾許,照亮了臉上的悲傷與淚痕。

他坐在主位,面容冷寒,水意濃和安樂公主站在一邊。貴妃站在對面,端莊和善,朝水意濃一笑。

忽然,水意濃想起,昭儀冷月染怎麼沒來?難道沒人通知她?

慈寧殿的宮人都跪在地上,貴妃喝問:「是誰最先發現母后不妥?」

「今日奴婢起得早,就來瞧瞧太后。」碧錦的雙眸紅紅的,「奴婢撩起青紗看看太后睡得怎樣,發現太后的錦衾落下了,就把錦衾拉上去一些。奴婢不當心碰到太后的手,覺得太后的手有些冷,便覺得有些不妥。因此,奴婢摸摸太后的額頭、臉頰,覺得怪怪的,奴婢又覺得太后的臉白得嚇人,於是叫了幾聲。太后沒有應,奴婢慌了,探探太后的鼻息,這才知道太后已經去了……奴婢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去稟奏陛下。」

「昨晚何人守夜?」墨君睿冷冷地盯著宮人。

「回陛下,是碧心。」碧錦回道。

「奴婢……」碧心懼怕地發抖。

「昨晚、今早,你可有覺得什麼不同?」他寒聲問。

「沒什麼不同……太后歇下后,奴婢守在寢殿外……今早也沒什麼不同……」碧心結結巴巴地說道。

「陛下,碧心仗著姐姐碧錦是太后最得寵的宮人,做事馬虎,守夜也不盡心,時常一覺睡到天亮,雷打不動。」一個宮娥道。

碧心慌了,更結巴了,「奴婢……奴婢……」

墨君睿道:「拖出去,廷杖至死!」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碧心驚駭地求饒。

「陛下,碧心是無心的……求陛下開恩……」碧錦祈求道,「求陛下開恩,饒她一命。」

「陛下,母后剛剛過世,不如為母后積點兒陰德吧。」水意濃念在碧心服侍過自己,她一個心思單純、只知吃喝睡覺的傻姑娘,怎麼會謀害太后?

碧心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睛一亮,「陛下,奴婢想起來了,奴婢夜裡睡得死,可是今日天還沒亮,被凍醒了……迷糊中,奴婢看見一個人影朝奴婢走來,奴婢想醒來,可是怎麼也醒不來……然後,那人影越來越近,好像伸出手摸向奴婢……之後,奴婢又睡著了,直至姐姐叫醒奴婢……」

水意濃斷然道:「照她這麼說,天還沒亮的時候,有人潛入寢殿,把她弄暈,再殺太后。」

貴妃吩咐一個宮人:「把慈寧殿所有侍衛叫來。」

然而,問遍了侍衛、宮人,都沒人看見可疑的人出入慈寧殿。

孫太后被害一案,就此斷了線索。

孫太后葬儀定在七日後。

市井坊間皆言,先皇剛剛過世,孫太后緊隨其後,看來今年流連不利,天降災禍於大墨國。

徐太醫查出,孫太后死於覆面。

覆面,將浸了冷水的絲帕覆在臉上,摁住人的手足,不讓人亂動、揭開絲帕,人便會慢慢地窒息而死。

只是,那日天亮前出入慈寧殿的真兇,始終沒有人看見。

水意濃傷悲不已,後半生尊榮風光的孫太后,竟然死於非命。

三日後,墨明亮氣沖沖地直闖鳳棲殿,面腮酡紅,嘀咕著皇兄的不是。

「怎麼了?陛下惹你了?」水意濃好奇地問。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墨明亮連聲叫道,又是跺腳,又是揮手,「母后死得這麼慘,皇兄竟然不再追查殺害母后的兇徒。」

「為什麼?」水意濃訝異不已。

「皇兄搬出皇帝架子,訓斥我不像個公主,說母后之死他自有主張。」墨明亮爽直地嚷嚷,「皇嫂,皇兄為什麼不想再追查?」

水意濃心中一動,「稍後我問問陛下。」

生氣半晌,墨明亮的心思轉向意中人,「皇嫂,我想……我想……」

水意濃笑問:「你想嫁人?」

墨明亮雙腮緋紅,窘迫地點頭,「你有什麼法子嗎?」

水意濃笑道:「你讓你的拓跋大哥向你皇兄提親,魏、墨兩國結成姻親,你皇兄不會推拒這樁姻緣的吧。」

墨明亮歡笑頷首,「那我給拓跋大哥飛鴿傳書。」

水意濃心神一緊,她與拓跋泓以飛鴿保持聯絡?那他豈不是知道墨宮發生了什麼事?

這日,水意濃再去慈寧殿,問碧心,那個人影是男是女。碧心說,那人應該是女的。

是女的?

水意濃心中有數,吩咐宮人去御書房傳話。

不多時,墨君睿興沖沖地來了,找了一圈,才看見她在後苑。

夜幕高曠,弦月低垂,月輝如清霜,遍灑於後苑。秋風吹拂,月輝曼妙地搖曳,一庭寂寂,只有樹葉摩挲的沙沙聲。

石案上有青玉酒壺、青玉酒杯,兩隻白瓷碟子放著芙蓉糕、紅豆糕,清冷的月輝下,青玉、白瓷泛著細潤的流光。而她就坐在那裡,一襲白衣染了月輝,廣袂清揚,青絲亂拂,飄飄欲飛,仿如不染塵埃的九天玄女。

這幅畫,太美了。

「陛下來了。」水意濃回首,淺淺地笑。

「后苑風大,不過如此良宵美景,月影清輝,清風美酒,佳人一笑,勝似鴛鴦。」他緩步走來,掀袍坐下,柔情脈脈地凝視她,「為何今晚有如此雅興?」

她眸光流轉,「因為今晚月色很美。」

墨君睿握住她的纖纖玉手,溫柔地笑,「意濃,我很開心。」

她斟酒,遞給他一杯,「陛下初登基,政務繁忙,沒什麼閑情賞月,今夜就陪我賞月吧。」

聞言,他心蕩神馳,只覺得她嫵媚柔軟,只覺得這一切都完美如夢,他壓在心底的情潮奔涌而出,在四肢百骸涌動,未曾飲酒便醉了。

「陛下不喝嗎?」水意濃嬌媚道。

「嗯。」他一飲而盡,手上用力,拉她坐在腿上,摟緊她柔軟的腰肢,「今夜我不走。」

「不可,晚些時候陛下回睿思殿就寢吧。」

「為何?」他眉宇一皺,對她的舉動與心思越發不明白。

「今夜,陛下只是陪我賞月、飲酒,談情、說愛,別無其他。」

「好,那便賞月飲酒、談情說愛。」墨君睿的眼中落了幾許清輝,光澤閃閃。

水意濃再斟酒,將青玉酒杯遞在他嘴邊,他一口喝了,眸中似有欲色浮現。

蒼穹高遠,夜風冷涼,月影迷離。他不覺得冷,反而覺得越來越熱,不知是酒水的緣故,還是因為佳人在懷。

她一杯杯地勸酒,他一杯杯地喝酒,不知不覺,一壺的酒水都落入他腹中。他面紅耳赤,俊眸已成一雙血眸,目光迷濛,看來已有五分醉意。

墨君睿的大掌摩挲著她的後背、后腰,眼中欲色分明,痛楚地看她,「意濃……意濃……」

她「嗯」了一聲,剋制著推開他的衝動。

「你知道嗎?我無時無刻不想你……」他嗅著她的馨香,體內血液疾行,低聲呢喃,「我不想再等了……我要你,成瘋成魔地想要你……意濃,不要再折磨我,好不好……」

「陛下說過不勉強我……」

「可是你要我等多久?多久……嗯?」

「等不及了……意濃,你心中有我……你愛我的,是不是?」

她沒有回答,冷冷地看他。

墨君睿再也剋制不住,酒氣瀰漫開來,她嫌惡地別開臉,「陛下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他口齒不清地應著,啄吻她性感、精緻的鎖骨。

「母后死於非命,是陛下的密旨?」水意濃語聲清冷。

他陡然僵住,僵了半晌才慢慢抬起頭,眼中的火紅急速退去,「你今夜灌醉我、引誘我,便是為了這件事?」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定定地看他。

墨君睿松放開她,站起身,面上縈繞了薄怒,「我再狠辣,也不至於害死母后。意濃,你竟然如此看我!」

后一句,語聲里飽含傷心與氣憤。

他靜靜地凝視她片刻,受傷地離去。

水意濃心想,難道不是他暗中吩咐人害死孫太后?可是,他為什麼不追查到底?

孫太后決定將他所做的惡行昭告朝野,他有動機殺她,可是,他否認了。

真的不是他?

次日,午膳后,昭儀的宮人來傳話,讓水意濃去一趟她的寢殿。

她一邊走一邊思忖,冷月染找自己有什麼事?

前庭空無一人,她隱隱覺得不妥,卻已踏入大殿。

殿北首座上,冷月染正襟危坐,似笑非笑,一雙鳳眸斜飛流光,一襲粉紫宮裝華美嬌艷,襯得她的妝容更為光彩奪目。

「請坐。」她輕聲道。

「昭儀有要事找我?」水意濃坐在另一側,感覺她今日怪怪的,一時之間又想不到哪裡怪。

「太后之死與陛下無關。」冷月染的語聲輕淡得好似氣若遊絲,「是我殺了太后。」

「是你?」水意濃震駭。

「是我。太后決意將陛下所做的事昭告朝野,我便殺了太后。」

「太后只是氣話,怎麼會真的昭告朝野?你殺了太后,太衝動了。」她太驚訝了,完全沒想到會是冷月染下的毒手。

冷月染彷彿高僧入定,一動不動,目光立時變得陰鷙,「我不能讓陛下有絲毫危險,我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因此,太后必須死!」

水意濃氣得站起身,站在她面前,責怪道:「你怎麼能這麼做……太后與陛下母子情深,陛下會恨你殺了太后,絕不會原諒你……」

冷月染的眼睫冰寒地眨,「只要陛下坐穩帝位,陛下恨我、怨我,我不在乎。太后在世,始終是陛下的威脅,我只能狠下心腸,讓太后歸西!」

水意濃不知道說什麼了,冷月染的想法異於常人,愛墨君睿太深、太瘋狂,失去了理智、常性,凡是對他有害、有威脅的人,她會一一除掉。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只有天地正常運轉,她才能活。

終於明白了,墨君睿之所以不再追查,是因為知道真兇是冷月染。

也許,他想懲處她,可是又覺得她一心為自己才會鑄成大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懲處她。

「慈寧殿有個小門,我從那裡出入,無人看見。」冷月染得意地笑,「太后抱恙,一條絲帕便能要了太后的命。」

「陛下還沒懲處你,你為什麼告訴我?」水意濃覺得,好像看透了她,又好像看不透她。

「陛下那麼愛你,你不能誤會陛下。」

「如果我不信你呢?如果我覺得你只是替陛下頂罪呢?」

冷月染輕輕一笑,「言盡於此,你信不信都好,陛下是無辜的。」她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你可知,去年你成為右相二夫人那時陛下多麼痛苦?陛下痛不欲生,日夜飲酒,醉生夢死……陛下拉著我的手,哭得那麼傷心、那麼悲痛,一遍又一遍地問我:意濃為什麼不要本王,為什麼不要本王……本王哪裡不好……」她淚染眸光,因他傷心而悲傷,令人動容,「陛下從聽雨台回王府,形銷骨立,悲痛如狂。陛下一邊飲酒一邊舞劍,跌倒在地,哭得就像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陛下憤恨難當,對我說,先皇橫刀奪愛,早就奪了意濃,如此,意濃才不選本王,選容驚瀾……這一次,陛下飲酒過度,大病一場。」

聽她痛聲道來,水意濃感受得到墨君睿的悲痛、憤恨與不甘。

那些往事並未久遠,只是已惘然。

忽然,冷月染嘔出一口烏血,水意濃驚駭道:「你怎麼了?你服毒?」

冷月染點頭,「我不會讓陛下為難……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陛下……呵護陛下……愛陛下……否則,我死不瞑目……」

話音方落,她便氣絕身亡。

水意濃悲戚地看她,心神震動。

這麼剛烈的女子,愛得這麼深、這麼苦,以他的樂為樂,以他的苦為苦,得到的卻只有他的一點憐惜,當真可笑。

越兩日,水意濃獨往御書房。

墨君睿正在批閱奏摺,她站在朱門外,好像看見,坐在御案的是墨君狂。

臉膛冷硬如削,眼眸冷酷如鷹,身姿傲岸如山,氣度縱橫,霸氣側漏……這便是她愛的男子,她魂牽夢縈的愛人……然而,再也看不見他了……此生此世,他們陰陽相隔,不能廝守終生了……

「意濃,怎麼來了?」他擱下狼毫,臉上微笑綻放如花。

「近來乾燥,我讓宮人做了冰糖燉雪梨,為陛下潤潤肺。」她從食盒中取出一盅,倒了一碗,遞給他,笑吟吟地看他。

他接過來白瓷碗,兩三口就吃光了,眼梢含著幸福的笑,「再來一碗。」

她不語,靜靜地看他。

起初,他還覺得奇怪,忽然覺得五臟六腑絞起來,痛越來越劇烈。他拽住她的手,五官糾結,「意濃……你想毒死我……」

門檻外的近身宮人見此,大吃一驚,立即去傳太醫。

水意濃森冷地笑,那是一種蝕骨的冰寒與恨意,「這是劇毒,你必死無疑。」

「你要為皇兄……你腹中孩兒復仇?」墨君睿嘶啞道,語聲因劇痛而斷斷續續。

「是!」她眼中的恨有如烈火焚燒,「你燒死陛下,殺我腹中孩兒,我毒死你,已經便宜了你!」

「你騙我……我當真以為你再次接受我……」

「不這樣,你怎會輕易上當?」

「你就這麼恨我嗎?」他拽住她的皓腕,嘔出烏紫的血,滴在明黃色的衣袂上,瞬間染開,成為一朵凄艷的花。

「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水意濃切齒道,火燒火燎的恨焚燒了她的心。

墨君睿連聲低笑,笑聲充滿了自嘲、悲痛、失望……

她冷目看他,他的臉孔好似撕裂了,碎片落地。

他的俊眸染血一般,交織著戾氣與悲怒,「我待你一片痴心,你竟如此待我!」

她眼中的恨,令人覺得那麼刺眼,「因為,你害死了我愛的人。」

他冷冷地笑,「你當真愛皇兄……皇兄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你明明對我情根深種,為什麼又移情皇兄?」

最後一句,厲聲怒問。

「因為,最初的水意濃已經死了,被你的話傷得體無完膚,早已經死了。」水意濃只能這麼說了。

「好……好……好……好極了……」墨君睿縱聲大笑,語聲浸透了無望的傷、痛,「原來我是作繭自縛、咎由自取……」

「如果你甘心做一個逍遙王爺,我會在心中留著對你的愧疚與情誼。而今,你親手撕毀了我對你的情誼。」她無比的痛快、又無比的痛楚,「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當初引誘過墨君睿,與他在一起,也有開心的時刻。他對她的深情、痴情,她不是不感動,卻無法回報,便心存愧疚。而今,她親手送他上路,亦悲痛不已。

墨君睿又吐出一口血,血眸堆著層層疊疊的深情,「其實,我早已猜到你並非真心接受我……我等著你出手……我知道這碗冰糖燉雪梨有毒,但我義無反顧地吃了……如若這一次能消除你的恨,那麼,我願服毒……令你不再恨我……」

水意濃震駭,他知道冰糖燉雪梨中有毒?他故意服毒、只為消除自己心中的恨?

「你這樣做,我也不會感動。」她硬起心腸,心如刀割,「更不會原諒你。」

「為什麼皇兄得到了的心……我得不到……為什麼……」他悲愴地問,滿嘴烏血,眼睫輕顫。

「感情之事,原本就無法勉強。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意濃,原諒我……好不好……」墨君睿悲苦地哀求,那般哀傷,那般痴情,令人心痛。

「你死了,我才會原諒你。」水意濃不為所動。

他吐出一大口血,濺在御案上,文房四寶、奏摺上血跡點點,怵目驚心。

爾後,他倒在案上,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她看著他,淚流滿面,心神劇痛。

墨君狂,孩兒,我終於為你們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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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破龍榻:艷骨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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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先皇遺詔,太后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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