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年之期,潛龍於淵
拓跋泓恨自己太大意。
當公主府的人進宮來報,意濃多飲了兩杯,在公主府留宿一夜,他就應該想到這當中有蹊蹺。
他竟然沒有絲毫的懷疑。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公主府的下人都昏迷不醒,囚禁墨君狂的小苑的守衛全死了,銀針封喉,一針斃命。
他立即派人去追,可是,飛鴿傳書回來的結果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
奇怪,為什麼追不到他們?難道他們已經逃得很遠?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捉回意濃;縱然追到金陵,也要捉她回來!
等到天色暗了,等到的結果仍然是沒有追到他們。
這幫廢物!
他扔下政務,無時無刻地想,他們為何能逃得無影無蹤?
劉靜端著熱茶進來,見陛下眉頭深鎖,心神立緊,恭聲道:「陛下,熱茶來了。」
「擱著。」
「陛下,公主還在外頭等著。」
「她願意等,就讓她等著。」拓跋泓不耐煩道。
「陛下,還沒找到葉姑娘的下落?」劉靜小心翼翼地問,擔心摸到虎鬚。
「那幫廢物追不到人。」
「以他們日行千里的速度,理應追到人了。」劉靜尋思道,「莫非葉姑娘沒有逃走,而是躲在一個隱蔽的地方?」
「不可能。」拓跋泓斷然道,「她絕不會在洛陽多待一時半刻。」
「奴才蠢笨,無法為陛下分憂。」劉靜道。
拓跋泓揮手,讓他下去。
難道他們沒有往南走?難道……
他猛地站起身,一個念頭浮現腦海……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以他們日行千里的速度,不可能追不到人。
他派出另一批人,往另一個方向狂追。
意濃,你決意逃出我的手掌心,還要看我許不許!
墨君狂三人趕路一夜、一日,疲累不堪,眼見后無追兵,三人決定歇幾個時辰再趕路。
途經一座村莊,他們找了一戶有空房的農家,給了一些銀子。農家大嬸做了晚飯給他們吃,還收拾了房間給他們暫住一宿。
飯後,水意濃問:「秦大哥,明日繼續往東走嗎?」
慕容燁點點頭,「拓跋泓聰明絕頂,遲早會猜到我們往東走。因此,休息兩、三個時辰,我們必須趕路。」
墨君狂不免擔憂,「不如稍後就趕路,我不累。意濃,累嗎?」
一旦逃出來,再也不想被囚禁在那狹小的廂房,過悲苦的囚徒日子。
「我們不累,馬也會累。無妨,我們歇兩三個時辰再趕路。」慕容燁瀟洒一笑,「你們先歇著,我去喂馬。今晚我睡在外頭。」
「秦大哥,你也早點歇著。」水意濃囑咐道。
他含笑轉身,走出房間的瞬間,微笑漸漸冷凝,變成了落寞。
墨君狂忽然嘆氣,坐在簡陋的硬木板床上,「你這位堂兄,是真心待你好。」
「他待我好,你嘆什麼氣?」她笑問。
「他出身皇族,文武雙全,卻為了你輾轉四地,捨棄了愛他的公主,捨棄了家與溫暖幸福。更可惜的是,他得到的只有你的情誼。」
水意濃的手搭在他肩頭,做出一副大姐大的架勢,「小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伸臂一攬,將她攬到懷中,「我自然得意,得意的是我比他幸運。」
她的雙臂環著他的脖子,美眸微眯,翻起舊賬,「你是最狠心、最無情的人!我敲門那麼久,你竟然狠心至此,不開門就不開門!」
墨君狂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默默地看她。
「你怎麼補償我?」
「你想要我如何補償?」
「我讓你賒賬,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水意濃狡黠地笑。
「縱然你要我這條命,我也給你。」他的眸光漸漸深沉,深若無底之淵。
「好呀,從現在開始,你這條命屬於我,沒我的允許,你不許死。」她不施粉黛的小臉流露出一種俏皮的霸道,兩隻小手掐著他的脖子,「哪天我恨死你了,就取你的狗命。」
他眼梢含笑,眼睫微微下垂,「好,我雙手奉上。」
鄉村野地沒有暖爐、火盆,而且農房簡陋,縫隙多,寒風從縫隙鑽進來,寒氣刺骨。
他們上了硬木板床,蓋著棉被,她依偎在他胸前,感受這相擁在一起的俗世幸福。
墨君狂抱著她,心暖暖的,很想就此沉醉下去,很想時光永遠停留於這一刻——只要她在他里,只要他們好好的,沒有權勢、富貴,沒有陰謀、算計,只有簡單的快樂、平淡的幸福,這一生,足夠了。
然而,他隱隱地擔心這一刻不會長久。
拓跋泓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追兵很快就追上他們。假若他們被抓回去,也許,這輩子他們再也無法離開洛陽了。
怎麼辦?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對了,你腿傷怎樣?痊癒了嗎?」水意濃忽然問,「你身上的傷呢?我看看。」
「還沒痊癒,不過好得差不多了。」墨君狂捉住她的手,不讓她解開自己的衣袍。
她不罷休,堅持要看,他堅持不讓看,便岔開話頭,「意濃,我沒想到,容驚瀾背叛我。」
她想起容驚瀾中箭的那一幕,喃喃道:「容驚瀾……」
他的黑眸浮現一抹清寒,「我與他雖為君臣,但我當他不僅僅是臣。這十餘年,我待他不薄,他竟然如此待我!」
水意濃說起容驚瀾選擇助墨君睿一臂之力的緣由,說到先皇,說到先皇的密詔,「最終,容驚瀾選擇了視而不見,選擇了不阻止墨君睿的密謀,因為,他最忠誠的人是先皇。」
墨君狂震驚,想不到父皇竟然看透了自己,竟然留了一道置自己於死地的密詔!
父皇,手握生殺大權之人,從來都是滿手血腥。若無血腥,哪裡來的江山穩固、太平繁榮?你敢說你從未殺過一人嗎?從未枉殺過一人嗎?
而墨君睿,選擇了放手一搏、密謀弒兄,是因為意濃。
如今想來,是他太疏忽大意,以至於讓人有可趁之機。
「容驚瀾自食惡果,墨君睿殺了他。」水意濃想起容驚瀾臨死之時說過的話,悲從中來,「我不知道墨君睿為什麼殺他,但我親眼所見。容驚瀾絕對想不到,當初做了那個決定,是一道催命符。」
「容驚瀾死了?」墨君狂滿目驚愕。
「君狂,你明明在澄心殿,為什麼沒有死?為什麼燒死的人是王統領?」
他猜測道:「那日我頭疼不適,便寢殿歇息,醒來時,已在揚州。如今想來,應該是容驚瀾偷龍轉鳳,送我出宮、再送往揚州。」
拓跋泓說過他沒死的緣由,她這麼問,只不過是印證一下,「容驚瀾選擇助墨君睿一臂之力,卻也不願你被燒死,就暗中命人救你。後來,墨君睿知道容驚瀾暗中做了這些事,一怒之下就殺了他,永絕後患!」
他頷首,「該是如此。」
水意濃感嘆道:「墨君睿變了,變得心狠手辣。」
「因為,他不甘心。」
「這便是世人的貪戀,有了貪戀,便有黑白是非、明爭暗鬥。」
「意濃,如若我們有幸逃出魏國,你想回墨國嗎?」
「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她深深地看他,不知道他能否捨棄曾經擁有的一切。
墨君狂微微一笑,「我們尋一個世外仙境,搭幾間竹屋,屋前種幾株桃花、杏花、梅花,屋后開墾幾畝薄田,好不好?春日,我們泛舟小河、賞明媚春光;夏日,我們早早起來看日出,黃昏時分,我們坐在屋前望日落;秋日,我們在花架下賞月,與皎皎圓月飲酒聽風;冬日,我們在窗前賞雪,什麼都不做,與那簌簌的風雪聲一同入眠。」
水意濃歡喜地點頭,他真的放下了所有,江山、帝位再誘人,權勢、富貴再吸引人,他也只要她一人。
「你還要為我生幾個孩子,承襲你的美貌、我的睿智。」他輕捏她的下頜,眸光深濃,「意濃,願意嗎?」
「嗯。」
天未亮,他們繼續趕路。
水意濃四肢酸痛,墨君狂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這樣會舒服一些。
慕容燁見他們的腰間都戴著一枚血玉雕鏤鴛鴦扣,打趣道:「意濃桃花多多,卻對你情有獨鍾,若有一日你欺負她,第一個挺身而出的便是我。」
墨君狂笑道:「有你這個大舅子看著,我怎敢欺負她?」
她含笑冷哼,「你們都欺負我。」
馬車在清晨的村野急速行駛,穿越了冷寒的薄霧,穿越了林木、寒風,留下長長的兩道車痕。
午時,他們停車歇息、吃乾糧。
就在他們正要上車的時候,一陣急促響亮的馬蹄聲傳來,以其速度看來,很快就能趕到此處。
墨君狂面色驟沉,「上車!」
他們迅速上車,車夫立即揚鞭催馬,往前疾馳。
水意濃的心慌慌的,向天祈禱後面的馬隊不是拓跋泓派來的追兵。
「別擔心,也許不是追兵。」慕容燁試圖緩解車廂內緊張的氣氛。
「別太擔心。」墨君狂寬慰道,摟緊她。
可是,她無法不擔心、害怕。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知道,下一刻,馬隊就會超過他們。
她聽見,一道馬鞭抽來的聲音,緊接著是凄厲的馬嘶。突然,馬車突然停下來,他們往前一衝,差點兒摔倒。
她絕望地看他:完了,真的是追兵。
墨君狂掀開帘子望出去,前後左右都有追兵,大約二十餘騎。
一個青衣人大喝一聲,車夫嚇得倉惶逃走。
三人從車中出來,慕容燁沉著地問:「諸位好漢為什麼攔住我們?」
因為,他們喬裝打扮了,這些追兵未必認得出他們。
嘚嘚嘚。
後面傳來單調的馬蹄聲,只有一騎。
他們不約而同地往後望去,水意濃大吃一驚:拓跋泓。
他策馬而來,身姿巍峨如山,墨色大氅飛揚而起,張揚如巨鷹的大翅,使得他像是從地府來的魔鬼,帶著一股凜凜的煞氣。
近了,她看見他的眉宇之間瀰漫著凜冽如刀的戾氣,心怦怦地跳。
計劃如此周詳,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意濃,逃了這麼遠,是時候跟我回去了。」拓跋泓的語聲沉鬱而乖張。
「我不會跟你回去,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她絕烈道,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可惜啊,曾經威風八面的墨國皇帝竟然喪命魏國,下場凄涼。」他看見墨君狂摟著她的腰肢,心中怒火更盛,語氣卻邪氣慵然,「哦,對了,前些日子聽聞前朝一件可怕的事。一人報復某一人,便斬其手足,還去眼、烷耳、割舌、飲暗葯,再將此人放入廁中,謂曰:人彘。意濃,若你執意不跟我回去,我就將他們做成人彘,置於酒瓮,放在宮門外,讓洛陽城百姓觀瞻魏國皇帝、秦國五皇子的可怖模樣。」
「卑鄙!無恥!」水意濃怒罵。
這可怖的人彘,她聽說過,呂后就是這麼折磨戚夫人的。可是,君狂和秦大哥怎能受此折磨與羞辱?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慕容燁絕然道:「意濃,死又何懼?我們一起拼了!」
墨君狂摟緊她,眼中情意綿綿,唇邊似有笑意,「既然不能一起生,那便一起死。」
她猶豫了,生,還是死?
不,這絕不是他們的絕境。她來到這個未知的朝代,絕不是來陪他死的。他不能死!
可是,如何生?
一記馬鞭狠狠地抽來,是拓跋泓命下屬抽的,抽在墨君狂的背上。
墨君狂硬生生地受了這一鞭,身子一抖,卻不哼一聲。
水意濃目光堅定,在他耳畔道:「君狂,我愛你。」
「意濃……」他緊緊摟著她,知道這句話必有深意,不讓她做傻事,「我們未必會輸。」
「我和他談談,說不定他會放我們走。」她拚命地忍住眼中的熱淚。
「無須浪費唇舌。」墨君狂隱隱猜到她的意圖,眸光凜然而堅決,「你說過,我在哪裡,你便在哪裡。意濃,生或死,我們都在一起!」
心中悲酸,她轉向拓跋泓,「陛下,可以談談嗎?」
拓跋泓勾唇邪笑,「有何不可?」
墨君狂痛聲道:「意濃……」
水意濃推不動他,眼見如此,拓跋泓跳下馬,走過來,掰開他的手,示意下屬。兩個青衣人用蠻力制住他,拓跋泓才從他懷中搶走她。
「意濃,不要……」墨君狂凄痛地喊,眉宇糾結。
「我很快就回來。」
她毅然轉身,跟隨拓跋泓往前走。
慕容燁沒有表態,因為,她有自己的想法與決定。
此處距離那邊很近,因為有林木的遮擋,他們望不見這裡的情形。
冬寒未盡,樹木仍然光禿禿的,寒風襲來,寒意頓生。
拓跋泓負手而立,墨氅掩著的明黃色龍袍是這灰濛天色中的唯一亮色,刺人的眼目。
水意濃沒想到他親自追來,而且他沒來得及更衣,可見是匆匆出宮。
他臉膛寒沉,一動不動,只有墨氅的一角隨風拂動,顯然是等她開口。
「我可以留在你身邊,不過我有三點要求。」她以談判的口吻道,不卑不亢。
「你竟然跟我提要求?」他冰冷地嗤笑,「你已是我的獵物,生死由我,憑什麼提要求?」
「我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一年,這一年,我不會逃走,你可以以各種方法令我喜歡你。」她自通道,「你知道,我心中只有君狂一人,現在,我留在你身邊,給你一年時間,你可以千方百計地得到我的心。」
拓跋泓愣住了,沒想到她會破釜沉舟。
她的心,的確很誘人。
他問:「假若一年後,我得不到你的心呢?」
水意濃眸光清冷,「若你做不到,我將會離開你,離開洛陽。」
他好笑道:「那我豈不是失去了所有?」
「這就要看陛下的本事了,陛下沒本事,怨不得人。」
「說說你那三點要求。」
「其一,放了君狂和秦大哥,不可暗中派人去追、殺害他們;其二,陛下迎娶墨國安樂公主,冊封她為皇后;其三,我留在陛下身邊,無名無分,仍住凌雲閣,陛下不能碰我,不可勉強我。」她直視他,相信他一定會接受這三個條件。
拓跋泓的臉龐薄怒叢生,「這三點要求過於苛刻,對我很不公。」
水意濃的美眸冷寂如死,「陛下不答應,那便當我沒說過。他們力戰而亡,我也不會苟活人世。」
他捏住她的下頜,「你很厲害,捏住了我的七寸。」
她莞爾冷笑,「勞煩陛下讓秦大哥過來,我有話跟他說。」
「你不想跟墨君狂話別嗎?」
「沒有必要。」
他掀眉,往前走去,吹了一聲口哨,一個下屬立即奔過來。
片刻后,慕容燁來到她面前,猜到她已做了決定,「意濃,你有什麼打算?」
水意濃輕然一笑,「拓跋泓已答應我,放你們走。」
「你留在他身邊?這怎麼行?」他了解她的心思,為了墨君狂,她可以犧牲一切,「再者,墨君狂不會丟下你、一人獨去。」
「秦大哥,這件事就拜託你了。你務必帶他離開魏國,護他安全。」
「可是……」
「你不要讓他回洛陽,憑他一人,根本無法救我。」她囑咐道,心好似被人不停地抽,痛得難忍,「還有,你對他說,隱居世外也好,回金陵也罷,隨他選擇。」
慕容燁眉宇間的郁色深濃如墨,「別無他法嗎?或許,我們殺出一條血路,並非全無希望。」
水意濃莞爾道:「君狂的傷勢還未痊癒,我不願他為了我再受重傷。」
因為,拓跋泓有二十餘個下屬,墨君狂和慕容燁打不過。
一來,墨君狂傷勢未愈,打不過拓跋泓;二來,慕容燁輕功絕頂,可以逃命,卻無法救人,雖說飛針可一針封喉,這些青衣人卻不像小苑的守衛,不閃不避。
如此,他們根本沒有勝算。
他們三人可以視死如歸,可是,如若可以生,為什麼一定要死?
只要活著,就有未來。
慕容燁知道她心意已決、不會再更改,便道:「既然你已決定,我定當不讓他回洛陽。」
「秦大哥,謝謝你。」水意濃含笑看他,「你待我的好,我銘記在心,來世再報。」
「來世,希望你我不再是堂兄妹。」他憂鬱的眉眼閃著動人的淚光。
「珍重。」她上前摟住他,淚珠落在他的肩頭。
看見水意濃回來,墨君狂欣喜道:「意濃,過來。」
慕容燁走過去,她沒有走過去,眸光冰寒,鄙夷地冷笑,「你忘了嗎?我是秦國靈犀公主。我父皇、母后被秦皇殺害,我身為女兒,僥倖活著,怎能不報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看向拓跋泓,「魏國將士乃虎狼之師,陛下答應為我復仇,甚至為我奪回秦國帝位,而你呢?你失了家國,失了帝位,失去了所有,只剩爛命一條。」
墨君狂定定地看她,認定她說這番話並非出自真心。
她繼續道:「如果我與你在一起,隱居世外,秦皇派人追殺我,你能保護我嗎?雙拳難敵眾手,你保護不了我,更無法為我報仇、奪回秦國帝位。因此,我已決定回洛陽。天地之大,總有你的容身之地,勞煩你不要妨礙我復仇。」
「意濃,我在哪裡,你便在哪裡。」他的黑眸溢滿了傷與痛,痛得眼睫輕顫,「你忘了嗎?」
「我沒忘,不過我心意已改。」水意濃努力剋制著心中的悲痛,竭力忍住眼中的熱淚,冷酷道,「從今往後,我水意濃與墨君狂恩斷義絕,生死不復相見!」
「意濃……」墨君狂心痛得嗓音都啞了,「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是他逼你的,是不是?」
「沒有人逼我。」她緩緩轉過身,背對著他,熱淚滾落。
「意濃,生離不如死在一起……意濃……」他嘶啞道,想衝過去,卻被青衣人死死地制住。
慕容燁看著他痛徹心扉的模樣,為他們心痛。
拓跋泓牽起她的手,在她耳畔道:「說得真好。他被你傷得體無完膚。」
水意濃沒心思理會他的調侃,拚命地忍住翻湧的悲痛之淚。
墨君狂掙扎著,悲痛得黑眸變成一雙血眸,「意濃,昨晚我們說過的話,你忘了嗎?我們那麼開心、快樂,你都忘了嗎?意濃……」
她再次落淚,滴落衣袍。君狂,我怎麼會忘?
不想再聽他深情、痛楚的話,她往前走,卻被拓跋泓抱起。
他低聲道:「想讓他死心,我助你一臂之力。」
「意濃……」墨君狂悲憤地喊,「拓跋泓,放開她……」
「不要這樣。」慕容燁勸道。
拓跋泓往前走,水意濃任憑他抱著,終究側頭望去……墨君狂悲憤地吼叫,猶如虎嘯,做垂死掙扎……他就像一隻被困已久的猛獸,極力掙脫鉗制,衝過來,得到的卻是更殘酷的毆打……青衣人的拳腳落在他身上,他不管不顧,拚命掙脫,卻終究被打倒在地……
慕容燁在一旁幫忙,可惜喝止不住。
她的心痛如刀絞,淚流滿面,「叫他們住手!」
拓跋泓吹響口哨,寶馬小跑著過來,他送她上馬,自己也上來,擁著她,緩緩抬起右臂。
青衣人不再打,墨君狂掙扎著爬起來,奔過來,青衣人立即伸臂攔住,任他怎麼推也推不動。
水意濃終究忍不住,回頭望他……他的臉膛好似被痛楚撕裂了,淚水潸潸……
拓跋泓揚鞭策馬,寶馬疾馳而去,她望著他,眼中的他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意濃……」墨君狂聲嘶力竭地喊,身心撕裂了一般,痛入骨血。
「意濃……」凄厲的叫聲回蕩在廣闊的村野,傳盪開來,飄向遠處。
青衣人離開后,慕容燁在他奔過去之際,猛擊他的後頸,令他暈倒。
醒來時,墨君狂發現自己在馬車上,而馬車快速地行駛。
他撩起車簾,命令慕容燁停下來。
二人跳下馬車,慕容燁重聲道:「他們沒走多遠,你可以追得上。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憑你一人之力,能救出意濃嗎?」
「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著拓跋泓帶走意濃?」墨君狂悲憤地吼。
「那還能如何?」慕容燁厲聲道,清逸瘦削的面龐從未這般怒火叢生,「拓跋泓是魏皇,有的是武藝高強的下屬,你呢?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如何搶回意濃?」
墨君狂呆住,終於安靜下來。
他說得對,如今的墨君狂不再是以往的魏皇了,什麼都沒有,僅憑一人之力,能救出意濃嗎?
意濃跟拓跋泓走,就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如若衝動行事,就毀了她的一片心意。
可是,眼睜睜看著意濃被拓跋泓帶走,他真的不甘心!
慕容燁見他冷靜了些,道:「救意濃是必須救,不過,拓跋泓會嚴防死守,還需從長計議。」
墨君狂不語,眸色深邃,好像陷入了沉思。
「你有什麼打算?」慕容燁覺得他冷靜得不可思議,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是該從長計議。」墨君狂黑眸微眯,目光森厲,「要從拓跋泓手中奪回意濃,我必須回金陵。」
「你想……奪回原本屬於你的一切?」
「還有其他法子嗎?」
「這是最好的法子。」慕容燁覺得昔日睿智沉穩、霸氣狠辣的墨君狂回來了,「不過你有把握奪位帝位嗎?」
「沒有把握也要試一試!」
墨君狂面目陰鷙,利落地上了馬車。
馬車繼續前行,他默默道:意濃,等我,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回到宮中,正是深夜。
拓跋泓送水意濃回凌雲閣,牽著她的手直入寢殿。
春花、秋月見她回來,欣喜地上前迎接,卻在看見陛下冷鐵般的臉龐時,立即退出寢殿。
他一收臂,她便站在他身前。她輕淡道:「明日還要早朝,陛下回寢殿歇著吧。」
「不要妄想逃走!」他一字字道,眸光森厲,「若你膽敢逃走,你那三點要求,便如同無物,尤其是最後一點。」
「我自當遵守,還請陛下遵守約定。」
他陰鷙地盯她半晌,才鬆開她的手,離開了凌雲閣。
水意濃寬衣就寢,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想到君狂,卻又睡不著了。
這個時候君狂在哪裡?秦大哥是否勸服了他?他們已經遠離洛陽了吧,是否安然無恙?
君狂,你會設法救我的,是不是?
次日午時,她正在吃午膳,拓跋凝行色匆匆地闖進來,「秦大哥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水意濃讓她坐下,不想欺騙她,便道:「他沒有回來。」
拓跋凝眉心緊蹙,淚水轟然滾落,梨花帶雨的悲傷模樣令人心生惻隱,「秦大哥,你怎能這樣對我?你好狠的心……」
水意濃感慨,崇寧公主對秦大哥倒是一往情深。於是,她寬慰道:「公主,或許有一日,他忽然回到公主身邊,給公主一個驚喜呢。」
雖然假希望是虛幻的,但至少給了她一點希望。
「真的嗎?」拓跋凝如花似玉的小臉被淚水打濕,尤顯得脆弱,「對了,我聽說秦大哥和你逃出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回來了,他沒回來?」
「此事說來話長,我想他親自跟你說,會比較好。」
拓跋凝又傷心又生氣,秦大哥,那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竟然丟下我……你對得起我嗎?為什麼你要丟下我……
三日後,拓跋泓頒下詔令,迎娶墨國安樂公主墨明亮,冊封她為皇后。
冊后大典定於二十日後。
這日,午後,墨明亮來到凌雲閣。
水意濃犯困,正想寬衣歇會兒,見來者不善,便強打精神應付昔日好友。
墨明亮著一襲芙蓉錦衣,外披玉色斗篷,襯得身段窈窕、明眸皓齒、華貴端雅。她堂而皇之地坐在桌前,「拓跋大哥已命宮人為我裁製冊封大典所穿的吉服,今日進宮便是量尺寸。」
「恭喜公主。」水意濃淡然而語。
「你沒想到拓跋大哥會冊封我為皇后吧。」墨明亮眉目冰冷,語氣陰陽怪氣,以敵視的態度對待皇嫂,「這也難怪,有人以為世間每個男子都逃不過她的手掌心,以為自己是皇后的命格,哪想到也有不如意的一日。」
「公主想說什麼?」
「我只是有點感慨罷了。」
「我乏了,想歇著了,公主自便。」水意濃傷心地下逐客令,昔日再好的朋友,一旦有了利益之爭,便會反目成仇,情誼不再。
墨明亮不甘心地問:「你已經走了,為何還回來?」
水意濃閑適地冷笑,「春花、秋月是陛下的人,若你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或是對我不敬的話,很快就會傳到陛下耳中。若你不怕,但說無妨,我洗耳恭聽。」
墨明亮面色一變,恨恨地離去。
揚州,魏墨邊境,軍營重地。
寒風從軍營上空掃過,帶著江水的潮氣。紅色、黑色的大墨國旗幡迎風招展,噗噗作響,為軍營的寂靜添一分動靜。不時有飛鳥在低空盤旋,為這陰霾的天色增添幾分沉重。
軍營的遠處,兩人策馬朝著軍營的方向瞭望。
這便是墨君狂和慕容燁。
「前面便是水大將軍的軍營,墨兄,去吧。」慕容燁眯著眼,眉頭深蹙。
「你不隨我去?」墨君狂轉頭看他,目光犀利。
「我回洛陽。」
「你終究放不下意濃。」
「你也放不下,可是,你不得不放下,否則,誰救意濃?」慕容燁一笑。
墨君狂拍他的肩,「意濃就暫時交給你。」
慕容燁拍他的手,「我和意濃在洛陽等你,不要讓她等太久。」
墨君狂感動道:「你的恩情,日後再報。」
慕容燁調轉馬頭,揚鞭飛馳,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天地中。
墨君狂策馬疾馳,猶如一支利箭,射向那守衛森嚴的軍營。
軍營入口前,守衛伸戟攔住,「來者何人?」
駿馬長嘶,墨君狂也不下馬,居高臨下地下令:「叫水將軍出來見我!」
「放肆!」守衛見他這般盛氣凌人,怒斥,「你小子好大的膽子!我呸!」
「咻」的一聲,墨君狂一鞭抽過去,狠狠地抽在守衛身上。
另一個守衛眼見如此,立即喊人,墨君狂趁機直闖而入。
不多時,二三十人圍住他,都想教訓教訓這個目中無人、膽大妄為、擅闖軍營的無名小子。
「水耀華!」墨君狂揚聲喊道。
水耀華正在房中與幾個將軍商議事情,聽到外面的嘈雜聲,本已覺得奇怪,又聽見這喊聲,便走出房間,出來瞧瞧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步步朝前走,望見馬背上那人的後背,覺得此人直喊自己的名諱,說不定是故友。
此人魁梧昂揚,該是身懷武藝。
墨君狂慢慢轉過馬頭,寒凜的目光直逼水耀華。
水耀華的目光觸及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大為震驚,立即恭敬地上前行禮。
他正要屈身,墨君狂笑道:「水老弟,先上一杯熱茶。」
水耀華懂了,命所有人都散了,鞍前馬後地請他進房。
那幾個將軍都是水耀華一手提拔的年輕將領,並未見過聖顏,因此並不知道來者是誰,卻看得出來,大將軍對他非常恭敬,想必是京里的大人物。更奇怪的是,大將軍進房后竟然關上房門。
「臣參見陛下。」水耀華跪地下拜。
「起身。」墨君狂扶起他,自嘲道,「我已不是墨皇。」
「在臣心中,陛下永遠是陛下。」水耀華出身行伍,身板健壯、筆挺,臉孔方正,濃眉濃須,一臉的正氣凜然,「只是……數月前,朝廷送來公函,說陛下不幸駕崩,晉王登基……今日再見陛下,臣愚鈍,臣糊塗……」
「此事說來話長,稍後與你詳說。」墨君狂囑咐道,「我的身份,切莫泄露出去,你知便可。」
水耀華點頭,去外面吩咐守衛上茶、上菜。
吃飽喝足,墨君狂說起皇弟墨君睿弒兄奪位的陰謀,說起流落魏國洛陽的遭遇,卻隱去了水意濃這一段。水耀華聽完,義憤填膺地說道:「想不到晉王竟然做出弒兄奪位的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洪福齊天,定有回朝重掌江山的一日。」
墨君狂道:「大將軍忠勇,是我大墨國的肱骨良臣。此次來軍營,正是為了此事。」
水耀華立即抱拳表態:「陛下有何吩咐,臣定當全力以赴,助陛下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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